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石·二
人对于他人的秘密似乎总是有好奇心的。
裴老爷脸上迅速翻过惊诧之色，目光也不再和善，「你想要什么？」
班深摇了摇头，眸色沉寂，「你未必能给。但是我会拿的。」她把玩着脖颈上挂着的玉髓，指尖莹白，和玉竟无分别，「只要二小姐醒来，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你还没说你要用什么法子？」
「还差三人。」
裴老爷又是一惊，「你说什么？！」
「还要死三个人，才会暂停杀戮。」班深抬头看向裴府的后山，阴气弥漫，勾勒出好些人的身形，数下来却是和目前的死者数量差了三个。
过几天应该会继续勾出新的人形吧。
「你暂时还不会死。」班深如实相告，那些阴气并未勾出裴老爷的相貌，「但是他快了。」她伸出食指，指了指刚刚被她吓得不敢说话的管家。
能看见。
已经有一团紫色的邪气，攀住了管家的四肢。
这个家也是古怪得很，所有人都是红色的，妖冶又污秽。
「老爷……」管家惊恐不已，刚要求助，裴老爷挥手打断他的话，冲着班深说道，「你之前才说过是冲着血缘来的，元管家跟我裴府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他不是毫无关系的人。」
班深丢下这句话后，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两人的脸色变化。
精彩至极，既惊又怒且悔。
元管家那张略显肥胖的脸上满是愧疚悔恨，似乎是想起了之前做的某件错事。裴老爷却是盯着自己的鞋尖，脸色凝重。
这个姑娘对他裴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却不直接说明。他断定眼前的人来头不小，可是对方怎么看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这些事情又如何得知？
莫非这世界上真有人有手眼通天之能，能看到过去未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吗？
自己虽然迷信，但还是不愿意相信这太过可怕的事实。
该不该让她去救韶儿呢？
她救了之后要拿的东西又是什么？为什么说他「未必能给」？
内心疑惑万千，不得排解。却在此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管家僵硬地移动身形，再次小心翼翼地贴住门板，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贫道行至禾城，惊觉城东阴气冲天，特来贵府驱邪。」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竟来了两位要驱邪的人。
裴老爷抬手示意管家开门，真就进来了一位道士打扮的男子，十分年轻，半点胡茬也不曾有，长相偏秀气斯文，蓝色袍子，背一柄长剑和一顶斗笠，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清逸。
「此间阴邪大盛，凡人不可久居，裴老爷怕是要移居别处。」道士环视一周，眉心紧蹙，他默念了几句咒语，两指于眼前一划，登时满目赤红。
那赤色分成两种，一明一暗，自他脚下的地砖开始一路向前方蔓延，鲜红只裹住裴老爷和元管家，暗红却绕过了另一侧的班深，继续向远处延伸，直至将整个府邸全部浸染。
鲜少有如此繁盛的欲望之红，裴府到底招惹了多少妖邪，才会连地面，砖瓦，墙壁这种没有生息的地方，也落上了炽热的欲色。
在这赤色之中，又迅速升腾起一缕与墨色缠绵的红，变化成狰狞的鬼面，飞快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立刻倒退了好几步，不想这鬼面到他眼前打了个转儿，拖着长长的尾巴，又钻入了地下，仿佛这只是它的恶作剧。
这样凶恶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道士单膝跪地，冷汗涔涔，连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裴老爷和管家见状，一齐上来便要扶那道士。他却摆了摆手，一脸镇定，朝裴老爷行了一礼，「不必担忧，无甚大碍。只是被惊到罢了。」
「道长如何称呼？」裴老爷见他有些本事，语气不由得带了些许尊敬，「何处名山？」
「贫道空谷，江湖无名小辈，方才让裴老爷见笑了。」空谷颔首，却很快问起了另一件事，「这位姑娘，是裴老爷的客人吗？」
班深转头看他，眼神沉静，毫无波澜。
「班深姑娘比空谷道长先来一步，说我府上阴气躁动，不过她说的比道长说的严重。」裴老爷喟然长叹，「连我也会命丧。」
「的确凶险。」空谷掐指，点了点头，「班深姑娘和其他人并不相同，她的话裴老爷还是相信为好。」
方才那些赤红铺满了整座府邸，唯独班深站的那块地方被空了出来，不是鲜艳的赤色，而是纯净的白色。
凡是在这天地间存在，食五谷烟火的东西，其色皆为生命之红；若肉眼不可见之处，却有红色，则必为亡灵妖邪，蓄势待发，为祸人间，此乃恶欲之红。
而这抹洁白，又到底算什么呢？
若她不属于人间苍生，那至少她并无恶意。
空谷正想询问班深，却见她比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淡色的嘴唇开合：
「在我眼里，道长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在一片浊红的世界里，这个道士素白似雪，与周遭格格不入。
两个人所见到的相同颜色，代表的含义是否也一致呢？
只是这宛如谜语一样的话，寻常人是猜不明的。
空谷告诉裴老爷自己要到白天才能开始作法，而班深却说今晚就要先去二小姐的房间里看看，裴老爷只迟疑了片刻，便答应了。
他安排了客房给两位居住，空谷道谢后便先歇息了。
班深则跟着元管家去了裴韶的房间。
一路上管家都不太敢跟她说话，生怕她说出什么晦气的事情。不过班深不以为意。
直到他们走到了裴韶的房间门口的时候，管家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这世界上果真有报应么？」
班深眨眨眼睛，「自有定数。该来的总会来罢。」
「那些坏事做尽的人，也有不少逍遥一生的，」管家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似乎想为自己开脱，「那他们的报应要到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轮回。」
「生前没有算账，死后再算又有何用？」
「人间刑法除了死亡，剩下的皆是生不如死；可灵魂不能再死，除非破灭，永远消失。」班深眉心微微拧起，「世间本就不公，很多要到死后才能算清。」
良久，管家才继续问她，「如果有一个人，被他杀死的对象生前并不怨恨他呢？」
「还会有心甘情愿被杀的人么。」班深感到疑惑，她推开房门，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时间到了。看看你的手。」
说完，她轻轻关了房门，一瞬间，不知何处而来的森冷席卷他的全身。
管家打了个哆嗦，魔怔似的低下头，摊开已经有少许皱纹的手掌。
一个，两个……
紫黑色的掌印接二连三地印在他的手上，掌印很小，看上去像是婴儿的手。
他大惊失色，胡乱地拍打着手心，还有手臂，然而那小小的掌印不减反增，一股脑儿往他的肩膀，胸口处长了过去。每长一个，耳旁就传来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声音。
「你忘记了吗？」有孩子奶声奶气地问他，「你怎么可以忘记呢？」
「啊——！！！」
管家不曾停止的高声大叫击碎了原本死寂的夜，裴家的下人们一下子全都出来，开始找发出声音的源头。
听到声音的裴老爷也有些惊慌，莫非班深对管家的预言成真了？
他披了件外衣便出了门，路过见到他的下人忙不迭地向他行礼，之后便匆匆朝一个地方寻去。
渐渐地，所有人都围在了花园的小池旁边。
他们目瞪口呆，时间几乎静止。只因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诡异。
元管家在小池子里窜来窜去，水淹到了腰间，他整个人还在往下沉。露出水面的上身盖满了黑色的小手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或左右飞舞，惹得他一边没头没脑地拍打，一边尖声怪叫，「走开，走开！快走开！别过来！」
可是，他身边除了被夜色映成漆黑的水以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空谷闻声而来，分开人群，一眼就看见已经半疯癫的管家，也是一惊，「刚刚还好好的，莫非……？」
他拔出背后的剑，剑气涌动，锋利剑尖指向元管家的颈项，剧烈颤抖。
「这一剑刺过去他会死的！」
空谷将剑横在眼前，闭上眼睛后，隔着幽幽剑气，他瞧见了——
好几团紫黑色的邪气，在元管家身边来回移动，还发出稚童般清脆的笑声。
这笑声配合当前的情境，更是恐怖非常。
「灵婴？」
他瞋目案剑，正欲将那邪气一一击退，却看见那几团邪气迅速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人形。而它那双稚嫩而诡异的手，已经狠狠地扼住了元管家的咽喉。
管家两眼翻白，死死地抓住脖颈前的一片虚空，极力想要挣脱。
空谷心下暗叹不妙，运足气力往元管家身后刺去，但碍于管家身形庞大，对方以此为依托，躲过了他的第一剑。
他整个身体落入水里，迅速站起来后，身上已经有些狼狈。
恍惚之中却看见那团黑影朝他咧嘴一笑。
可明明没有嘴的？
他头皮发麻，催动咒语后，借着几丝灵力，抬手又是一剑，不曾想，此剑还未落下，他眼前就已经被血色淹没。
元管家的脖子，被折断了。
他的头，「咕咚」一声掉入池中，脖颈处血窜得很高，像火山一般，喷出猩红的岩浆，均匀地落在池子内外，吓得围观众人似鸟兽般逃窜。
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尖叫，一时间整个裴府宛如炼狱，嚎叫声不绝于耳。
空谷呆呆地站在池水中，苍白的脸上落着几点温热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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