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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在下……呃,我叫杜语,啊这……可以的。”她心提到了嗓子眼,说了个假名,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话一开口,已后悔不迭。

        桥寄听罢,轻轻一笑,胡哨一声唤出在不远处一株柳树下休息的坐骑。那是匹青骢马,膘肥体壮,马上挂着包袱、雨伞、水壶。马鞍一侧挂着一把剑,油亮发黑的剑鞘,看来盘了挺久了。剑柄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细细的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线,剑尾挂着一掌长的红缨穗,穗子上挽着颗黑玛瑙之类的小珠子。虽然唐人出门多带剑,但清晨小路上遇到个陌生人带了口长剑,还是教她惴惴不安,忍不住瞥了一眼马鞍旁自己的短剑。

        思量半晌,再有三个她估计也打不过桥寄,只得硬着头皮同桥寄一同上路。好在桥寄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洛阳追兵也没有追来,使她心情逐渐轻松,以至于最后得意忘形地哼起了小曲,还主动与看起来心事重重抑或是本就心事重重的桥寄搭话。

        桥寄还算热情的回复,让原本沉闷的气氛缓和不少。她本就乐观豁达,走不多久,发现桥寄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二人之间的陌生感,也随高升的太阳消匿于身后的微风中。两骑走走停停,不过四五天便到了长安。

        再遇桥寄时,是暮春三月。她租住在永隆坊一处据说闹鬼的旧宅,出门时遇到正从拴马石上解缰绳的桥寄。一身轻便的白圆领,腰上挂着剑,连鬓髭须也修剪地整整齐齐,看样子是要出门。

        她惊讶之余,还有些紧张和兴奋,忙招呼,“放之兄!别来无恙!”桥寄看到她,眯了下眼睛,看清了人,也是一喜,“杜娘子!好久不见。”他声音响亮有力,两人之间虽然隔了好几米,但顿挫的音节还是如鼓槌般敲进耳膜。

        “杜娘子住这儿?”

        “是啊,放之兄来寻亲访友吗?”

        桥寄眼光示意了下斜对门,“这是寒舍。”

        虽然在唐已有三个月,但她对唐代的好奇心却丝毫未减,所以偶尔也壮着胆子男装去东西市逛逛。可是再浓重的好奇心也无法粉饰她与唐人祖宗打交道的羞怯,所以这十多天来她连这条巷子里有几户人家都不知,那不知邻居是谁了也就无可厚非了。和桥寄做了邻居,她在长安就不算孤独了,只一个我在大唐有“熟人”这个念头,就能暂解她在唐的苦闷。

        当初二人匆匆而别,陆语没来得及谢他一路上的照拂,便开口请他吃饭,没想到桥寄竟爽快答应下来。过不两日,桥寄也派门子递来请柬,请她上门做客,她自然欣然前往。

        一来二去,二人混得熟了,桥寄便时不时跑到她家与她煮茶论“道”,顺便带些她从没想到置办或者无从置办的东西。她也在数日相处中得知桥寄身份故事:知名剑客裴无衣的徒弟,因为师父的缘故,结识了不少洛阳长安的公子王孙,私下聚会多是谈刀论剑,切磋武艺。裴无衣病逝后,为寻访仇人来到长安。

        但每当桥寄问及她的身世,她便编谎搪塞。只说父母过世,她孤身一人,闲来无事就到处看看。这谎编得不圆,但桥寄似乎看出她有难言之隐,并不细问,倒让她少费了许多口舌。

        她在长安游山荡水,无所事事,很快晃悠到夏天。乾封元年,四月十三,皇帝陛下封禅泰山返回京师长安,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不少长安居民沐浴更衣于天门街两侧迎接銮驾。

        出于某种私心,她也在桥寄的带领下观看皇帝仪仗。唐代不许平民衣紫穿红,所以她平时就一身或白或黑的粗布圆领袍,街上一站就能融入万千涌动的白衣中。这日随桥寄站在天门街东侧的最高楼上的一群公子王孙之中,却显得格格不入。未免遇到认得她这张脸的人,她戴上帷帽,一直面向大街,盯着络绎不绝的人群。

        街两旁熙熙攘攘你挤我扛的看客都一览无余。一个卖汤饼的摊子被挤在墙角,老板也不生火,将前襟塞进腰带,站在马扎上攀着一棵槐树往街头张望。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天子车驾才伴随着袅袅笙箫由远及近。

        一入眼就是五颜六色的旗帜。什么日月星辰、青龙白虎、黄鹿飞麟……由金吾卫擎着,少说也有好几百杆。而载着皇帝皇后的车驾就围在一堆井然有序的旗帜和带甲兵士中间由六批纯黑的骏马拉着;继之的是金甲侍卫、骑马的王公大臣、各国的国王使臣等等。

        好几千人的大队伍从眼前徐徐而过,乱中有序的马蹄声、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的铮铮声,一步一步冲击着数丈外陆语的耳膜。因为上次下雨还是三月,这时尘土在声波、脚步的双重冲击下,如翻腾涌动的白雾,远远望去,整个车驾人流如同在白浪里缓缓移动的黑色长龙。

        街两旁的人见到天子,并没有如陆语想象的那般呼啦啦跪倒在地,大多只是行个拜揖礼,有的干脆袖着手垫着脚尖向街上张望,只有少许人激动地跪地高呼万岁。毕竟李治已经好几久没回京师了,有人喜极而泣也在情理之中。

        在官员丛中一通卖力寻找后,陆语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有看到陆家面孔。前陆语的爷爷陆敦信早已在麟德二年辞去知政事的职位,又因年老,无法随驾;前陆语的父亲陆元芳听说也在洛阳侍奉老父。但是陆敦信、陆元芳到长安述职是迟早的事儿,而且她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认得她这张脸,若被发现,那她就不是被拉回陆府打一顿鞭子那么简单。虽然长安很大,她也可以一直不出门,但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她的悠哉日子快到头了。

        桥寄早已安排下人准备好了酒菜,从天门街回去后,二人直接在桥寄家用餐。回家后,她才发现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块玉佩不见了。她记得从天门街回来的路上玉佩还在,不过也可能是她记错了。若在街上丢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玉佩是前陆语生日陆敦信送的,非常漂亮的羊脂白玉,刻的龙凤呈祥,触手生温。据说雕刻的师父将前陆语的生辰八字隐在龙凤纹路中,她研究过但一无所获,便不了了之。虽然她不是众人口中的陆语,但这块玉很好看,就常常挂在腰间。

        翌日一早,侍候桥寄洗漱的那个胖胖的侍女吴七就来敲她的门,说桥寄有要事相告。她从满眼惊恐的吴七口中问不出什么,便胡乱洗了把脸,跟着前来。

        桥寄宅中正堂台阶下趴着一个女子,陆语认出来是桥寄身边的使唤奴婢叫吴媛。吴媛头发披散着,满脸血污,口中被满满塞了布条,身上遍布鞭痕,紫红色的血液透过麻布衣裳粘在青石道上,身边丢着一个青布包裹,里面杂乱地装着衣服细软。

        看她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几只探路的蚂蚁围着她身边的血迹转了几圈,又原路返回了。而桥寄的门子吴青手里正捏着一条血淋淋的鞭子,他旁边是一盆血红的水,不少撒了出来,浸湿了盆边的土地,看这情形,陆语猜测那盆可能是盐水。而桥寄一身黑色圆领袍,一脸怒容,背着手站在正堂门前。看到陆语,笑着打了声招呼,“不言,快来,看看这枚玉佩是不是你的。”

        虽然桥寄声音和她以往听到的没什么两样,可还是让人不寒而栗,便硬着头皮走到离吴媛不远处。

        多日的相处,陆语只以为桥寄是个气质儒雅的剑客,却还忘了,他还是一个气质儒雅的大唐剑客,名副其实的唐人。

        《唐律》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就是说,作为奴隶主的桥寄,是可以左右他手下三个奴婢生死的,而且受到法律保护。

        陆语看了下吴七递过来的玉佩,上面沾了早已干的血液,雕刻精美的龙凤纹饰,温润的羊脂白玉,不用细瞧,确实是她丢的那块。可她没有接在手里,先问道:“放之兄,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猜到了七七八八,但总不太愿意相信,就因为一块玉佩,就把人打成这样,这简直是□□裸的谋杀!

        桥寄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迎下阶,继续问:“玉佩是你的吗?”

        “是。”

        “那就好。”

        “这新罗婢狼子野心,捡到娘子落在院子里的玉佩,不归还也就罢了,昨夜竟然偷了卖身契和一些金银趁着今夜不宵禁要逃跑。小人起夜时看到,便捉来了。”吴青叉手回答。

        桥寄家虽然只有三个下人,但是因为只有桥寄一个人,所以平时任务并不繁重,桥寄对待下人还算宽仁,吴媛为什么要逃呢?但谁知道呢,人人皆可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许就是想要换一种生活,只是没想到还没出院门,就被抓了回来。

        桥寄道:“找到就好,这玉佩对不言来说,意义应该非同一般。好好收着,不要再丢了。”

        “那她……放之兄如何处置?送官吗?”

        “逃奴而已,送什么官。”桥寄轻轻一笑,转头吩咐乌清,“扔到乱葬岗去。”他语气轻松,神情自然,像处死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小鸡小狗,听得陆语一阵反胃,“不过是偷个东西……”她想起自己偷了不少陆家的金银,若被捉到发现她不是陆语,只怕下场会更惨。

        “奴隶偷东西,又要当逃奴,不杀了,留着做什么呢?”看悠悠转醒的吴媛,吴青走过去,用鞭子套在她脖子上,拖着往后院去。吴青眼睛瞪得圆圆的,舌头伸出好长,涎液和着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线,双手不停地挠着脖子,可却无济于事,不过两个呼吸间,方才还上下踢动的双腿已软软摊在地上,任由吴青拖着。

        “放之兄,放了她吧。”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语气透着无力的哀求,她想拦住吴青,可脚下像生了根。桥寄走近,笑道:“你若要奴婢,尽有勤快忠心的,何必要个逃奴?”

        第一次见活生生的人命被人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死,陆语只觉得一阵反胃,可她还没吃早饭,胃里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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