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烟雨阁内，外头的海棠花开得正好，许久没有看到这样一大片红火的花海了，总觉得前一世的记忆隔得很远很远。
“今天鬼君来了，你看到没有？”惜梧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手上拿了一包桂花糖送到我的手上，“今日的桂花糖，给你。”
我把糖放在口中抿了一口，“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来祝贺你重塑肉身，但是看到你在惜梧宫前妙语连珠发了一通脾气，只叫人送了礼来。”
鬼君还有这份心思，真是难得，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从前你和禀君关系最好，怎么这次回来，所有人都见到了，怎么偏偏禀君不见踪影？”
惜梧嘴唇勾起，转身坐在榻上，那模样似笑非笑，实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啊，现在忙着呢。”
我挑了挑灯丝，让屋里稍微明亮些，外头风紧，关了一半的窗，也跟着半跪在榻上，看着惜梧问道，“忙什么呢？说起来前世他为我哥哥，多亏了他照料，我应当好好谢谢他的。”
“前世他用一条性命还了孟晚秋恩情，也当是还了盐女了，只不过禀君他生性放荡，纵然走了一遭人间，却依然本性不改，盐女却比从前纠缠得更厉害了，越发寸步不离。”
“他们倒是纠缠不清的冤家。”我不由得感叹一句。
忽然心头一阵愁意涌了上来，“你说玲珑那孩子，她。。。这样一比起来，倒比五弟弟更要疏远些。”我想起今日吃饭，她明明好动，却偏偏要装作规规矩矩的模样，都没由来地觉得心中疼痛。
惜梧听到这句话，眉头也皱了皱，“她不懂事，惹了她娘亲伤心。”
“这如何能怪得了她？从她出生的时候，我都没有抱过她一天，忽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换作谁，都会觉得不自在的。”
“其实细想，当年我娘也是这种心思吧，我总是怨怪她欠缺我很多，我跟她说过很多恶毒的话，我把赤水河里那些生灵的怨骂都怪罪在娘的身上，她当时的无奈，只怕比我现在还多。”没有孩子大约体会不到为娘的心。
惜梧双手将我团抱住，他的头抵在我的额头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裳传了过来，“小孩子罢了，慢慢来，她总会接受我们的。”
“以后，把五弟弟送回去给柳姨娘吧。”经历了这么多，再多的仇恨也都过了，娘对孩子的牵肠挂肚，我现在才能体会，心肠也就再硬不起来了。
“好。”惜梧点点头，目光向下移动，目光落在我的眼仁中，“这个孩子这样不懂事，咱们给她一点惩罚吧。”
“什么惩罚？”
“生个二胎。”他面色不变，依旧冰冷如霜，这句话说得认真慎重。
他唇落在我的唇瓣上，动作温柔，片刻隔了开来，“这一世，我可没有负你，总不必吃那伤胎的药了吧。”
我面色一红，看他一眼，“这一世，你可不准娶那些三宫六院。”
他脸上一喜，正伸手抱我，忽然听到一声娇柔的，“爹，娘。”黑暗中一个小东西正拿着布娃娃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惜梧吓了一跳，看着玲珑，面色如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问。
“就是刚刚，爹爹，娘亲，你们要给我生弟弟妹妹了吗？”
可怜了惜梧君，多少神仙在他面前屏气凝神而过，都没逃过他的眼睛，如今自己的女儿到了面前，他竟然不知道。
“爹爹，娘，你们在干什么啊？”玲珑问。
惜梧君板着一张面孔，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好时机，我笑得十分和蔼，“玲珑，爹娘不过是在给对方讲故事罢了，小玲珑也要听吗？”
“要。”小脑袋重重一点，抱着她的布娃娃便爬到榻上来，坐在了我和惜梧中间。我想起从前我还只是一缕残魂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家三口，中间睡着一个玲珑，那时候多么渴望能实实在在地摸一摸这个孩子，现在愿望终于如偿。
“现在太晚了，爹娘都要睡觉了，明天再讲故事吧。”惜梧很不高兴地说道。
“不，我晚上害怕睡不着，彩娟姐姐让我来找你们的，彩娟姐姐说，世界上只有爹爹和娘亲才是最疼玲珑的人，他们会用生命保护玲珑，所以跟在爹爹和娘亲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惜梧的面色黑得如同一块沉铁，手握成拳，看来彩娟是被某些人记恨上了。
“彩娟姐姐说的是真的吗？爹爹？”玲珑抬起一张天真无暇的脸看着惜梧。
那面色森冷，像一把尘封多年的刀，半晌过后，只听到一道无奈的声音“是。”
我心中自是高兴，只怕从此以后，有些人会有新的烦恼了。
惜梧山上的那颗大柳树又长了新芽，惜梧洞天中一片张灯结彩，吹吹打打，风一吹，门前两个红灯笼轻轻拂动。
当年我和惜梧参加汐月婚礼的时候，惜梧曾问我，原来娶亲都是这样，他说这是他欠我的，我不过以为是随便说说罢了，没有想到，他真做得出娶亲娶两次这种事。
那天惜梧送我回苍梧洞天的时候，柳姨娘跪在我的身边哭诉了许久。
我其实没有那么大肚量去原谅谁，于我而言，很多事情没有什么记恨和喜欢，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本也不该有过多的情绪。
所以当柳姨娘说，“念在当年在惜梧洞天，我们也曾互相依靠过”的时候，我只觉得好笑。
“是姨娘猪油蒙了心，见了惜梧宫的富贵，起了歹心，但是怜星，阿妄他是我的命啊，他也会想娘的啊。”
我冷笑着说道，“姨娘，五弟弟想你？当初你一心只想图权势富贵，那么小的孩子，见了你满心钻营的样子，只有怕而已，你也别说什么曾经在苍梧山的情谊，若是你念一分情，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害我至此。”
她抬起头，睁着一双眼睛，我看着她的模样，便知她这些年真的过得不好，很不好，从前那白得发亮的脸，如今已是一片蜡黄，只有大大的眼睛却空洞又突兀。听说父亲仍旧改不了本性，爱偷腥，也懦弱，柳姨娘没有孩子在身边，只有日夜防着父亲，可这种事情，当初大娘子如此雷霆的性子都止断不绝，柳姨娘却只有一招罢了——哭。这种法子，前几次用有效，用得越多，效用随着次数逐渐变弱。
“那你是永不会再原谅我了是吗？”她问我。
“原谅？对不起，我们之间谈不上这个，我可以把五弟弟还给你。”
“有条件是么？”
“那是自然，我娘的牌位要进苍梧山，并且永远都是大娘子，而你，永远都是个妾。”
“你娘，她是个死人。”柳姨娘的声音忽然又尖又利。
“死人又如何？以后她是大娘子，每一年你都要给她行礼，你永远要尊称她一声‘大娘子’，你也永远无法上台面，往后所有人说起惜梧山君的妻子，只会是我娘，而不是柳素棉。”
这大约是对柳姨娘最狠的惩罚了吧，她费尽一切心思所要的东西，最后都成了空，她只能永无天日地守着这一方地界，守着这样一个心永远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的男人，没有尽头，没有终点。若她当初没有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对，我或许还会想办法帮衬她一下，可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咎由自取。
“要孩子还是要身份，你只能选一样。”我转身便走。
“等等，”她在我身后喊了一声，“要孩子，我要孩子。”她无力地唤出，最后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伏在地上，隐隐有抽泣声传了过来。
我看到了江意之从门外进来，我没有回头，只对身后的人说道“那就把该说的话都给他说了，我懒得与他多说一句话。”
“见新娘子，见新娘子了。”槐树精蹦蹦跳跳从外头进来。
我越过窗户去看，好多的人成群结伴而来，那狼翼山君隐在人群中，怎么死气还没有把他吞噬了，当真是惋惜了，我救了所有人的性命，最不想救的，大约就是这位山君了吧。
“江怜星。”汐月蹦蹦跳跳走在最前头，她的身后是面色苍白清俊的羸弱少年，鬼君总给人的感觉不过是个俊秀书生。汐月进了屋，把怀中抱着的东西送到我手上，“惜梧对你可真好。”她感叹。
我看了看她身后的鬼君“当初你还不是嫁了两次。”
“打开看看。”她见我只是随意把她送的礼盒搁在一旁，有些神秘的样子，笑着对我说。
“什么东西啊？”我拆开礼盒，里面赫然一张百子千孙图，我嘴角抽动，“这东西，留给你们怕是最好的吧。”
“江意之，你给我让开，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忽然院子头传来大娘子的吵嚷声，身后跟着的是大哥瑶林。
“红莲，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咱们好歹夫妻一场，至于跟仇人一般吗？”父亲依旧是一副绵绵软软的模样，他当真是对谁都割舍不下，又对谁都薄情到了极点。
“我好得很，今天是怜星成亲，我不想和你吵架。”大娘子风风火火往里头来，她一身紫纱绸裳，面容却比从前红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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