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红本子

　　　　灯下的床上，老者是陆离见过的，是陈德林的父亲陈林生，而人群中，就有陈德林。

　　陈林生高寿，如今子孙满堂，迷离的双眼努力睁开，打量着屋里的小辈们，他们聚集而来，是见他最后一面，从此之后，就阴阳两隔了。

　　双唇依然在翕合，一手依然在微举，仿佛是要耗尽人生中最后的一丝气力，向世人表达什么。

　　“父亲，都到了，您有什么话说就说吧！”面对将死之人，已然没有什么忌讳，或许父亲要求小辈聚集，真有什么临终遗言要说。

　　人是无法预测死亡的，或许下一秒，陈林生就闭上了眼睛，与人世间永别了。

　　“……”陈林生终究没有说话，而是微抬的手轻轻挥动，示意大家都离开。

　　将死之人，其实并不希望有人见证自已的死亡时刻，既然见过亲人最后一面，陈林生也可以体面而满足地离开。

　　“都走吧！”陈德林把屋里的人都请了出去，而自已抓住了老父亲的手，他想送老父亲最后一程。

　　老父亲平淡而不平凡的一生，给小辈们留下了丰厚的财产，在临终时刻，陈德林不希望他孤苦伶仃，做最后一个陪伴者，走完老父亲生命中的最后时刻。

　　“德林……”老者终于叫出了陈德林的名字，声音很小，吐字已经不清晰了。

　　“父亲，我在，您说。”陈德林不免哽咽，老父亲最后的话，居然是与自已说的，想必有什么还需要嘱咐于他。

　　“德林，我这一辈子很平淡，自诩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但有一件……咳咳……”陈林生开始咳嗽起来，或许有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却没有咳出来，陈德林想扶着老父亲坐起来，老头无力地挥挥手，继而接着说，“和平书屋，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

　　“和平书屋，这事不是说清楚了吗？”陈德林一听，这那是自家的事情，明明就是别人的事情，临终之前，为什么要说和平书屋，一个四十年前存在的书屋呢？

　　“……”陈林生挥手，示意陈德林别打岔，声音微弱地说，“陆幼常和欧阳军我很熟，那时我也还年轻，时常在一起聊天，甚至喝点酒……”

　　老头已经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一口气接不上，就撒手人寰了。

　　“……”陈德林不再打断，老父亲说这段往事，肯定别有用意，或许是积压在老人心中的往事，必需说出来，否则得不到极乐。

　　“和平书屋存在不久，陆幼常和欧阳军并不富裕，而且和平书屋也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的收入，有一天，他们告诉我，他们有一条发财的路，只是手上差钱……我听了他们的发财路，而且他们也答应过我，给我回报，所以我并没有拒绝，借给他们五百块钱……欸……”老头说完叹息，似乎后悔当初的决定。

　　“后来呢？”既然老父亲把这次借钱当作一次投资行为，那赚了还是赔了，必然有一个说法。

　　“后来……”老头闭上眼睛，很无力，仿佛是在努力回忆，呼吸，良久，老头终于又缓和过来，“后来呀……他们告诉我，计划失败，原因是计划所托非人，在计划地闹出了人命，所以计划被迫停止，我的五百块钱不但没有挣到钱，连本都没有回来。”

　　陈林生对这次的投资失败耿耿于怀，四十年前的五百块，绝非小数。

　　陈林生说的这些，陈德林第一次听说，而且那时他早已经成年，却不知道有过这件事情。

　　“那为什么警察来时，你不说！”陈德林迷惑，这或许是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不能说，而老父亲却把这个秘密当作了最后的遗言告诉了自已。

　　“……”陈林生努力摇头，眼睛微微闭着，“我不能说，否则我也是罪人，但现在不重要了，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

　　陈林生这么一说，陈德林这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也双眼闪烁起了泪花来，人都死了，还怕什么？

　　可是陈林生说得很模糊，陈德林根本不知道在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父亲，还有吗？”陈德林想，既然老父亲都已经说了，可能的话，就详细一些。

　　陈林生点头，而后示意陈德林把手伸进他的枕头底下，陈德林皱眉，尝试着把手伸向陈林生的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那是塑料封皮的红本子，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破损了。

　　“都记录在里面了，四十年前就记录了，很详细，你自已慢慢看吧！”陈林生舒了一口气，四十年的秘密，终于吐露了出来，人也为之轻松。

　　陈德林打开本子，里面是手写字迹，不是日记，而是以小说的形式写下的往事。

　　从前的年代里，或许写东西是一种时尚，何况陈林生是念过书的人，或许还崇拜徐志摩。

　　躺在床上的陈林生突然被抽走了灵魂，头一歪，四肢软了下去，犹如一摊皮包骨摆放在床上。

　　“父亲——”

　　陈德林突然惊呼，外面的人听到这一声悲痛的惊呼声，已然明白，老人已经登去了天堂，从此世上再无陈林生。

　　陈德林握着陈林生的手哭泣，一个老人哭泣另一个老人，这画面应该颇有喜感，毕竟老人是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噗通，噗通……”

　　外面闻声的人涌了进来，把屋子填满了，噗通噗通的声音不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跪在地上为故去的老者送行。

　　哭泣声此起彼伏，屋子里只有悲痛。

　　陆离皱眉，他在这众人中，仿佛看到了一个虚无的影子从人群中微笑经过，然后头也不回，满足地离开人世间。

　　“红本子？”陆离惊愕，看到了依然抓在陈德林手里，红色封皮上有兰花图案的小本子。

　　陆离期待着这场梦境结束，然后回归到现实，找到陈德林，把红本子拿过来，就可以知晓当年和平书屋的现状。

　　陆离倏地抬头，犹如大梦初醒，亦如修行者，顿悟了大道。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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