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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玫瑰花〈大修〉


徐质初阖眼靠在椅子里,  镜中的素净脸庞被一层一层细致描上了颜色,最终结束时化妆师俯身柔声叫她:“徐小姐。”

        她缓缓睁开眼,身侧的人笑着恭维:“您底子真好,  稍微修饰下就很漂亮了。”

        这种话这些年徐质初听得太多,真诚的违心的都有。她礼貌弯弯唇角,拢了下头发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后带着胸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她:“可以入场了,徐小姐。”

        宴会厅里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主持人站在角落里默默演练,  场控举麦做着最后的调试。徐质初坐在前排的位置上,与身旁的人寒暄过后脸上的笑意微敛。

        她优雅抱起手臂,  安静望向前方。因为是儿童类综艺的缘故,整个舞台布置童趣温馨,  背景板上也是一群奔跑在森林里的卡通小动物,她从左侧逐一看到最右,落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一只小猫,再往后看的话……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穿一件白色连衣裙,  扎着两颗丸子头,脸颊和眼都圆圆的,  笑起来的时候又神奇地弯得不见。徐质初望着她的笑眼走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向自己笑。

        徐质初恍然间回神。面前的小女孩儿应该是今天受邀的小演员,  她站在舞台旁的昏暗角落里等待开场,  身后还有几个不同高矮的孩子。从外形看来她确实是最亮眼的一个,被安排在第一个上场也很有说服力,  徐质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长久,  直至灯光亮起来时,  生硬别开。

        突然的耀眼光线有些刺目,她扶着额头低下脸,略微皱眉闭了闭眼。眼前的黑昏昏沉沉,身后的掌声和音乐仿佛隔了一层空间,过滤到耳边时只余下欢快的节奏。

        她恍惚看到那个白裙子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上了台,笑眯眯拽起裙子的一角,随着逐渐加快的鼓点转起了圈。

        欢乐的旋律里,舞台上稚气的身姿和动作引得台下接连发出善意的笑声。小姑娘似乎受到了鼓舞,一圈接一圈地转着,直至音乐声渐渐平息,她的裙摆也徐徐慢了下来,最终她停下来转过身时,变成了另一张熟悉脸庞。

        偌大的舞台突然空无一人,她独自攥着裙子站在中间,幼小的身体轻微晃着,清冷脸上隐约不安。又隔半晌寂静之后,空旷中突然有脚步声传来,男性皮鞋沉稳踏在地上发出压迫的声响。

        小姑娘紧张环顾一周,目光最终定在某一个方位,抬起脸缓缓惊恐瞪大了眼睛。成年男人的身影逐渐逼近,宽阔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她裙摆下的细长腿腕紧绷成了一条线,瘦小身体僵硬克制着不住轻颤。

        徐质初的呼吸跟她一起悬了起来。她心惊看着逐渐逼近的身影,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庞模糊隐在帽子里,只露出来领口脖子上的一颗痣。他的衣着优雅讲究,身型颀长伟岸,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油腻与臃肿,甚至称得上仪表堂堂,可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压迫和恐惧。

        她想逃,可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她越是想要挣开那舞台就像是沼泽,陷着她无法逃脱。她无比惊惧等待着危险一步一步降临,整个人陷进灭顶的绝望之中,终于,男人走到了她面前,俯身握住了她的胳膊——

        徐质初倏然间回神,肩膀后挣躲开了身旁人的触碰。对方略微顿了顿,而后仍旧倾身望向她,一脸关切问:“不舒服吗?”

        徐质初的视线缓慢在面前人的脸上回焦,半晌,轻轻喃喃:“你怎么来了。”

        周垣习惯性抬手想抚她的背,但想到刚才她无意之间的抵触,手掌在空中悬了片刻后,落到她肩上安抚拍了拍:“我原定就要过来,公司jsg有事迟了些。倒是你,之前说不来的,怎么突然又来了?”

        徐质初怔怔缓了片瞬,逐渐找回理智,低声开口:“你还要继续参与这个项目?”

        面前人定定望着她,不答反问:“为什么不?”

        “你准备追投资金?”她又追问。

        他面色不明:“是。”

        徐质初费解:“为什么?”

        难道周宁也赞同他这样意气用事?

        他笑了下,唇角的弧度看不出异样:“赚钱啊。”

        “我不太赞同。”她摇头,恳切道,“这个项目徐氏基本已经不再倾注资源,而且又荒废了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已经没有价值再继续,何况原本它就很依赖徐氏的——”

        “没有徐氏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吗?”

        面前的人打断她的话,声音和笑意都冷了几分下去。徐质初蹙眉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别开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你能理性一些,不要因为急切想翻盘而走了一条不熟悉的路。”

        他也靠回了椅背,望着前方的舞台冷淡回:“路在走过一遍之前本来就都是不熟悉的。”

        她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就算是你想尝试,也没有必要一次追加这么多的投入。”

        “我有我的考虑,你不用为我担心。”他脸色略微冷了冷,少顷,自嘲低笑道,“还是我在你眼里原本就是个冲动没用的人?”

        “不是。”徐质初毫不迟疑否认,正声道,“一次失利说明不了问题,每个人都会有低谷的时候。”

        面前的人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停了片瞬,在他灼灼的视线里扭头避开了目光触碰:“作为朋友,我不希望看你又走进另一个低谷。”

        “我也不希望。”他低眸盯着她的侧脸,良久,复又寂然出声,“我不希望你是作为朋友说这些话。”

        徐质初心里虚虚一晃,抿住唇沉默。身侧人的视线从她的下颌缓缓向下移到她默默紧扣在手包上的手指,这是她不安时习惯性的小动作之一。有一瞬间连周垣也奇异于自己竟然能从这一个动作联想起许多他们共同的回忆,他跟她告白的时候,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他向她求婚的时候。

        每一次她的手都是一样纠结缠着,开始时是她自己的衣摆,后来渐渐变成了他的衬衫。他含笑抱着她奚落的场景近得仿佛就在昨天,如今他们怎么就成了陌路?

        两个人同时陷进了沉默。

        他们各怀心事望着前方的舞台,不停明灭的灯光在两张优异脸上折出难明晦暗。但感情之事就是如此,长久之后,还是付出更多的那个人先低声开腔:“我们还有可能吗?”

        徐质初恍惚盯着背景布上那只奔跑的小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这次婚约取消的经济损失都是小事,周家受到的轻视才是根本所在。周宁两次三番的冷脸已经非常清晰传达了他们家人的不满,他们怎么可能还能继续呢?周家人不会同意,徐家人更加不会同意。

        徐质初闭了闭眼,用力将徐经野的脸从脑海里压了下去。她还是没有想好怎么答复周垣,恰巧一旁有工作人员弯身走过来,示意她跟着他这边上台。

        她点了下头,歉意转头看向身侧的人。他望着她笑了下,什么也没说,笑意里形容不出的寂寥。

        徐质初胸口里闷闷堵着,走上台接过话筒,草草致了几句辞后正准备下台,被主持人拦了下来。

        她被迫留在台上跟对方尬聊着,从今天的主题聊到刚刚走秀的小模特们,最后又说到她的童年。徐质初握着话筒微笑敷衍着,台下的观众席里忽然隐约响起起哄声。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一位工作人员推着三层的蛋糕走上台,刚刚那个白裙子的小女孩儿捧着比她还高的一大束红色玫瑰走在前面,优雅又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一旁主持人的声调浮夸高亢,徐质初怔然望着蛋糕上一袭黑裙坐在月亮上的翻糖小人儿,半天才听明白这竟然是她自己的生日。

        她莫名其妙被推到舞台中央,蹲下|身接过小姑娘的花,余光瞟到台下面无表情鼓掌的人时,她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徐经野同意她今天出席这场活动的真实用意。

        周垣安静望着台上抱着花低下脸许愿的人,那张白皙的清冷脸颊在深红色花瓣的衬托下形成绝妙的反差,淡笑起来时美得刺目又残忍。

        他知道,退婚的事情不怪她。她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拧不过家里的决定,可真正令他失望的是在他坚持争取和挽回的时候,他感受不到来自于她的任何意愿。

        他不停说服自己她一定有苦衷,她一定是承受着家里的巨大压力才不能给他反馈。他坚信他们一起走过的两年时间不是虚假,他们决定的婚姻也并不是出于联姻目的,可是这接连的现实令他无比动摇和茫然。

        住院时他曾偷偷出去找过徐锦山,对方的脸色客气惋惜,但对这门婚事的反对态度坚决。他恳切请求再给他一次机会,对方静默许久,也像是有所动容,但最终仍是委婉请他先回医院,身体要紧。

        从徐家出来后他独自在车上坐了很久,最后去了徐氏大楼。

        徐经野的助理礼貌将他请进了休息室,并请他稍作等待。十来分钟后,徐经野结束会议出来,望见他时的语气一贯淡漠与倨傲:“你刚去过我家?”

        “是。”

        “如果你找我也是一样的事,就不用开口了。”徐经野走进来,先一步截断了他还在酝酿的话,“如果你是来叙旧的——”

        他走到架子前慢条斯理挑了瓶酒,扭头淡声问:“可以吗?”

        周垣无声看着面前的人,他似乎把沉默当作默认,拿了两支杯子走过来,一边拔开酒塞,一边漫不经意问:“多久出院?”

        他接过酒杯,放在手里握着,低声回:“一周。”

        沙发另一端的人点头,不允许他说出口,自己却又主动提起:“苑苑去度假村了,也差不多要一周才回来。”

        周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他望过来一眼,静了片刻,淡淡道:“质初。”

        周垣怔了怔,瞬间了然面前人的深意,可对方却似乎觉得这样的刺激还不够,喝了口酒,不紧不慢宽慰:“她童年时的经历不太值得回忆,所以有些事可能没有跟你提起过。你多担待。”

        这样堂皇的话由他的兄长身份讲出来令人无可指摘。周垣沉闷嗯了一声,岔开话题:“她去度假村干什么了?”

        “最近家里事情多,我叫她出去散散心。”他捏着杯子耸了下肩,声线沉淡,“我不想让她面对这些麻烦事。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来跟我说,不要去跟她说。”

        空气静静沉寂着。周垣无言以对他的双标,长久沉默之后,冷静开腔:“我最大的麻烦,你并不想听。”

        “是。”面前人翘起来腿,坦然承认,“因为你的麻烦会让她困扰。我不想听,她也未必想听。”

        周垣忍不住皱眉:“她不会。”

        他淡淡瞥过来一眼,漠然告诫:“周垣,两家联姻这件事现在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局面,我认为你现在考虑的应该是止损,而不是固执做无谓努力不管会不会给他人造成负担——你这是在感动你自己。”

        这样的指责属实是本末倒置。周垣下颌逐渐绷紧,声音也沉了下来:“这件事原本不会到这个局面。”

        “是么。”罪魁祸首漫不经心抬抬下巴,明知故问,“那为什么最后到了呢?”

        周垣抿唇盯着面前的人沉默。他脑海里一时太多画面和情愫翻涌,许多从前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危险浮出,与面前人令人恼怒的淡漠神情一样,逼着他面对,不容他再后退。

        “徐总,我很想请教,你对我是不是有些个人成见。”

        他沉声选择了最保守的一种提问方式,可对方心不在焉的否认使得他的谨慎像个笑话:“完全没有,我对你本人没有任何的意见。”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针锋相触,一方冷静审视,另一方自若泰然:“我只是对于想娶徐质初的人,很有偏见。”

        周垣离开之后,秦跃被叫了进去。

        房间里的人舒展靠在沙发上,长腿慵懒叠着,声线沉淡:“城南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

        秦跃答:“已经都介入接手回来了。因为我们有前期的预备和打点,所以处理起来比较顺利,预计最终的损失额可以控制在原本评估的四十以内。”

        他点了下头,眉目疏冷:“这件事处理得利落点儿,别留下后患。”

        “是。”

        隔了片刻,他又问:“她今天都干什么了?”

        秦跃逐项汇报:“徐小姐今天上午参观了项目工地,下午去了设计院,刚刚回到酒店休息。”

        面前的人沉眸晃着手里的杯子,半天没jsg说话。

        秦跃揣测着老板的心思,继续补充:“据项目上的人说,徐小姐适应得很快,这几天也很辛苦,一直亲力亲为。”

        男人意味不明低笑了声,忽然发问:“我是不是应该放她去做点她感兴趣的事?”

        以秦助理多年伴君的经验来看,面前人绝不是真的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涉及到徐小姐的事一向是他s+级的雷区,秦跃踌躇片瞬,顺着对方的意思谨慎回道:“徐小姐学的是艺术,或许是会对文化艺术方面的事情比较擅长。”

        对方抬眸,视线淡淡压过来:“你是说,让她继续参与文娱的项目?”

        秦跃审慎否认:“这件事具体还是看您的安排,以及徐小姐的意愿。”

        “如果她很想继续呢?”

        秦跃坚决站队:“周先生对于文娱的项目很关注,确实徐小姐避嫌会更合适一些。”

        面前人凉凉挑了下唇,像是存心刁难,更像是想从他这里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提出退婚的人是周垣,她为什么要避嫌?”

        秦助理心里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面儿上还是冷静淡定应:“舆论上虽然徐小姐处于上风,但实际在解除婚约这件事周先生也一定存在情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沙发上的人终于嗯了一声,似乎是首肯了他的说法:“那就让她继续在度假村待着吧。另外,开工仪式暂定让她出席。”

        秦跃觉得不妥,委婉问:“您不参加了吗?”

        对方淡淡道:“我过去,但不参与。”

        他迟疑应:“是,我知道了。”

        从休息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秦跃陷进椅子里摘下眼镜揉着眉心,斯文脸上现出倦意,一半是劫后余生,另一半是前路惘然。

        他敏锐觉察到最近这一连串的事件是一种信号,徐总一手操纵了徐小姐的退婚事件后又紧接着给她的单身身份加码,要是在从前他会认为这是出于兄妹之情,但自从那天在徐小姐身上发现跟徐总卧室相同的香水味后,他无法不重新审视起这两个人的关系。

        他震惊于自己的猜测,可记忆里关于这两个人的每一件事再回头看都是佐证。那些画面堆叠着清晰浮现在他脑海,从前看起来有多温馨,现在想起来就有多惊心。最后他的记忆定格到他在徐家别墅的栅栏外看见两个人在花园里堆雪人的那天,她把雪人的红鼻头放在自己鼻子上扮鬼脸,他噙着笑抬手给她掖耳侧被吹乱的头发,那一瞬夕阳下的风不再料峭,冰天雪地也为两人间无声拉出的丝丝缕缕蜜意消融。

        秦跃睁开眼,越想越觉得后悸。他早就应该发现,他们身边的人更该有所察觉,可徐家至今安然太平,难道徐锦山夫妇也对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的不伦之事迟钝至此?

        一层之隔的楼上房间里,椅子上的人静静看着面前的屏幕,伏在桌沿上的指间烟雾缭绕。半晌,他抬起手吸了口雪茄,脸色在雾气后更加不清。

        桌旁站着的人恭敬等待着吩咐,可面前人的注意力似乎全都在电视里的年轻女子身上。女子在台上的发言结束后又被主持人留下来,送上了玫瑰花又切开蛋糕,许愿时还有童声现场,现场氛围十足高调。

        椅子上的人终于抬手按灭了烟,淡漠开口道:“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好,今年该提早安排去庙里一趟了。”

        秘书一时没反应出这两件事间的关联,但也没敢多问,点头应声:“是,我来安排。”

        面前人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补充:“阿野没有时间。”

        秘书短暂一默,余光瞥见电视里终于走下台的清丽身影,忽然会意过来:“是。”

        发布会之后惯例是冗长的记者采访环节,最后徐质初出来时已经有些头昏脑胀,她谢绝了身旁人要送她的好意,独自披着外套走出酒店,心绪沉沉间,她感到裙摆后有道轻轻的重力。

        她下意识回过头,是刚才在台上那个小姑娘,今天似乎与她格外有缘分,仰着张软乎乎的脸望着她笑,笑得她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她环顾一周,没有看见其他人,蹲下来摸摸她的头问:“你跟谁来的?妈妈呢?”

        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姐姐,我在等你。”

        徐质初有些意外:“等我?”

        她认真点点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神神秘秘摊开攥紧的掌心,上面躺着一只款式繁复的珍珠耳环。

        徐质初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耳朵,诧异笑道:“我都还没发现,谢谢你呀。”

        “不客气。”小姑娘笑眯眯奶声奶气道,“那我去找我妈妈了。再见,姐姐!”

        徐质初拍了拍她的背,轻轻笑笑:“快去吧。”

        她站起身,望着小姑娘欢快跑远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耳环,没有多想,侧头戴到了耳朵上。

        白色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晦暗的光,仿佛掩藏在云层里的秘密,浑沌不清。

        她接起手袋里振动半晌的电话,压低了声音:“我马上到。”

        作者有话说:

        小周(试图讲理):你对我是不是有意见?

        徐总(微微一笑):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每一个惦记我老婆的人,都是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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