逐八十

　　南院大王与黑虎王的攻伐，在羲国如火如荼。奭国趁隙展开光复国土之役。

　　光复之战，艰苦卓绝，每一场皆如绝地，每一场皆臻危境，甚或有些时候向前一步，随即会退后三步，中间需付出的，却是无数同袍的血肉之躯。仿佛永无止境、永无光明的苦战，滋生出绝望，渐渐弥漫于羲国将士心中。

　　军心将溃，军气将逝。

　　接到前线战报，看罢前方将帅递来的陈情书，摄政王妃不顾玉体抱恙，日夜兼程，出现在军中营帐，未作停留，即刻亲往探望每帐兵士。

　　这般迂尊降贵之后，命领兵将帅将全部兵士集结空旷之外，吃下随行大夫送到嘴边的丹药，她登临高台，玉躯透弱，却坚而不栗；目眶有泪，却蕴而不落；声嗓发颤，却定而不移。

　　“……各位将士，诸位兄弟，你们的身后，站着无数如本宫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些人，或是你们的妻子和恋人，或是你们的姐妹和母亲。一旦国土沦丧，家国遭劫，本宫必定以身殉国，她们呢？羲国人如狼似虎，她们会遭到何种对待，兄弟们必定清楚罢？”

　　感谢与慰劳，在巡视各帐之际已然做过，这一刻，摄政王妃仅为了给将士儿郎励志激奋。

　　“为了保全我们所珍爱的人，除了向前，我们已经别无选择。羲国人的确擅战，但我奭国的儿郎就差了么？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以恐惧的呢？惟有将羲国人赶出我奭国国土，方能保住我们的家园，方能保住我们要保住的人……”

　　此过程中，娇躯几经虚晃，侍婢前来搀扶，皆遭挥退。

　　高话落毕，奭国兵士仰目望她，鸦雀无声。

　　她玉牙紧咬，脊背挺直，目光坚定，将自己无惧无畏、光复河山之心传递给了所望着她的每一个人。

　　“……摄政王妃万岁！”兵士之中，不知是谁先开口喊声了一嗓，继而掀起了潮呼海应，响遏云霄，震达天听。

　　“为了摄政王妃，为了我们的妻子姐妹，把羲国人赶出去！”

　　“羲国人杀我同胞，夺我河山，此仇不报，枉为男儿！”

　　直至摄政王妃被侍婢扶着营帐，将早已备好的药汤喝下，外面的呐喊声犹未断绝。

　　“你真是……真是个人物呐。”乔三娘啧啧称奇。“寻常人若病弱到你这个地步，莫说那一番高台演说，单是赶恁远的路，一颗小命也要给阎王爷送过去了，你居然……虽然为了我的徒儿，我不能喜欢你，从今以后，不讨厌你就是了。”

　　“……你的徒儿？”矮榻上闭目调歇的南宫玖半掀美眸。“樊隐岳么？”

　　“可不就是她？最近三娘时不时在想，若是当初她来村子中的时候，你还在关峙身边，你们三个人的故事应该更有趣罢？”

　　“……新人美如玉，旧人弃若屣。很有趣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和关峙之间，是你抛弃了他。这世上可没有道理说，抛弃人者一旦回头，被抛弃者拒而不受反成了薄幸一方。遑论你的回头，是你在功成名就嫁了人又死了丈夫之后才回头，关峙如果还要你，那就真成了圣人。”

　　南宫玖阖了眼，唇抿苦意，似讥还讽，“说到底，还是不够爱……”

　　乔三娘抚颌，作沉思状，“这么说也对。关峙为了我那个徒儿，不就从村子里走了出来，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相好，还暗里明里的多处维护……”

　　言者或是无意，或是有心，字字锥透听者心际，随着一连声的急咳，一口杂血的浓痰咳出喉口，滑落到侍婢捧来的痰盂里。

　　“好，好呢！”乔三娘额手称庆，喜上眉梢。“你就差这口东西，吐了出来，淤气除，气血通，稍有歧黄之术的人都能医得好你了！”

　　南宫玖锦帕掩口，玉指无力，“你……”

　　“把这个吃了。”乔三娘翻手将一粒丸塞进这位病美人的秀口，笑孜孜道。“我乔三娘总算没有砸了自己的招牌，把你这位奭国第一美人从阎王爷手里夺过来了。”

　　“你……你说那些话，是为了激我医我？那些话，是……”

　　“真的。”不假思索，乔三娘道。

　　“……真的，真的……真的？”南宫玖苍白唇瓣抖成风中素叶，哪还有适震慑三军的气度？“这一次，他要你来看我……他有没有说……”

　　“他没说他要来，依我看，他从来没有想过来看你。因为，他的新人也有安危之虞。”乔三娘从来不怕在人的伤口上撒盐。名医三娘有言：伤口撒盐有利消毒除菌，捂着盖着方会溃烂化脓。

　　不过，按理来论，病者病中，除医学所需外，医者委实不该继续说一些狠话折耗其精神。但当病者是南宫玖时，无须忌讳。如果男女之爱对这位美人如此致命，何来她与关峙的劳燕分飞？大美人乃求仁得仁，怨不得人。

　　“他……对我，一直是如此的狠，一直都是……”

　　乔三娘颓力摇了摇头，当局者迷，局外人又如何能说得分明？功身身退，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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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说了什么？”夜灯下，樊隐岳盯着闯入者，问。

　　“我说……”柳持谦深吸口气，逐字重复。“昨夜进良亲王府意图刺杀王妃的人，是不是你？”

　　“良亲王妃死了？”

　　“抱歉，她没有死，御医给救了过来。”

　　“那就好。”樊隐岳双十合十，念声阿弥陀佛。“我多怕她就这样痛快死了。”

　　“你——”柳持谦剑眉立扬。“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动得手了？”

　　兆郡王气势惊人呢。樊隐岳点漆般的眸瞳滴转，唇角上扬，道：“就算是我动手，兆郡王准备拿我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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