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见谅，我做不来。”她平仄都分不清，更别说当席构思，赋诗填词了。与其用半吊子古文功底班门弄斧，不如直截了当地承认。可柳娇鸾听罢，只是轻轻一笑，笑得她都听出了其中的别有用心，声音婉转悦耳，“不妨，代笔也成的。”
她端起酒杯，叹了口气。她酒量不错，莫说罚酒三杯，就是三壶，也不在话下。但请人代劳，万一人也正好卡壳，让人当众出丑怎么办，岂非大大的罪过……当然，在座的侠少公子、名门闺秀，像她这种平仄韵律几乎一窍不通的人，估计没有。不过，避免让人陷入尴尬的境地，也是一种美德。她举了举酒杯，“我还是自罚三杯吧。”说罢不慌不忙三杯下肚。
柳娇鸾赞道：“娘子海量。”说罢鼓声咚咚又响起，牡丹两易人手，过了一会，又到了他们这一桌，这次却在桥寄手中。
桥寄的文采和博识，她是深有体会的。来到大唐后，为了多认识几个字，她时常买书回来看。凡看到不懂的，去问桥寄，没有他当场解答不出来的。就算他不在，回来后也会把释义写在纸上派人送来，往往一句话就能为她释疑。他字迹显锋露势而又遒劲多姿，极具有观赏感。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风尚大唐的褚体，她便把每一张都仔细保留了下来，不久竟成一个小册子，用来临摹。不过桥寄发现后，倒送了他不少名家字帖。
记得春分那天黄昏，她和桥寄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谈起太阳和星星，最后说到地球与日、月的关系。轮到她时，她尽量把对古人来说晦涩难懂的物理名词转换为通俗的语言，以清楚、明白地陈述地球绕太阳公转，月球绕地球运转的事实。
她还记得，当时他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半躺在躺椅上沉思了片刻，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她近乎荒诞的观点，不仅引经据典地为她论证，还触类旁通地补充月亮发光的原理。
“古人也云，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还说，月与星至阴，有形无光，日照之乃光，如以镜照日，而有影见。”
星星也是恒星，自然不像月亮那样有形无光。但涉及到星星这种和太阳一样的恒星，却没有太阳一样的光芒，要说的东西就更多了。如果被问起怎么知道这些，她就不好解释了，便点头赞同，简短地结束了对话。
她想多半是那该死的虚荣心作祟，让她觉得朋友出彩让她也得沾濡泽。所以，她才比在场任何人都期待桥寄的唱和。
桥寄捏着花柄，皱起了眉头。他神情懒洋洋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敲鼓人，确定他真的背对众人，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弊，才慢悠悠站起身。
“东邻昨夜报吴姬，一曲琵琶荡客思。可怜一片无暇璧，误落风尘花柳中。”
众人听完酒令，皆点头称赞。酒令好，那更需好曲相配。台左三声鼓点未落，琵琶声已起。先是三声轻拨谢桥寄赠语，然后是清丽小调，待唱到“可怜一片无暇璧”转调时，琵琶弦却应声而断，满座轻呼。柳娇鸾却临阵不慌，歌喉转而低婉，凄怆怨暮，听者皆被她歌声曲子感染，顿生哀伤。
一曲终了，桥寄率先喝了声彩，随即台下掌声哗啦啦浪潮一般响起，今日的节目也近尾声。不过他不饮酒，赵勇便替他罚酒。牡丹花传送数圈，直到节目结束，谁也没抱得美人归。然而每当曲终，青衣侍者的托盘都被富贵子弟所赏赐的丝娟金钗装满。
柳娇鸾走到台前向众人盈盈一拜，临走前朝桥寄望了一眼，便转入后台。
此时，夜幕低垂，青衣人早已在各个隔间挂起灯笼，烛光摇晃着跌落在杯盘狼藉的桌面，已到了酒阑人散之际。众人陆续辞朋别友，星星而散。不一会酒肆中二十多桌，只余两三桌还有人。
酒足饭饱，他们也要离席，坊门已经要关了，他们只能先去赵勇家借宿一宿。这时，只见一个青衣人趋步而来，对着桥寄一揖到地。
“诸位郎君、娘子请留步。”
见他叉手朝着自己，桥寄道，“什么事？”
青衣人道：“柳娘子以为今日曲子不配郎君的佳句，希望诸位降尊纡贵，留宿一晚，柳娘子当面致歉，不知意下如何？”
桥寄一愣，狐疑地瞧着青衣人，试图从他略显慌乱的神色中捞点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自认酒令并不出彩，柳娇鸾配曲也称得上是丽曲金声，不知柳娇鸾强行相邀意欲何图，便推辞道：“哪里，鄙言累句，怎配得上柳娘子的妙音。”然后也随着陆语脚步走出隔间。
青衣人似乎没有听出桥寄的敷衍和不耐烦，或者是对此满不在乎，挪了挪步子拦在他面前，“粗鄙小店，不敢屈留尊驾。柳娘子仰慕郎君之才，已在后堂备了佳酿宴请诸位……”他这样强人所难，很是无礼，桥寄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但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了脚步，改了口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走吧。”
赵勇也想近睹佳人，听桥寄突然应承下来，转忧为喜，拉着他就要下楼，“带路带路……走走，怎么让佳人久候呢。”
既然今晚留宿在此，陆语对找仆人的兴趣比看美人的兴趣大多了，便借口吃多了酒，要吹风，坚持留在外面等他们。李扬道：“杜娘子啊，吹风哪有看美人要紧，一起吧。”她只是摇头笑着拒绝。
青衣人好像怕桥寄变卦似的，忙在前引路，“请，请请，这边请。”桥寄劝了她两句，见她坚持，便答应早去早回。
她趴在栏杆那瞅了一圈，不见那个仆人，便倚着隔窗，摇着扇子看着随风摇摆的灯笼出神。一个皂帽黑袍的高大汉子走上前，站在离她不远处，时不时用余光觑她。见她发现，干脆走向前，十分无礼地上下打量了她。她被看得无名火起，正待发作，只见那人突然上前拱手施礼，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欣喜。
“六娘子，找得小人好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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