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宫
庆国开朝于六方战国之初，至今已四百年有余，此间战乱不断，庆且战且扩，分东燕，并乌洛，如今域内已有十州、三十余郡，七十余县，又另有七处藩王领地。
从安南王属地苍阳到京城，绕过了巫莲山，途径雍、交、江三州，两千多里的路，走了十余天。
这一路，赵晴若也渐渐明白、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她现在，是安南王府的嫡长女。因为赵晴若的生辰本就和赵晴薇差了不过十天，赵峥干脆将她记为了嫡长。如今她代表安南王府应了太后的旨意，北上进京，入宫伴驾。
这一路上，赵晴若也闹过、抗过。当初带她走的那妇人苏青告诉她，她是担着安南王府的崇盛，担着赵氏一族的荣贵进宫的。
可才只有八岁多的晴若不知道什么一族的尊荣显贵，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入宫那一天，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阳光下巍峨的宫城朱墙金瓦，显得庄严雍贵。赵晴若一行来到朝安门前，便见已有人候在门下。
“臣柳濛恭迎安南王府晴若小姐。”为首的一位女官模样的人见到赵晴若便迎了上来，行礼道。
赵晴若从小长在安南王府内院，并不识得皇宫里的女官服制，见有人向她行礼问安，一时有些慌。倒是她身后的苏青上前一步屈膝谢道：“多谢柳尚宫特地相迎。”
柳濛似是没有注意到赵晴若的拘谨，对谢礼的苏青笑了笑，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宫女侍卫便让出了一条路。
“让宫人们把行囊拿下去便好。太后命臣备了轿撵，请小姐随臣去盛宁宫觐见太后和皇后。”
苏青又是代晴若应了，一行人便往盛宁宫去。赵晴若被苏青牵着走过了朝安门，她想着入宫前苏青交代她的各种礼数，抬头远远地看见了堂皇的宫殿，突然的落寞涌上心头。
她现在，已是离家很远了。
“臣女赵晴若拜见太后、皇后。愿太后万福，皇后金安。”盛宁宫正殿中，赵晴若按着之前苏青教她的下跪请安。
“别拘这些俗礼了，来到哀家跟前来。”座上的太后向晴若招招手，唤她上前来。
赵晴若略带无措地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苏青，然后攥着手低头上去了。太后将她拉到身前，理了理她的鬓角，笑着夸道：“没想到安南王还有个如此标志的女儿。丫头以后住在这皇城，就陪在哀家身边了好吗？”
侧座上一身华服的皇后祁李氏也笑着说了一句：“这晴若姑娘进宫来，也可以和我的玢儿做个伴儿了。”
眼前的太后一身宫装华贵，发髻上的凤钗更衬出了几分雍容。年逾五十的她鬓角间染着雪，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是一双慈祥的眉目，此时带着笑容更显得可亲近人。赵晴若离她近了，心下紧张，不敢抬眼看她，听了夸赞只是羞涩地低着头，肩膀缩着显得有几分忸怩作态。
见赵晴若未回话，殿下的苏青悄悄皱了皱眉。皇后祁李氏也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一眼这个南方来的女孩。
太后仍笑着，转头对身边的柳濛道：“这一路该是累了，先带晴若小姐去寝殿休息吧。”
柳濛躬身领旨，赵晴若看了一眼苏青也弯身谢恩告退。
待赵晴若出了殿门，太后脸上慈祥的笑消失，轻轻蹙起了眉。座下的祁李氏见状出声道：“这位安南王府的晴若小姐看起来拘谨得很。”
太后斜睨了她一眼，开口，语气严肃：“这丫头尚年幼，又是初入皇城，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还是要多加照顾。”
祁李氏讪讪地低头应了，过了一会儿也起身告退。
待皇后也离去，太后身边的秦嬷嬷上前凑到太后耳边道：“听说这位晴若小姐原先是庶出的身份……”
太后抬手止了她的话，道：“不论原先什么身份，现在，她是安南王的嫡长女。”
“告诉皇帝身边的江运兴一声，安南王府的嫡女已经入宫，一切安好。”
“是。”秦嬷嬷应了一声，顿了一会儿又道：“方才怡贵妃又来了，现下在殿前跪着呢。”
太后听了此话却是叹了一口气。
“老三当时还不满十一……让她跪着吧，事已至此，随她去。皇帝若能留她个全尸，也算是给她一个体面了。”
赵晴若拜别太后出了殿门，便看见殿前那一块汉白玉石板的空地上跪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素衣披发，未戴钗环，于烈日下跪着，身边陪着两个宫人。她虽未施粉黛，但那灵秀娇媚的眉眼却让人一眼看去便移不开目光。
她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赵晴若一边走一边看着她，同时在心里暗暗好奇。柳濛带了路从那女子身边绕开，经过时微微屈膝行了礼便走了。
一向重礼数的苏青没有让晴若跟着行礼，而是加快了脚步带着她走。赵晴若回头看那女子，正巧听见身后的一对宫女说悄悄话。
“怡贵妃已经连着三天来太后宫前跪着了。”
“跪多少天也不顶用，谋害皇嗣可是重罪，看来长清宫要变天了……”
那一对宫女的话未完，便被前面的柳濛轻轻一咳止住了。
“小姐注意看路。”赵晴若还想回头，就听身侧的苏青低声提醒了一句。
赵晴若只得低头往前走，却在出宫门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正值初夏，阳光倾落在宫宇砖瓦上，带着些许闷热。女子一身素衣地直身跪着，单薄的身影让人不免生出些不忍。可阳光下，赵晴若却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双秀美眉目间的不甘和怨憎。
不知怎么，她想起了林侍妾，想起了那个女人的疯狂与哀怨。
出了盛宁宫，一行人便往给赵晴若安排的住处去。
路上柳濛跟赵晴若身边的苏青搭了话。
“这位姑姑似是认得宫里的路？”柳濛瞧着不过四十左右，脸上时常带着笑显得平易近人。
苏青低头恭敬地答道：“奴婢祖籍苍阳丽水，曾在尚制司做过宫女。”
柳濛听了点点头，“怪不得有些眼熟。”这一句却是客套了。
走过盛宁宫右侧的宫巷，再取道一段花廊和石子路，之后向右是嫔妃六宫，向左便是永安殿。那便是赵晴若的住所了。
永安殿原是太祖皇帝最为宠爱的一位公主的寝殿，规模虽然比不上其他的宫宇，但也是丹楹刻桷，装修精雅。
“太后赐下了內侍二十人，宫女三十人。洒扫都做好了，被褥之类的物件儿也都添置好了。若还有什么不便之处，就尽管让人来尚宫局通知臣。晴若小姐一路辛苦，早些休息。臣告退。”
柳濛将人带到，便准备退下。
“多谢柳尚宫。”苏青领着身后的丫鬟们行礼谢道。
赵晴若也想出声说一句谢谢，却被苏青牵住。
待柳濛离去，受过了宫人们的礼，赵晴若便被苏青带去了偏殿。苏青对跟着赵晴若的两个丫鬟道：“竹容桐灵，先下去整理别的屋子吧。”
两个小丫鬟领命而去，屋内便只剩下苏青与赵晴若。
“小姐怕是把奴婢入宫前交代的都忘了。”
苏青如今年近四十，容貌并不出挑。她颧骨高，眼尾挑，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严肃，一双眸子直直看人时，带着冷意。
赵晴若从心底莫名对苏青带着惧意，此时听她发问，一边想着今天自己的行为，一边缩着身子回道：“该跪的我都跪了呀……”
苏青见了她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直视着赵晴若的眼睛。
“您是安南王府的嫡小姐，如今于天子脚下，所遇之人皆是天潢贵胄，所以您的举止不但应该合乎礼数，更应大方自然，方能亲近太后。”苏青双手扶正她的肩，又伸手理了理她的髻发，让晴若抬起头来。
小晴若似是没有听懂，嗫嚅了一句：“我觉得太后挺喜欢我的呀。”
苏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小姐最好是能得太后的喜欢。”
……
夜时风起，月光悄悄潜入永安殿的主卧，却被仍点着的烛火撵到角落。
赵晴若躺在几人宽的榻上，侧身看着镶金铜柱盏上一跳一跳不肯歇下的光，想着白日的事，想着苏青的话，心间混涌着几种情绪。
离家千里的不安，身处异地的紧张，面对这金碧辉煌的宫城时感到的渺小……
窗外的月光正盛，澄澈的夜空上看不见星光，但似乎也无人在意。
皇城内的角落，有人饮下毒，带着不甘与怨憎低头认输；有人看着自己熟睡的孩子，还想着再争一争。
千里外的边疆，大军已齐，有人披甲挑灯，看着山河图沉思；有人擦枪摩剑，边上放着一个红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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