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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平康坊毗邻皇都、东市,是万年县乃至京兆府的红灯区,里面多了去的妙龄女子供京师侠少娱乐。孟郊就是打马于平康坊见如花美人争涌街头,才有感而作那首《登科后》。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歌酒肆就位于平康坊,前院是娱乐场地,后院作为旅店,几乎每日都顾客盈门。除了地理位置好之外,最吸引人的是它每月逢五的长歌酒会。听说酒肆会邀请各路江湖艺人入会表演,与宾客互动,加上酒肆自产佳酿,每月都吸引不少王公贵族。来长安几个月,她只听过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没去过。

        初五那日吃过早饭,她便拜托吴七为她挽了时兴的发髻,一身裙装,打扮得像唐温婉女子那般,装模作样出了门,然后朝在外等候多时的桥寄盈盈一拜。

        “桥郎君万福,小女子有礼了。”

        桥寄从未见过陆语女装,本来唐风开放,街上遍地男装下有一小半里裹的都是女郎,他早习惯了陆语袍服打扮,此时一见她变换妆容,巧笑倩兮,明眸善睐,不禁一呆。

        “杜……杜娘子。”

        见桥寄双耳通红,平时英武气概尽化为羞赧,陆语不仅哑然失笑,然后戴上吴七递过来的帷帽,“桥郎君还等什么,走吧!”其实她就算不戴帷帽也可,但这次是与桥寄同行,又是去王公子弟云集的平康坊,她怕被人认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路上车马行人较多,车夫赶着车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平康坊。她在车厢里,闷得热汗直冒,不过好在只画了淡妆,否则就花了脸。桥寄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虽然也顶着太阳,但仪态从容,似乎并不很热。莫非是她后世吹惯了空调,反而没有古人顶热?说来她的体力也不算差,经常去健身房锻炼,怎么着也是有马甲线的人,怎么到了唐朝,干起活来,连小她好几岁的吴七都比不过?

        耳听得车外人声鼎沸,马嘶牛哞,极是热闹。她抵不住好奇探出头,见街上华盖如云,车马辐辏。不愧是天子脚下,穿红衣紫的权贵,女扮男装的贵妇,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坊都热闹,比之颇受二圣偏爱的洛阳也不遑多让。她瞧着稀奇,连车停了都没察觉。桥寄掀起帘子,顺着她眼光望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和往常并没什么分别。

        “在看什么?”

        陆语回过神来,笑道:“帅哥美女!”便随桥寄进了一早与赵勇约好的酒肆。车夫领了工钱自去了。

        赵勇,字近义,据说是什么官的儿子,是个她没听过的官名。他无心仕途,只是恋酒贪杯,流连花柳间。打交道前,光听介绍,陆语已经觉得头大了。她从未和这种贪恋酒色的人打过交道,唯恐自己看不惯某些行为露出不满,惹怒这些公子王孙。

        他家里有十几名姬妾,偏爱其中一个叫绿桃的歌女,但凡歌舞宴必带绿桃。半年前,绿桃在与家奴私奔时被抓,跪在阶下立誓,宁愿吞炭毁声,也要追随家奴。赵勇感怀二人情意,便将绿桃赐给家奴为妻,并赠予田宅,还二人自由身。可那家奴见赵勇如此相待,自觉有违忠义,羞愧难当,便用随身短刀自裁而死,绿桃见此也含泪碰阶而亡。自此以后,赵勇再不宠爱任何姬妾。可是贪杯的毛病却没有改。

        初听这个故事的陆语,在心中为自己的偏见感到抱歉。可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也许是她骨子里与赵勇这种人合不来,两人果然一见两生厌。那时,赵勇明讥暗讽地说她一个女子却抛头露面,感叹世风日下;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忍气吞声,可赵勇却变本加厉,她便在吃了一大壶酒后指桑骂槐地说赵勇身为男子不知报国只知沉湎酒色,果然有伤风化。多次交锋后,赵勇见识了她的犀利词令和饮噉兼人,便借酒请她恕自己语出轻浮。陆语也顺水推舟,说自己言语冒犯。

        之后,桥寄约她出游,赵勇也多在场,二人交谈虽不多,但也算点头之交。从上次天门街一别,她也半个月没见赵勇了。

        刚上二楼,就看到靠窗的席位上一个锦袍男子,长眉俊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环抱胡姬,玩得正欢,正是赵勇。他对面还坐了一位紫袍少年,抱着琵琶弹得正兴起,余光瞥见桥寄,丢下琵琶连鞋也没穿迎了上来。正是陇西王李博乂的孙子,李扬,才十七八岁。李博乂是李渊的侄子,本就是个酒色之徒,家中妓妾不下百人,李扬自小耳濡目染,免不了常吃风月酒,陆语见过他两面,每次见他饮酒狎妓,便暗骂封建社会荼毒大好青年。桥寄是正人君子,不沾酒色,但想到他身边人都是这等酒色之徒,多少有些惋惜。

        “放之兄,真姗姗来迟也!节目马上开场了。”同陆语见了礼,李扬便拉过桥寄胳膊,拽着他坐在自己位置上,才爬去背窗位置坐。

        长歌酒肆开设不过三年,听说老板是爱酒之人,开发了一种比市面上烈得多的酒,取名中山。入喉醇香,七杯醉人,很快打败了三勒浆一类名酒,跻身京师王公贵族的酒桌,长歌酒肆的名声也随酒日隆,成了侠少公子聚会场所之一。只是这酒酿造不易,所以市面上没得卖,若想尝鲜,非到长歌酒肆不可。陆语刚一落座,在雅座等候多时的赵勇便推过来一盏,喋喋不休长歌酒肆的特色。

        此刻,刚过午时,又恰逢官员休沐,酒肆中早已人满为患。殿中男男女女、紫袍红衣,闹嚷不绝。若非赵勇一早预定了雅座,只怕他们现在连一楼的席都定不了。酒肆中不乏像赵勇这样的公子王孙,也有几个与他们有交的熟人,见赵勇在,便陆续敬酒问询。

        寒暄间,免不了有好事之徒,投赵勇、李扬之所好,送一两个美貌伎妾作陪,二人也来者不拒,尽收了,让侍立一旁。期间,桥寄便同陆语谈起在武威游历时的见闻,见人招呼都没一个,更别见礼了。好容易打发走了那些人,赵勇长舒了口气,继续道:“这酒又称七杯倒,因七杯醉倒了魏国夫人而得名,杜娘子何不尝一尝?”他自视酒量甚高,前几次聚会见陆语酒量,不仅想与她一较高下。

        “我一来便劝酒,赵兄对我可真好。”

        “难得见杜娘子裙装,小子也想见识下国姝醉酒。”赵勇朝他扬了扬琉璃盏,眼神却瞟向桥寄,似乎意有所指。

        “夸也没用,不吃!”陆语一笑,却接过桥寄递的茶。

        魏国夫人容貌姣好,被誉为国姝,因饮中山酒醉于桃花下,李治见之,脱口而出“国姝醉酒,步摇如落英”,于是传名天下。

        赵勇无不哀怨地看了眼桥寄,叹道:“放之,你当初来长安,可没想到会有今日吧?”桥寄白了他一眼,“吃你的酒,多话!”又转头给陆语道:“请。”

        “一人向隅,满座不乐。无趣,无趣!”赵勇拍案长息,“下次不喊你了。”桥寄不怒反喜,唇角喊着平和的笑意,“正合我意!”

        这时只听歌台上一声急促的琵琶,然后一些长安少年,轻薄子弟,便逞己风流,朝着歌台高声欢呼,“柳娘子,柳娘子!”可是歌台上帷幕低垂,并不见一个人影,陆语正奇怪众人喧闹什么,赵勇便道:“今日第一个节目来了!”

        “什么节目!”

        赵勇道:“放之没讲吗?长歌酒肆的金主是个江南商人,不知从哪来那么多点子。每月逢五,初五、十五、二十五,便会举行歌舞晚会,或说话人、或歌剧、或歌曲、或舞蹈……只有提前三天抽中入场券的,才能根据入场券的编号挑选座位,一楼二楼二十四席,十二雅间坐满为止。我轮了好几个月了,才得这一次好位置。等下会有人派发会单,便知今日有什么节目了。不过,听那些人高呼“柳娘子”,这次来的似乎是扬州名妓柳娇鸾。此人擅长酒令、歌曲,琵琶也是一绝!我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陆语心道,这是不是相当于现代的晚会?她一直以为节目是胡姬旋舞、琵琶歌曲,没成想竟然意外得很丰富,便放下茶杯也盯着台上。

        不一会儿,等琵琶声停,幕后转出三个男子。为首的自称郭四郎,是酒肆新任掌柜,约莫三十五六,眼睛细长而微微上挑,闪着精光,上台后飞快扫了众人一眼,像觅食的野狐,他鼻子尖细,胡须虽然稀疏,但打理得整齐,因为身形偏瘦,显得人颇为精明。他身后的是一男一女,都一身白袍,头戴幞头,腰后佩剑,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两摞压花笺。

        桥寄一听那人自称郭四郎,与赵勇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赵勇点了点头,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郭四郎见满座宾朋,喜上眉梢,叉手不离方寸,高声道:“得各位贵宾下榻,实在令小店蓬荜生辉。为答诸公厚爱,特请扬州柳娇鸾柳娘子奏曲。好戏连台,先呈花笺,请诸公过目!”说罢示意两个白袍人楼上楼下捧着托盘,呈送节目单。

        陆语学赵勇从白袍男子托盘上捻起两张花笺,递给桥寄一份,并向白袍男子轻声致谢。白袍仆人原本躬着身,双手恭敬地托着花笺,由于有很严格的调/教,所以从不会主动与客人平视,可此刻听到她道谢的声音,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刑案,立刻抬起头来,对上陆语目光。她以为自己声音太低那仆人没听到,便重复道:“谢谢你。”并颔首示意。

        仆人听罢,眼神在她身上迅速转了一转,然后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直直地盯着她。如果与刚才他那看起来沉静到近乎澹然的神情相比,现在他完全是换了一副神情,目光中仿佛裹挟有迷惑和澎湃着的惊乱的情绪,转瞬又闪烁着类似疯狂的光芒来。他微张了张口,却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随即抿紧了嘴唇,又垂下头去。太阳光穿过挂帘的直棂窗打在他身上,看起来他也不能像方才那样稳稳地端着托盘,以至于一条条曲折的光影在他衣袍上微微跳动。可以看出,他在压抑着什么不好当众发作的东西。

        “遭了!”她暗道。她这张脸和前陆语是一样的,莫非这仆人认识?她越想越惊。因为太热,和赵勇寒暄的人走后她就把帷帽摘了。怎么办,他原是陆府的仆人?听说前陆语失踪后,陆元芳气得打了一顿伺候她的奴婢,然后贱卖了。那这个男子被郭四郎买去,也不是没可能。

        或者说,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白袍男子。他躬着身,垂着手把托盘呈送到她面前,目测和桥寄身量相差不大,年纪大概二十六七,实际年龄可能还要小点。穿着的是麻还是葛的白袍子,左襟敞开着,露出青色里子来。但细看男子长相绝非唐人钟爱的清秀……唐人爱临风跃马、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过像前陆语那样自己就意气风发、奔放不羁的人物,学高阳公主来个“金屋藏娇”,也不是不可能啊。

        可她怎么没听说过?

        也是,这种事情,前陆语再怎么跋扈,也不会教外人知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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