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山一程水一程

　　“大金国天会皇帝，宣宋国使者，奉义郎、尚书司封员外郎许亢宗；武义大夫、广南西路廉访使童绪，觐见——”

　　山一程，水一程，时间放回数月之前，这时张觉还没身死，山东河北流民尚未起义，许亢宗带领的八十五人使团，走了四千二百七十里，共三十九程路，才到达金国上京（今黑龙江阿城）附近的冒离捺钵。

　　许亢宗手中执着符节，从铺着锦绣貂皮被子的土炕离开，坚定地走出了只有三十六间茅草屋舍的国宾馆。

　　但从国宾馆到金国皇帝行宫，还有十里路要走，中间是茫茫一片平原，只有数十件散落的民屋房舍。

　　“许使者，童使者，前面就是我可汗的行宫了。”

　　许亢宗顺着一身锦衣华丽官服的接绊使的手指望去，依旧是一片辽源，哪儿有什么行宫？

　　“前方平原无垠，行宫何在？”

　　接绊使哈哈大笑，似乎在嘲笑许亢宗没有见识。

　　“大金国万里之地，千乘之国，物产丰富，无所不有，兵甲尖锐，无所不能，这天地都是我大金国皇帝的，行宫以山川为墙，以平原为基，全天下都是我大金国皇帝之行宫！”

　　许亢宗走了四千里地，早已长了许多见识，对金人的盲目自卑和自大再清楚不过了，他并没有顺着接绊使的话回答，只是驭马往北行走，约莫走了百多步，才看到天边尽头，出现了一个土城堡。

　　土城堡高约一丈多，约三四米，围了三四倾地，这就是大金国上京的皇城。

　　“接绊使可曾去过汴京？”

　　“未曾去过，但，有朝一日，本使会去的。”接绊使完颜一捺露出狡黠的笑容。

　　土城堡城门大开，一行人走了进去，里面简陋的帐篷和茅屋房舍错落其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极不美观，甚至还有房子没有盖好，一帮甩着小辫儿的奴才正在卖力施工。

　　城堡最中间的七间房子，连在一起，便叫乾元殿，连屋顶都没完全盖全，只有瓦片盖上，缝隙之间用泥补上。

　　但大殿已经有了象征皇权威仪的鸱吻，不过却是木头而做。

　　大殿夯土台阶高四尺，阶前一个方约数丈的土坛，名叫龙墀。

　　大殿在前，但许亢宗想要进入大殿，还得下马步行，穿过一个被叫做山棚的园林建筑群。

　　山棚被各种石头垒切砌，做成了仙佛龙象的形状，种了松柏，许亢宗置身其中，只觉得山棚作为皇家园林，实在不堪入目，简陋到了极致，甚至连宋朝土地主家中的园林都不如。

　　然而金人如今方灭辽国，奴婢众多，山棚两侧，竟有上千人不断施工。

　　“奴才而已，皇上赏其饱饭，他们便要以身而报皇上之恩情。所以日月不息，山棚得以成型也。”

　　但金人自卑，园林盖的不咋样，但取的名字却极其响亮，山棚左面的园林叫桃源洞，右边叫紫极洞，中间一个茅舍，叫翠微宫。

　　天气已经降温，金上京苦寒之地，只有大型猛禽，但许亢宗却在穿过山棚的时候，不断听到小鸟的清脆鸣叫。

　　“鸣叫的是什么鸟儿，竟然如此动听？”

　　完颜一捺笑道，“燕京有善口技者，被战火波及，成了奴才，皇上感念其身怀绝技，便纳入宫中，养于山棚，是为鸟兽之语。”

　　许亢宗避而不谈。

　　大殿外看起来极其寒酸，但许亢宗进入里面，却被大殿内景给震惊了。

　　到处都是黄金、白银，以及锦衣绸缎。

　　“皇上，奴才已将宋国使臣，奉义郎、尚书司封员外郎许亢宗；武义大夫、广南西路廉访使童绪，带到。”

　　一行人跪倒在大殿之中。

　　“宣宋国使臣所带礼物名录——”

　　“大宋国宣和皇帝，至上德行官家御马三匹，金银鞍辔一对、象牙、玳瑁马鞭各一条、涂金半钑八角饮酒斛两只、涂金半钑八角银瓶带盖十个、涂金大浑银香狮子三只、着色绣衣三袋、果子十轮、蜜煎十瓮、芽茶三斤······”

　　镶嵌金银的皇帝宝座上，大金国皇帝吴乞买笑道，“我兄弟真当大方！来人，赏宋国使臣！”

　　······

　　吴乞买对待许亢宗倒是即为客气，金国处在学习汉文化的早期阶段，如今极重礼节，第一日吴乞买便让许亢宗用各种金银酒器象牙玳瑁作为吃饭的礼器吃饭，各地掠夺而来的教坊人士不断奏乐跳舞，第二天吴乞买则为许亢宗举办了果酒会，第三天举办了花宴，吃喝的时候又让各种人表演杂技助兴，第四日则是上京的王公大臣们宴请许亢宗。

　　第五日许亢宗正要辞行，却被吴乞买热情留下，又是一天吃喝。

　　五天过去，许亢宗已经胖了一圈。

　　但第六日，他便无论如何也要回程了。

　　回程时，许亢宗依旧按照三十九程路往汴京返回。

　　经过上百里的塞外风光，穿过山谷百草森林，脚下的土壤颜色越来越浅，许亢宗终于来到了榆关。

　　榆关便是后世山海关，此关隘地形形成时间比较晚，道路泥泞，常年被海水渗透，并不适合行军，但到北宋末年，如今已经可以在这条路上行走通车了。

　　因此许亢宗在两次经过榆关的时候，特别绘制了榆关地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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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内关外一共五条大路可走，居庸关可以通过大车，松亭隘口可以直达辽中京、紫荆关也能通往关外，古北口只能通马，另外还要加上如今可以通车的榆关。

　　除此之外，还有十八条只能通人的小路，在许亢宗看来战略意义不大，但仍然将这十八条路绘制在了舆图中。

　　若要防止金人南下，这五条大路的关口汉人便都需要把控在手中，但宋国如今只有西边三处关隘还在自己手里，东面榆关古北口却在金人手中。

　　另外山南营州、平州、滦州已失，宋朝便在战略上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穿过榆关，又走了几日，许亢宗到达了韩城以东约十里的地方。

　　这是宋金边界。

　　边界并无沟壑，两边只有高三尺的小土堆，中间有一里宽的空地，上面不许耕种，因而长满了杂草。

　　完颜一捺就送许亢宗使团走到了这里。

　　许亢宗朝着完颜一捺深深作揖，向宋国哨站投碟验明身份，这才头也不回地，踏向了宋土。

　　“那即将是我金人的土地。”完颜一捺看着许亢宗的背影，玩味的笑道。

　　“有朝一日，我完颜一捺必将踏在汴京的城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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