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尸骨的旁边，竖着一块碑，寥寥几句表示这才是真正的赵禾的尸骨埋葬处。
白骨胸口处插着一柄匕首，以僧人常做的盘坐姿势伫立在一旁，像是在守护着这座墓一般。
在它的两膝之间，有一本书。
郝韵弯腰捡起停在它膝边的夜明珠，顺便把它腿上的书也拿了起来。
没有书名，她翻了两下，里面是手写的字，而且是简体字。
统共没写几页，标有日期，但并不连贯，有些日期间隔还很长，每页只是零零散散记了几句，像是日记。
虽然说别人的日记不能看……
郝韵直接翻到了第一页。
永安三年六月七日
他说他叫林谨，是个和尚。
我不信。
他明明有头发。
六月十日
我信他是个和尚了。
悲天悯人的看到啥都要救。
不过，如果他不是这种性格，他也不会救我吧。
六月十五
硬邦邦的和尚。
六月三十
他梦想是拯救苍生。
梦可真大。
七月一日
到了兰月城。
城里和城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七月三日
一个和尚，为什么每天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夫人来找他看病？
七月七日
我问他为什么还俗。
他说：为了解救芸芸众生，使世上不在有杀罚纷争。
他想管的屁事还真他妈多。
十一月五日
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十一月九日
如果有足够多的钱。
他的梦是不是有那么点可能。
永安四年二月二日
捡了一对兄弟。
我给他们起名一个叫林平，一个叫林安。
林谨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六月十五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七月二十
哈哈哈哈哈哈，都在说我是仙女下凡。
当仙女还挺不错。
八月十五
我告白了。
被拒了。
八月十六
这家伙竟然跑了！
我都没跑，他跑什么！
九月五日
他回来了。
十二月二十
他说如果有不需要内力，寻常人也能修炼的剑法。在这样的乱世，每个人就能拥有自保的能力。
可每个人都会，和每个人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十二月二十五
他又走了。
今年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永安五年三月二十七
掐指一算，明日就是我的生日。
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
三月二十八
哈哈哈哈哈，他回来了。
五月十七
我买了一块荒岛，以后在这里种满枫树，一定很好看。
六月一日
我带林谨来岛上，是想过个二人世界增进感情。
结果他给我找了个墓出来。
准确说是个空墓，徐贾给自己准备的，结果他自己落了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贪了那么多钱，全藏在了这里。
十一月十日
最近总是头晕脑胀。
还是年纪大了。
十二月二十五
林谨之前做白玉阵盘剩下的那块石头做的剑终于好了。
千机阁的魔方也好了。
明天就是他生日，刚好给他。
十二月二十六
他问我这剑叫什么名字？
那剑是真的黑。
叫定光挺适合的。
永安六年七月十五
气死我了！
我一告白他就跑！
他以后都别回来了！
七月二十二
一个周了，他还真不回来。
十月二十九
林谨，你可真行。
十一月十五
连个消息也没有。
十一月二十八日
你什么时候回来。
在二十八号这天，赵禾的这句话下边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
——我回来了。
郝韵扫了眼墓碑，上面的忌日是永安六年十二月一日。
她往后翻了一页。
还是那个字迹。
十二月十五日
剑法已成，可我今日才明白：有生皆苦，有念皆妄。
是我痴心妄想了。
……
再后面就什么也没有了。
显而易见，这是赵禾的日记。
以及一段令人捉鸡的故事。
赵禾是真的死了。
她并没有回去。
郝韵看着最后一段话，合上册子，准备放回去。
斜方伸出一只手，将册子接了过去。
郝韵抬头见是林时，问：“你地图看完了？”
“嗯。”
“能出去吗？”
“能。”林时翻看着手里的册子，“还有一条路，没有断龙石。”
得知能出去，郝韵松了一口气，催促道：“走吧。”
她也不知道那石棺能撑多久。
陆放现在这个状态比之前更糟糕。
林时“嗯”了一声，却没向前，而是走到她身后，把棋盘拿起来。
郝韵疑惑：“你拿它干嘛？”
“这里的机关被人改过，出入需要这种材质。”
郝韵以为只是之前那处入口出入可能需要用到定光，倒没想到每个出入口都需要，“又是你猜的？”
林时刚好走到她身侧，把她扔给他的图纸递给她，“这上面写的。”
郝韵并不想看这复杂的图纸，见他手还伤着，便伸出一只手抓住棋盘，“我来吧。”
以她的经验，出于男性的自尊，对方一般都会拒绝她的帮助，她正准备使点劲，强拿过来——
林时已经干脆利落地放了手。
郝韵：不愧是你。
林时双手得了空，也没闲着，继续翻看着那本册子。尽管眼睛没看路，但他走路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郝韵单手提着棋盘跟在他身后，等着林时什么时候撞到墙。
可每次快到拐弯的地方，林时就和头顶长眼睛了一样，自动拐弯。
郝韵正思考他是怎么做到的时候，林时突然回头，瞥了眼棋盘：“白玉阵盘？”
语气里意外中夹杂着几分失望。
郝韵看了眼自己手里黑乎乎的棋盘，“白玉阵盘怎么了？”
林时把头转回去，似乎对棋盘丧失了兴趣，懒懒道：“说是可以聚灵气，生百宝。”
郝韵：生个锤子。
它在这地方待了这么久，要生的话，早就儿孙满堂了。
想着，她提起棋盘往里面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还真让她摸到了一件东西？
因为长度和棋盘差不多，正好卡在最里面。
郝韵把东西掏出来，是一卷纸，打开，上面画着一个女子，看清她的容貌后郝韵有些意外，“是她？”
林时瞧了眼画像，“你见过？”
“我去找陆任嘉的时候，他画得就是这副，说是一副无名画作上的人。”郝韵当时只觉得那副画有些奇怪，并未细想，现在看，才发现画里的女子手持一把黑色的剑，“这是定光。”
定光较寻常的剑要细一点，长一点，更像是一把双面开刃的唐刀，剑刃上还有不规则的暗纹，而这些细节画里都有。
拿着定光，还是女子。
郝韵猜测：“她就是赵禾吧。”
林时偏过头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指了指左上角一行小字，“这不是写着吗。”
——赠赵禾。
郝韵镇定自若地卷起画：“哦。”
“陆放当年并不识字，他应该是把功法抄在某些物件上带出去，比如画像。”林时推测道，“但他没有抄完就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抄完？”
“他抄完的话，就不这么折腾了。先放松城主府守卫让小莲偷到东西，再追杀围堵把东西送到你面前，还派人把你送上岛。等你把门打开，他刚好就出现了。”
郝韵听着都累了，有些无语，“他绕这圈子为什么不直接拿着魔方问我？”
林时瞟了眼她怀里鼓鼓囊囊的金银珠宝。
郝韵：“……”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她把怀里快要掉出来的金枝往里面塞了塞，心道难怪他说陆放重新进来是为了功法。
而陆放方才的样子，双目血红，青筋暴起，精神恍惚的样子，说是修炼成功，不如说是走火入魔更恰当，“到头来，这功法还有问题。”
“功法没有问题。”林时顿了顿，“我只是写的时候改了一点。”
“一点？”
“一点。”
这一点还挺重要。
郝韵回想刚刚那一下交手。
走火入魔后，陆放更厉害了呢。
她会不会死在这里？
“好像赵禾去世的也很早。”郝韵思维开始发散，“果然，赚钱很伤身。”
这是她们来到异世界的bug吗？游老也说她身体不好。
“她是被林平所杀，和身体没什么关系。”林时突然道。
郝韵静默片刻，重复了一遍，“林平？”
“嗯。”林时简单讲了一下，“不少赵禾的心腹也参与其中。只有林安不同意林平的计划，结果他就被绑了。等他逃出来的时候，赵禾已经死了。”
“后来，林安找到林谨，告诉他赵禾的死讯。林谨杀了那些人，一把火烧了所有东西，带着赵禾的尸身不知所踪。”
“……你从哪里听来的？”
对此，林时颇为自得：“林家厨房的泡菜坛子下面，压得是林安的手记。”
他真是什么地方都能找到……
“好歹也是建立了林家的人，拿他写的手记拿去垫泡菜坛子？”郝韵问。
林时笑了笑，“改天带你去林家看看。在林家，只有妄虚剑法，和小无相功才配叫书。”
“不去。”
她不配。
那那具尸骨就确定是林谨了。
尸骨上匕首的位置正中心脏，肋骨上并无其他裂口，一刀致命。
林谨修为已到绝顶之境，还是个圣父人格，没有钱财，没有仇家，也没人能以这种方式杀了他。
“他是自杀。”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林时却知道她在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林谨想做的事是前所未有的。
武学这条路，直到现在，一直是八分天注定，两分靠打拼。
而妄虚剑法、大无相功颠覆了传统认知。一个不需要深厚内力，就可以修习的绝世剑法；一个不需要天赋，便可以拥有深厚内力的心法。
连陆放那么平庸的资质，都可以在短的时间内修炼到这种级别。
林谨成功了，可他又放弃了，将心法埋在这墓里，只把剑法留给林安。
“林谨是因为赵禾的死，放弃了拯救苍生的梦想……？”郝韵说得自己都有些怀疑。
这话听着倒是很浪漫，但不像是林谨这种高境界圣僧会有的想法。
“我倒觉得，赵禾的死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林时道，“他早就知道这是个不可能的事。”
涉世未深而抱有的天真想法，在日复一日的过程里不断面对人性的丑恶，和永远满足不了的欲望，逐渐疲累。
“你这种故事结尾没人喜欢看的。”
林时满不在乎：“我喜欢。”
郝韵笑了，“就喜欢你这种厚颜无耻的直爽。”
林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厚颜无耻：“你很有眼光。”
郝韵点点头：“山下卖鸡的王大娘也常这么说。”
“王大娘？”
“她可是山下闻名的公鸡西施，杀得一手好鸡。”郝韵忽然想起师父把定光给她的那天。
她翘了习武课，从王大娘哪里买了只鸡，准备在后山烤叫花鸡。
云山派哪里都挺好，就是食堂口味异常清淡，她又偏好重口味，所以总隔三差五自己做点。
这天好巧不巧，师父也在后山喝酒。
她刚把鸡从灰里扒拉出来，正准备敲，师父就拿着酒壶出现了，坐在她对面催促：“愣着干嘛？敲啊。”
两个人分了那只鸡。
回去后，师父丢了一柄剑给她，就是定光。
而定光本是这墓中之物。
郝韵若有所思：“范韶，可能是我师父。”
崔师叔说师父下山那年遇到一个女子，本来都要成亲了，结果那女子失踪了，时间也对的上。
那叶昭昭……是她师娘？
郝韵说是她师父，林时并没有很意外。
毕竟剑仙，年轻时候干的出格的事情也不少。
无名之时就单挑天下榜榜首的归一道长，之后一人一剑杀上清源宗，把第一大宗搅了个天翻地覆，拍拍屁股下山了。
连挑天下榜第一第二的，只此一人。
且在这之后，再无天下榜。
实力方面完全符合他们对于范韶的猜测。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一直待在云山。
林时：“你师父他，为什么不下山？”
郝韵脑海里浮现出郝不凡烂醉如泥的样子：“下不来吧。”
“？”
“改天带你去云山派看看，你就知道了。”
林时听着这熟悉的话，突然笑了出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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