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那天晚上的风很凉，明明是仲夏夜，但两人并未感觉到一丝燥热。
江初慢吞吞的跟在许念念身后，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这时，面前的女人突然转过来。
“江初，我想喝酒。”
月光下的的她，一袭水蓝色纱裙，乌黑细长的发丝没有一点装饰，垂直地披泻在肩上，衬得如雪的肌肤更加白皙透亮，黛眉下幽深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他，那又大又圆的杏眼有些红，还水汪汪的，明显哭过。
江初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眉头皱成个“川”字，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要我陪你吗？”
他这潜台词就是:好，我必须陪你去。
许念念没精打采的点点头。
两人没有去酒吧等娱乐场所，而是去店里买了几罐啤酒，到了一个天台上。
江初看着这个破旧却不脏乱的天台，琥珀色的瞳仁里涌起强烈的疑问，这种悲伤的时刻他的脑袋倒还是十分清晰:“你还有秘密基地啊。”
但现在的许念念不想搭理他，一个人耷拉着脑袋走到一张小桌子前坐下。
“坐吧。”
江初见许念念没有搭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的坐在了许念念对面。
许念念全程没有看他一眼，把手里的啤酒开了两瓶，递了一瓶给江初。
“刚刚对不起啊，我太生气了，才叫你那个名字的。”许念念低垂着眼眸，十分愧疚地说。
江初瞳孔微缩，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刚刚许念念一个人仰着头走在前面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他摇摇头，无所谓道:“没事，你想叫以后也可以这样叫。”
江初接过啤酒，猛的喝了一口，这时许念念笑了，饱满的卧蚕包裹着下眼睑，眼睛笑成一个月牙状，可没过一会，这双笑得弯弯眼睛里划过一丝泪。
“刚刚骆易航说的话你听到了吗？”她依旧没看江初的眼睛。
江初思索了片刻，耸了耸鼻子，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
许念念好像有些惊愕，拿着啤酒的手一顿，终于抬眸看他，四目相对，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天棉花，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冒出了一句话。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孩啊？”
江初眼皮跳了跳，一脸严肃地回答:“不会，我不会因为一个人之前的经历来评判他这个人的人品。”
之前的经历啊。
13岁，许念念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叫骆易航。
那时候的许念念内向，腼腆，长得也不好看，甚至有些婴儿肥，再白的肤色也遮不住她的普通，唯一的优点就是成绩好。
在她的青春里，骆易航就是男主角，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弱小的，透明的，女配。
开学分班，许念念偶然听到自己和骆易航在一个班，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她蹦蹦跳跳的进了班级，那时候的骆易航和一群男生站在窗边，许念念就远远的看着，那一刻，仿佛骆易航的身上有光。
初二，许念念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她找了很多渠道得到了骆易航的微信号，她每天都加，他一次都没有通过。
初三，班级重新分了组，然后他就坐到了她后面，他读书的声音和周围同学的闲聊，她总是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她最喜欢他的时候，因为这样，从来没有主动转头去跟他说说话，但实际上一直在留意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初中结束，她终于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整整三年，她加了798次，换了五个微信号。
高一，他们两个又奇迹般的分在同一个班，许念念开心得不得了，那时她变漂亮了，也自信了很多，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开始将暗恋转变为明恋。
高二，文理分科，她为了他将擅长的文科放弃，学了理科，给父母的解释是理科好找工作。但他们不是在同一个班，他也从来没有在意她，于是她想变得更优秀，优秀到他能在老师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优秀到他能在同学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临近期末，英语老师分析周考卷，为了节省时间，决定让两个班一起上课，那是那一天的最后一节课，走廊里一片兵荒马乱，四十多个同学拖着椅子，拿着试卷，往另一个教室搬。
她进教室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他。不知为何，明明坐着那么多人，她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坐在教室靠中间的位置，他总是喜欢那里的，不是太靠前，也不是很靠后。
教室的位置已经几乎坐满，只剩下窗边走廊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她坐了下来，是一个不方便看他的角度，老师在讲台上讲试卷，天渐渐黑了，许念念随意一撇，却在玻璃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光把他倒映在离她只有几十厘米远的窗户上，她看着那影子，那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看着他。
那一天他倒是认真听课了，他不算一般意义上的好学生，上课打游戏，抄作业，打架，下课早恋，不学无术，什么坏事都干，但成绩就是很好。
他在学校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一天，许念念听说他又有女朋友了，她开始好奇是怎么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这么耀眼的他，后来得知，是和许念念同班的程夕瑶。
但她并没有很难过，他初中时就经常换女朋友，只是心里有些酸涩，自己这么喜欢的一个人，竟然会和自己最讨厌的女生在一起，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她又不是他的谁。
高二的暑假，许念念听说骆易航和程夕瑶分手了。
上了高三，骆易航变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和程夕瑶分手了吧，他开始专注于学习，也不太爱讲话，那段时间他好像很烦躁。
许念念听说他上课打游戏被抓住过几回，好在他成绩好，老师也不过多责备他，只是让他拿起书站在教室后面听课；听说他感冒了，老师让他罚站，他却举手说要回座位拿卫生纸。
总是听说，也不知道是许念念故意去听，还是他太有名，那时已入冬，没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在这个时间感冒一定很难受吧。
当晚许念念打开那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微信聊天框，犹豫了很久，还是发过去一段早就编辑好了的话。
“听说你感冒了，多注意休息啊，快要考试了，要快点好起来。”
他回:“嗯，谢谢。”
如此简短的一段对话，徐念念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这样礼貌的回复她还是很高兴。
到了高三下学期，他变了很多，整个人安静了许多，也不再参加社团的活动，走廊里也不经常看到他了。
许念念也更专注于学习，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关注他，却还总是在同学提到他的名字时竖起耳朵，月考出分时默默找他的名字，算着自己和他的距离。
依稀记得高考最后一个傍晚的夕阳，是那般灿烂，那般无与伦比，坐在教室里的同学纷纷向窗外望去，许念念坐在窗边，大胆幻想着自己和他可能会有的未来，夕阳的光照在她脸上，那是青春的模样。
高考填志愿，她填报了一个很不错的大学，看到骆易航的志愿表，默默的把自己的志愿也改成他的学校。
大一开学，许念念鼓起勇气和他表白了，那是她十几年来做的最疯狂，也是最勇敢的事。
上了大学，许念念变得很漂亮，身材变得纤细，也学会了化淡妆，他们两个很般配。
骆易航却并不喜欢她，甚至从未好好对待她。每逢过节别的女孩子都会收到礼物，鲜花，可许念念没有；生理期时，别的女孩子的男朋友都会细心照料，可许念念没有；甚至，他从来都不会记得许念念的生日。
他仗着许念念对他的喜欢，肆意宣扬他廉价的爱，每次在外面闯了祸，都是许念念帮他收拾烂摊子，还经常会当着训练练的面，跟其他女人暧昧不清，过着比高中时还放浪的生活，看着她的难过，她眼底的泪，像是上瘾了一般。
他知道许念念为他放弃了很多，放弃了出国的机会，拒绝了比他优秀千倍万倍的异性示好。
他有很多知道的事，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但他都不想去了解，既然许念念习惯性的付出，他也就习惯性的接受。
大二，他给许念念抱怨他没钱了，那个时候的许念念还不是编剧，只是一个签约的小说作家，写过一两本书爆火后一直也没什么起色。
但她还是把每个月写小说赚的钱全给他，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月，有一天晚上他竟为了钱把许念念推上其他男人的床，整整一晚许念念都很害怕，不过好在那个“客人”看出来她的惊慌，问清楚了原委之后，把钱给了许念念，她没要，只求那个人放自己离开，那个男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碰她，同意了。
后来那个“客人”告诉她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听着那个男人诉说着自己爱了这么久的骆易航是怎么害自己，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那她他才知道，自己在骆易航眼里就值一千块钱。
真掉价，真恶心。
最后他给那个客人留下一千块，他也没回我的走了。
而那天晚上，就是许念念害怕得不得了的那天晚上，就是许念念在寝室哭得像个泪人的那个晚上，她喜欢了整整八年的男朋友在和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女人在床上缠绵。
她和他在一起两年，没有亲吻，没有拥抱，甚至连每一次的牵手都是小心翼翼，别的女孩有的她都没有，就是那晚之后，她认清了现实——
骆易航自始至终都不爱她，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和付出。
那天晚上她不知道哭了好久，第二天向骆易航提出了分手。
当然，那个男人自然是求之不得，这个缠了他这么久的女人，终于离开他了。
许念念走得很决绝，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也不想再去追究，毕竟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骆易航却一直以为钱是那个客人享受了服务后给自己的。
从那之后，许念念再也没有谈过任何一场恋爱。
许念念一边喝着手中的啤酒，一边将这些前程往事，一字一句的讲给江初听。
不知道为什么江初竟也红了眼眶。
他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个才23岁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很可笑吧？你想笑就笑出来，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事了。”许念念仰头看着天，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江初看着她一言不发。
许念念又开口:“谢谢你今天陪我喝酒，要不是借着酒劲，我根本说不出这些事……”
“他骆易航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根本就不在乎他，真是瞎了眼了！”没过一会，许念念就像酒疯子一样突然提高音量喊到。
江初还是一直看着她，一直看。
可突然许念念的脸又铁青着，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记得她露出这种表情只有两个情况:
一是稿子没被录用，还被领导骂了一顿。
二是……上次痔疮犯了。
江初看着她，轻笑一声:“你怎么了？”
许念念低下头瞪了他一眼:“这件事情我就给你说了，别人都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不许给本小姐说出去！听见没！”
她明显是喝高了，这一番话让本来还在悲伤中的江初突然笑出声；“好好好！”
“酒疯子”许念念看见江初在笑，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竟然也跟着一起笑，她也纳闷自己怎么会跟一个才认识两个月的男人说这么多。
“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算是朋友咯！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姐开口！我能帮一定帮好吧！”说完又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比了一个拉钩的手势。
“好。”江初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开心，又看见她这个手势，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念念摆出一副无语的表情:“拉钩啊，大哥。”
月光之下，女人的小拇指勾起男人的小拇指，只手渐渐合在一起，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像一颗心。
江初无奈，又陪这个“酒疯子”在天台吹了会风就把她送回了家。
许念念家楼下，江初给大怨种许司年打了电话:
“你姐喝多了，我们在楼下，你悄悄下来把她弄上去。”
等看见许念念安全的被许司年带上楼之后，江初才慢慢离开小区。
拉过勾的，永远不能和我说分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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