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或许它是对的/小兰
它又把我带回了它的内部。
“你打算把我关多久？”我看着那重又发出亮白色光的椭圆或者球形空间。我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洪亮，还是不能适应。
“不要用‘关’这个词”，它说，“我不打算‘关’你，只是我们还需要更多一些了解。”
那我还能回去吗？
“当然可以，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在那里，你已经死了。你如果回去，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干扰。”
什么样的干扰？
“宇宙内所有的生命，包括你和我，其实都是孤独的星星。两个孤独的生命体只能彼此拥有一段时间。过了那个时间，我们再在一起都是多余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常伴我们一生的只能是自己的回忆，它们才是我们最为稳定的关系。”
我陷入了长长的思考。它说的话上去有些道理。可是没等我想清楚，它又开始提问了。
“如果再把你放回到楼下的那条小街上，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会的。
“你确定吗？”
我张了张嘴，却不能做出任何回答。
“你并不是那么肯定，我说的对吗？你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工作。尽管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但你仍然很珍惜。你之所以在那一刻做出那个选择，只是想给自己不满足的欲望一个答案，给自己不完整的回忆一个结局。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或者结局。我们的星球曾经那么美丽，现在你看看，它都整个快要被黄沙覆盖，为什么？我们的太阳曾经那么富有活力，现在呢？它却即将熄灭……你可以说这些都是我造成的，但我不后悔，我们只能选择一个方向，然后越走越远。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几个方向同时走下去？为什么我们不能让时光倒流再重新选择一次？因为这是它、至高无上的它定下的规矩，它给我们确定了法则，给我们画好了道路，我们只能按照它的意志前行，这才是唯一的理性做法。你试图改变这一切，结局呢？并不如你所想的完美，可以说是失败了。从你的身上我再次坚信，我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只要我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只要我有足够的养分，我一定能无限接近它，通达它所有的秘密，知晓所有的过去和未来，或许到那时，我们才终将不迷茫，才能从一开始就认准自己的路……”
不要再说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难道这些问题没有一直在困扰你吗？难道你不是想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吗？难道你走进圣石，不就是想尽快结束这错乱的迷局吗？难道你不是想用一种近乎自戕的方式来寻求解脱吗？”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吧，这是我为你偷来的时间。静静地想一想，我说的话对还是不对，然后再决定你未来的路。”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吧。”
假如到了那一天，你已经无限接近它，已经通达它所有的秘密，已经知晓过去与未来，你打算怎么做？
它沉默着。
你会取代它吗？
“不，我不会取代它，我永远不会成为宇宙的主宰，我只是想主宰自己。”
“或许真到了那一天，尘归尘、土归土。”它补充说。
如它所说，在接下来这段偷来的时间里，我沉溺在那道逆流而上的长河里，那个椭圆或者球形的空间就像一艘小船，载着我起起伏伏。我惊奇地发现，原来竟有那么多的瞬间，可以轻易地改变我短暂的一生。是谁在背后推动我在当时作出那些选择？是我自己吗？在这之前我对此坚信不疑，但现在我却不敢肯定了。
我翻看着小时候的那些回忆，我的第一根头绳，我的第一个压发，我的第一件花裙子……我甚至看到了我在幼儿园的第一天——我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口小口吃东西，害怕弄脏我的新衣服，老师说的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周围那些孩子我也一个都不认识，但我牢牢记住母亲说的话，“要表现的乖乖的，放学妈妈就来接你。”所以一整天我都没哭没闹，不像其他那些孩子，那天结束时，我甚至还得到了小红花。但母亲来接我时，我却抱住她的脖子嚎啕大哭，我一点都不想再上幼儿园，但第二天还是得去。
那时是父母在帮助我作出决定。他们给我取下名字，他们每天送我去上幼儿园，然后是小学，然后是中学。在那些学校里，最初我只是个名字，慢慢地我的名字变成了“我”——“我”喜欢吃这个，不喜欢吃那个；“我”想这样穿，不想那样穿；“我”喜欢这首歌或这部电影，不喜欢那首歌或那部电影；有些人成为“我”无话不说的朋友，另一些则仅仅只是同学……我开始自己试着做选择，这些选择也在使我成为“我”。看来并不是我在做出选择，而是那个名字以及它背后的一切，在帮我做出选择。如果不是因为离家近而读了那所中学，我就不会正好遇见晓宇，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成绩几乎和我不相上下，我可能都不会过多地关注他，如果不是那年暑假我主动去找他，我们根本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的事情，而去之前我想的只是要安慰他……
或许真如它所说，这些都不是偶然的，在所有之上还有个唯一的它，它拿出剧本、划定角色、赋予姓名，然后交由我们全力以赴地去演绎，就像他在灯塔那晚说的——“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演员，而它是唯一的观众”。在这部戏里，我和他真的只能彼此拥有一段时间，过了那场戏，我们就只剩下一幅幅剧照用于回忆。
但只是没想到剧照有这么多，好像全世界的电影剧照加起来也没这么多。或许是因为被切成了无数瞬间，我短暂的一生看上去竟有些漫长了。躺在那道逆流而上的长河里，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纠结于那些“决定性的瞬间”可能会改变什么的假设了，它们无法改写，每一个瞬间都是我的一部分，它们组成了完整的我。如果我在当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那就不是“我”的故事了，它分配给“我”的戏份，只能是这样的。
这段时间里，它一直没有来打扰我。如它所说，让我“静静地想一想”。它确实是这样做的，或许，它真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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