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魄
行刺之事确系淮南国的手笔。
帝驾回宫，清算即刻开始。
长安城连日大雨，风雨飘摇。
一日皇帝正阅卷宗，门外忽传方士明净华求见。因为好奇此人来意，皇帝于百忙之中接见了这位明先生。
明净华此来的目的是为人求情。
他面见皇帝，自陈与淮南王女刘陵两情相悦早已互许了终身，淮南王谋反，其女牵涉其中，他请求以重金抵偿刘陵的罪过。
皇帝听闻他的来意，未准许也未拒绝，只将一封竹简掷在他面前:“刘陵与岸头侯张次公并朕的多位重臣关系匪浅，纠缠不清，如此，你还要替此女求情吗？”
明净华拾起竹简:“臣不在意。”
“先生通晓天地，竟还愿意做痴心人。”刘彻嗤笑一声，“你倒说说看，朕凭什么为你破例。”
“臣愿为陛下讲述一个故事。”明净华道。
“什么故事？”
“玉中栖息魂魄的故事。”
玉中魂魄。
玉中，魂魄。
触及到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皇帝的目光陡然变厉，随即又变作探究:“何谓玉中魂魄？”
明净华便为皇帝传达玉中魂魄的故事。
玉能通灵。
回到过去曰重生，重生曰变数，因此这世间有这样一类人，前世有，今生无。这类人的魂魄会携带前世记忆辗转附在血亲身边的玉器中，靠眷恋的力量生长，以思念的梦境为食。
短了眷恋和思念，玉中魂魄便会逐渐枯萎，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天地间。反之，受到滋养的魂魄会一日日壮大，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比如瞬移之法，又比如操纵梦境。
“陛下前一阵子的梦魇，便是玉中魂魄所为。”明净华如此解释。
原来这才是真相。
真相居然是这样。
“有办法掌控或压制吗？”皇帝问。
明净华摇摇头:“可压制一时，却不能完全掌控。一者，生前无法彻底掌控，死后便也无法掌控。再者，有情无情，全在陛下。”
皇帝默然良久，最终道:“朕同意你的所请。”
不久之后，淮南王府被查抄，朝廷法吏在其府中搜得大量谋反的罪证，其中以违制之物及来往书信最为有力。
淮南王野心，天下皆知。
元狩元年初，淮南王刘安畏罪自杀，衡山王刘赐江都王刘建参与谋反被告发，亦被调查。此案牵连甚广，众多列侯、豪强遭到质询。
淮南王后及其子孙被处斩，京中的淮南王女刘陵被赐毒酒。与此同时，一时炙手可热的方士明净华不知所踪。
淮南王举家获罪，举家被戮，因这一代淮南王痴迷修仙问道，而后渐生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奇闻轶事。
……
卫青的婚事落定，淮南王谋反一事落定，卫子夫决定带着重儿离开长安，重新生活。
她还未及收拾行囊，新的变故已然生出。
天子自郊外行过冬祭，路过平阳公主府歇脚。皇帝秘密来到她的小院，彼一露面便询问:“子夫，你身边可有玉？”
北风被隔绝在外，呜呜咽咽，好不凄厉。卫子夫暗暗警惕:“陛下为何这样问？”
皇帝毫无保留，云玉中栖息魂魄之事。
卫子夫心中震动，嘴唇张合，翻出张姬所赠之玉珏，摊在手掌中，称便是此物。
她的指尖颤抖，抚玉珏的缺口，竟被割伤了手。
玉珏闪光的一瞬，她被人猛地带入了怀中。
下一刻，玉珏的光芒至消减至黯淡。
无事发生。
温热的触感自脑后和肩颈扩散开来，耳边是急促的心跳声。玉珏失去光泽，落地一声闷响，卫子夫的目光落在一旁，缓缓垂下了手臂。
因着无事发生，那双大手旋即放开了对她的掌控，俯身带起地上的玉珏。
皇帝将那枚鲜红的凤形玉珏置在掌中，反复验看，他的目力深邃，问及此物来历。
“是一位故人所赠。”卫子夫道。
她说着，收敛眉目，伸手替天子抚平衣上褶皱。她的手法细致熟稔，恭谨礼遇，一如从前。
从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刘彻慢慢收回手，凝望眼前人。女人发髻微散，眼中不肯泄露的情绪，此刻尽被收容在唇角边。
他有心宽慰，于是按按她的手背，道：“此事疑点颇多，朕会处置清楚，你，勿要思虑。”
他的话音落下，手臂抽离，是要移驾。
“是据儿，据儿在陛下身边吗……”
卫子夫追着皇帝的背影，恍惚发问。
天子振了振衣袖，不作回复。
“事关吾子吾女，陛下叫我如何不思虑！”她在阶前拔高声音道。
事关吾子吾女，叫我如何不思虑。
那人没有停留，衣角也渐望不到了。
上天不仁，处心积虑，同她卫子夫开这样的玩笑。
风沙迷眼，泪盈眼睫。身后的内室传来重儿的哭声，短暂地将她带回了人世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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