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其一：停住了筷子，忽然想到的
屋内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令人生理性反胃。
我皱着眉，低下头向正在摆弄手术刀的人报告：“森先生，首领的精神出现混乱，他开始说胡话了。”
“知道了。”对面的男人慢悠悠地站起来，随手把刀揣进兜里。临出门时，他又回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照顾首领辛苦了，啄理。”
“哪里，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又对他欠了欠身，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首领的房门紧闭，门旁倚着一位身形纤瘦的少年。
见我们走来，他懒洋洋地抬手：“森先生。哦呀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小姐。”
森先生对他点了点头：“太宰君。”
我站在森先生的身后侧，趁着两人打招呼的间隙快速观察了那位叫太宰的少年。右眼缠着纱布、左颊贴着纱垫；右臂可怜兮兮地用绷带吊在脖子上；脖颈处也裹着一层层绷带。
看打扮像是个打架斗狠受伤的毛头小子，可是森先生的态度却说明他不是个一般人。因此，我迅速地向他鞠了个躬：“太宰先生。”
“别在这里站着了，进去看看首领吧。”森先生对太宰说，“啄理，在这里等着。”
“是，森先生。”
“都~听您的。”
太宰上扬的语调被合上的门隔断，走廊重新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我摘下腰间的配枪，掐秒等待森先生。
二分十七秒，森先生重新走了出来。他脸上擦得很干净，反而衬得溅在白大褂上的血迹颇为刺目。太宰跟着森先生一并出来，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他又是那样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留给森先生和我一个背影：“那我就先告辞了，首领。”
森先生挑眉，似乎很纵容他的失礼：“慢走。太宰君，下次再见。”
一周之后的临时会议上，我第二次见到了太宰。
其实我一般是不出席会议的。虽然身为直属于森先生的助理，我的职位在安排上却只是个负责敲敲键盘跑跑腿的高级打工仔，基本不参与这种掉头发的头脑风暴。然而这次森先生告诉我要准时到场。真希望他可以给我加薪。
“哟，上次见过面的小姐。”我刚走进会议室，就听到角落传来轻佻的招呼。
“森先生。”我先向主位的森先生顿了顿首，接着看向角落的少年，“太宰先生。”
“嘛，别这么生疏嘛。好朋友是从共享秘密开始的哦？”大概是他见我反应平平，于是站起身走到我身后，把手搭在我的左肩，“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更进一步合作呢。”
真是个没有情感起伏的黑洞。这样的反应根本就是不期待合作吧？
我一边腹诽，一边转过身挤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是，太宰先生。请多指教。”
听了我的回答，他很快隐去了脸上的假笑，瞳孔再次失去高光变得晦暗不明。
等人到齐后森先生才开始讲话。他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撑着下颌，目光扫了一圈后开始慢悠悠地说敬语。森先生是适合做首领的，比起那位被森先生用手术刀抹了脖子的疯老头，他平易近人的外表下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上位者应当是这样运筹帷幄的。
直到我感到挺直的后背开始隐隐酸痛，森先生已经重新划分好了各堂口负责的工作内容、调整了帮派下一步的发展方向、点了几名需要“处理一下”的小角色。桌上的众人跟着森先生的思路聚精会神，时不时提两句自己的看法。
倒是那个太宰，一直一言不发，趴在桌子上戳着威士忌酒里的冰球。
我悄悄呼了一口气，有些恶趣味地希望森先生下一秒点名太宰让他说两句。
正这样想着，森先生叫了我：“啄理。”
“在。”我立刻站起身来，僵直的后背发出了咯嘣咯嘣的声音。
“之后一段时间要麻烦你配合太宰君了哦。他是港口mafia非常看重的新人，我想，也只有作为优秀助理的你来帮助太宰君熟悉各项事务，才能彰显我们港口mafia的诚意。”
“是，首领。”我刚才真不该暗暗希望太宰吃瘪！
我走向依旧趴在桌子上的少年，伸出左手：“太宰先生，在下宫崎啄理，之后请多指教。”
只见他直起身子把手从杯子里拿了出来，沾水的指尖微微发凉，划过我的掌心，最后握住了我的手：“太宰，太宰治。啄理小姐，第二次合作，现在开始。”
尽管他语调上扬，我仍旧没有感觉到他情绪上的起伏。真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为了更好的了解这位新领导，我花了点时间查了太宰的资料。原来是个比我小半岁的小鬼，距离十五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啧，怎么看我都是他的前辈嘛。
他的异能很特殊，是名为「人间失格」的可以使异能无效化的反异能。想必森先生也是看重了他这一点。毕竟，如果使用得当，这种反异能直接端了一个小型异能帮派的老窝也是有可能的。
同时，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我始终察觉不到太宰的情绪波动了。
是的，我也是一名异能使用者。异能名为「一握砂」，能够通过肢体接触感知到对方此时的情绪与心理状态，选择性放大其中某一种波动直至对方情绪崩溃。但是，由于精神感知与操控类的异能会被他人忌惮，森先生与我对外一直宣称我没有异能。
我开始对森先生的安排感到疑惑，因为「人间失格」的原因，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利用「一握砂」感知高层人员的情绪波动并及时向森先生汇报。我看着摊满办公桌的资料叹了口气，揪着眉心回想森先生在会后对我的交代。
“太宰君是自杀未遂被送到了我的诊所抢救的。十四岁的小孩子选择通过自戕告别世界，是个十分值得细品的行为呀。或许你和太宰君会是很好的互补呢，啄理。”
互补吗？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约太宰一起吃晚饭。吃饭是相互熟悉的第一步。
“太宰先生，这里。”我对着刚进店的太宰打了个招呼，“我刚点好单。”
太宰还是那样披着大衣，快步走过来时有微弱的气流掀起衣角，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滑翔的寒鸦——当然，如果算上他的嗓门就更像了：“哦呀，啄理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在二手市场淘旧书，但愿我没有迟到~”
“哪里，我也是刚到不久。”
“可是啄理小姐已经点好单了哦？”太宰坐在我对面看了看小票，“哇——都是我爱吃的！啄理小姐，工作效率很高嘛。”
见他并没有反感我调查了他这件事，我索性也把话摊开：“是，太宰先生。为了之后的合作，我稍微阅读了一些有关您的资料。”
太宰微微挑了挑眉，眼神里满是推测得到印证后的了然，嘴上却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太麻烦的话可以用蟹肉罐头代替哦？我也很喜欢的。”
“我记下了。”
“别这么生疏呀啄理小姐，其实不论年龄还是辈分，你都是我的前辈哦？”太宰曲着食指虚晃着。
“您说笑了，森先生也是叫您太宰君的。”
“可现在首领让你配合我哦？”太宰的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也就是说，我的意见很重要吧？——啊，我可不想和啄理小姐这么生疏呀。”
我一时语塞，这家伙实在太会钻空子了。我赶紧在没露出失态的表情前轻咳了一声，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答：“那您希望如何称呼您呢？”
“太宰。”此时他重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刘海把唯一露出的左眼也挡了大半，“这么叫就不会因为觉得尴尬而一直保持同一个弧度的微笑了哦？前辈。”
我没有回答。也找不到适合的语气回答。
太宰也没再说话，低着头拨弄自己的手指。
还是服务生把雪蟹锅端了上来的声音打破了我和太宰之间的沉默。他重新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哇了一声。
而我在没有回答他的这十七秒空档里，突然想握住他的手使用「一握砂」。
因为他的反应太模式化了。
人类的情绪像随风而起的风铃，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稳静的状态。因此，由不同方向吹来的意想不到的风才可以让风铃产生更多的颤动，人的反应才会更加真实有趣。可太宰的种种行为更像是经过预设后的“表演”。
即使无法使用「一握砂」去感知他此时的心情，我猜他也早就想到了我会调查他，并且按照他的喜好点单。为了不让我落入尴尬的境地，为了不让我的试探被原封打回，他会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露出了然的神情、会在雪蟹锅上桌后装作惊喜的样子。
至此，我稍微理解森先生所说的“值得细品的行为”是什么意思了。过于敏锐的洞察能力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痛苦的来源，特别是看到事物都在朝着设想中的方向前进时，确实容易失去对未知的期待。
“喂——前辈，再发呆的话我可就要把雪蟹吃完了哦？”太宰喊了我一声。
“抱歉。想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我连忙回神道歉，再看锅里，他根本没动筷子。
“真是的~面前是雪蟹锅，对面又是我这样的帅气男高，前辈怎么还能分心呢？”
“正是因为吃完饭还要加班，所以晚饭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我嘬了一口波子汽水，“说起来，太宰也不是什么男高吧？翘课太多被退学怎么看都很可耻吧。”
“诶——前辈并没有否认我的帅气嘛？”太宰用手撑着下巴歪头，“学校教的知识在港口mafia里也不怎么能用得上哦？所以我和前辈一样，干脆换了个地方学习。”
不错，你来我往的互相调查，扯平了。
我没再接茬，夹了一根蟹腿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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