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罗迷莫斯罢工了。
“抱歉，纳奎丽小姐，但我演不了这个。”她说，“如果不允许我换角色，那我绝对无法再继续出演了。”
纳奎丽等一众人面面相觑。
罗迷莫斯昨天那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夸张模样确实吓了他们一跳，但没人真觉得这事很严重，别说是水性杨花的魔女，就算是一个黄花大姑娘，也没有被轻轻亲一口就反应这么激烈的。甚至罗迷莫斯昨晚没有露面时，他们也乐观地认为她只是需要些时间调整心态罢了，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说不定这次事后她反倒能放得开了呢。
退一步讲，假如她真的无法接受，那罗迷莫斯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子，肯定当场就该发作了。
然而现在再想想，那时她之所以不发火，大概是因为惊讶到连发火都忘了的地步吧。
“都怪你，好好的突然亲过去干什么？”想到这些，纳奎丽忍不住给了维斯帕一个埋怨的眼神。
“做戏嘛，我哪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维斯帕低着头，心虚地小声咕哝道。
“昨天那只是维斯帕一时兴起，自由发挥而已，剧本里并没有说你一定要亲上去，你不用非那样演的。”纳奎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回过头来哄罗迷莫斯。
“关键问题不在这里，纳奎丽小姐。”罗迷莫斯说，“昨天我晚上也认真考虑过了，我并不是故意想跟大家对着干，但我很诚实的说，这个角色的特质对我而言的确有些……难以理解，短时间内我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的神韵。”
“可是你不出演的话，陛下那边我们怕是不好交差。”纳奎丽无奈道。其实她同意罗迷莫斯的话，罗迷莫斯在台上演得固然痛苦，他们台下的人要看那样生硬尴尬的表演也不好受啊。
“所以我也说了，我希望能换一个角色。”罗迷莫斯说，“再说本来也不是没有比我更合适演这个角色的人。昨天所有人都看得很明白，维斯帕的表演要比我如鱼得水的多，如果你们也觉得她是恰当的人选，我们两个可以互换角色。”
“跟我换？”维斯帕愣了一下，刹那间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又转成了怀疑，“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当然不是。”罗迷莫斯说，“你不是一直想演女主角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维斯帕原本被分到的角色是一个热情善良、勤劳纯朴的乡下姑娘，在主人公的家乡这个不算大的镇上也算小有姿色，和男主角是互有好感但还没有戳破的关系，也是男主角的精神支柱之一。
虽说是男主角的正经官配，但本质其实和上部戏里的弥瑞尔皇后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开场到落幕台词不超过五句，只在主人公第一幕从村子里出发和最后一幕凯旋时露了个头，存在感最强的时候在主人公快要经受不住魔女考验时的数次内心独白中，即使如此，整部戏演下来也没几个人会认真记住她的名字。
纳奎丽快速回想了一遍这个角色的设定，对罗迷莫斯能否胜任颇有些怀疑：“你确定吗？”
虽然罗迷莫斯的真实形象与放荡的魔女这一预期有些偏差，但怎么看她与“乡村”“淳朴”“热情”这些词也沾不上边。
罗迷莫斯也承认：“老实说这两个角色都不太适合我，只能说这个稍微好一点。”至少没到让她尴尬到连台词都念不出来的地步。
“说到底是你能演的角色类型太有限了。”伊尔法林很不满。
你戏路宽，也没见你演过除了伟光正的男主角以外的角色。罗迷莫斯没理他。
纳奎丽在心里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好了，都别急。我们还有时间，我看看能不能再改改剧本吧。”
一个星期后，纳奎丽把改过的新剧本分发给众人：“都看看。”
男主角和“魔女罗迷莫斯”的部分没有太大变化，主要是另一位女性角色，也就是现在由罗迷莫斯饰演的男主角的心上人，和原来相比被改动得面目全非，从一个毫无感情的工具人一跃成为了出场时间与魔女几乎不相上下的二号女主角。
在新剧本里，罗迷莫斯的角色变成了剧中魔女的近身侍女，年纪轻轻就被抓进魔女之塔中，目睹并亲身遭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但内心深处却还坚守着善良的本性，看到被囚禁在塔中的男主角时生出恻隐之心，背着恶毒的女主人偷偷照顾他了很长时间，二人之间由此暗生情愫，最终在男主角打败魔女后随他一同回到故乡，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很好，现在除了性情银乱外，她又有了虐待下属的新癖好了，这格调和魔苟斯有的一拼啊。
“怎么样？有问题吗？”纳奎丽清了清嗓子，问道。
问题倒没什么大问题，除了剧情一如既往的烂俗以外，不过罗迷莫斯已经习惯了。
没想到，好不容易罗迷莫斯这次不挑刺了，维斯帕却又不干了。
“我有问题！”维斯帕蹭的向前跨出一大步，举起手就指向罗迷莫斯，“凭什么我原来的角色给她演后就多了这么多出场场景？”
纳奎丽应该早就料到了有人会提出异议，脸色有点发白，但还是很快就回答道：“这是为了能让陛下还有各位大人们满意。”
“如果要改成这样，我还不如还像原来那样演个龙套。”维斯帕都快哭出来了，“捧她就捧她，还要我像个笑话一样给她做陪衬吗？也太欺负人了！”
“我的出场确实变多了。”罗迷莫斯翻了一遍剧本，“不过纳奎丽小姐也没有删减你的部分啊。而且你看你这些都是重头戏呢，光是独唱就有三首，而我大部分时候只是站在你身后，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台词，和背景板有什么区别呢？”
“你也知道大部分时候我要站在你旁边啊？！”维斯帕瞬间就炸了。
罗迷莫斯还是没明白，她在这方面总是缺乏意识：“站在我旁边怎么了吗？”。
但更熟悉这些潜规则的人一下子就听懂了。
虽然维斯帕已经算很敬业了，但对阿兰多皇家歌剧院的大多数女演员甚至男演员来说，他们挤破头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这份职业有多么高的待遇和地位，更不可能是纯粹为了追求艺术，大部分人的终极目标都是勾搭上一个贵族或富豪。能成为皇家戏剧演员的人，容貌身材大都还有几分资本，若是能借此被某位有权有势的大人或贵妇看中，随便一点赏赐就能比上他们那点微薄的基本月薪的十几倍了。
不管怎么说，戏剧演员是碗青春饭，外貌和嗓音能经受住岁月摧残的人少之又少，没几个人打算把一辈子耗在这里，就算嘴上说得义正言辞的，暗地里也都在想方设法为自己谋后路，否则等到年老珠黄、色衰体弱之时，下场不知会有多凄惨。
但想得到那些口味挑剔的上等人的宠爱哪有那么简单，别的不说，首先至少得有能在他们眼前露脸的机会吧，多少人光在这里就败下阵来，在阿兰多歌剧院待了数年乃至十数年之久却连个有名字的角色都没混上最后只能垂头丧气悻悻而归的人不在少数。
而罗迷莫斯呢，她什么都没做，却什么都轻轻松松地做到了。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按常理来讲少说也得跑个两三年的龙套，然而现在就因为法拉松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有角色随便她挑。维斯帕怀疑她要是哪天想演男一号了，连伊尔法林都得给她让路。
如果说这还不是维斯帕最不能接受的地方，不管怎么说这是法拉松亲自下的命令，她就算再不服，也只能无奈地认命，最让维斯帕难受的是，现在她好不容易捡着一个戏份重的角色，就算是罗迷莫斯挑剩不要的，维斯帕也如获至宝，分外珍惜，铆足了劲准备出一把风头，结果纳奎丽告诉她在她百分之八十的出场时间里罗迷莫斯也和她站在一起？
这还玩什么？
虽然罗迷莫斯说得没错，很多时候她只是沉默地站在舞台边上刷脸而已，但维斯帕太明白这个人的美貌有多大魔力了，哪怕她只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众人的目光仍会不由自主地聚焦到她的脸上，而老实说，维斯帕没有伊尔法林那样认为自己能凭歌声和演技把那些眼神抢回来的自信。
让事情变得更尴尬的是，按照饰演的角色来说，维斯帕其实才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而罗迷莫斯的相貌反倒应该平平无奇一点。维斯帕确实是个人类美女，但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个人物设定配上两个人的相貌反差——“罗迷莫斯”是中洲赫赫有名的美女，但她身边的一个侍女就比她还要漂亮十倍——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又是因为我长相不合适的问题了？”罗迷莫斯终于转过了这道弯，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到时候我再把外貌调整得普通些不就行了？”
纳奎丽点点头：“这样就好办多了。”
但欧卡诺姆总管这次难得地跟众人唱了反调。“我觉得这次我们最好还是别再这么做了。”他同情地看着维斯帕，但是坚决地道。
“我们阿兰多皇家歌剧院每年要排演那么多场戏，第一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欧卡诺姆提出一个问题。
“为了艺术。”伊尔法林理所当然地回答说。
“为了更好地宣扬艺术。”纳奎丽补充道，但说完又撇了撇嘴。
“为了给那些尊贵的老爷们解闷，哄得他们开心。”罗迷莫斯嘲讽道。
但欧卡诺姆点了点头：“罗迷莫斯小姐说得没错。”
“什么？！”纳奎丽一下子皱起了眉，毫不客气地指责他，“身为剧院的最高管理者，您说出这样的话可太不像话了！”
“漂亮话当然好听，然而现实如此。”欧卡诺姆拔高了音调，“你当然可以蒙上眼睛，只考虑你的所谓艺术这一件事。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上头的那些大人们也许只需要一句话的事，这个剧院的所有人都得滚蛋回家，我也不例外。到时候你说的话还能管用吗，纳奎丽小姐？”
纳奎丽还想说点什么，但顿了一下后又沉默了。
“而所有尊贵的人中，又唯属我们的陛下——伟大的法拉松大帝的态度最为重要。”欧卡诺姆说，“陛下现在的兴趣在哪里，各位难道不比我清楚吗？自登基以来，整整五年，陛下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亲自到咱们剧院来看戏了，直到罗迷莫斯小姐的到来。”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给她加了那么多戏！”纳奎丽辩驳道。
“但如果没人能认出罗迷莫斯小姐，那专门让她来演又有什么意义呢？”欧卡诺姆反问。
“可是上次这样做不就奏效了吗？”纳奎丽问，“甚至索伦的形象要比这次的角色还不像她。”
“那多半是因为索伦这个角色和罗迷莫斯小姐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欧卡诺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意冒犯，罗迷莫斯小姐，但在陛下眼里，您大概先是他的俘虏，然后才是一个美人。陛下当然乐于看到现实中被他打败的人在戏里也再一次向他臣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高兴看到你以后永远都顶着一张根本看不出是你的脸去演所有戏。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原因，如果罗迷莫斯小姐上一次用她原本的相貌去饰演索伦，那她的形象就会比陛下戏中的样子还美而容易让人同情了，陛下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说来说去，就是法拉松那混蛋事儿太多了。”罗迷莫斯说，在场的人里只有她敢这么说，其他人全都望天望地，假装自己没听到这话。
“说来说去，我就是要给她当小丑呗。”维斯帕气不过，“那我宁可不演了！”
“别啊！”罗迷莫斯生怕维斯帕也罢工了，她又要被逼去演那个鬼知道是谁的“她自己”，“其实你特别好看，真的！到时候我再帮你化化妆，打打光，我跟你讲，舞台上只要光打好了，人能比平常好看十倍……”
“我不听！你就是在故意戏弄我！”维斯帕捂住耳朵叫道。
“主要就是在王宫里给陛下看得这一场难办点，等到其它境内巡演时，那时候罗迷莫斯小姐再变换自己的外貌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欧卡诺姆总管也劝道。
维斯帕虽然内心仍并不是很乐意，但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戏剧演员终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罗迷莫斯那样的罢工能让人给她重写剧本，她要是敢真罢工可能就被直接换下去了，就算是个丑角，那也比没有角色强啊。因此最终也只是嘴犟了几句后，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她揪着自己的辫子，貌似不情不愿地对罗迷莫斯说，“说到底是因为你不肯照原剧本演，我才不得不跟你换角色的。”
这话说的，罗迷莫斯拿自己的主角去换她的配角，倒搞得好像她吃了亏似的。
不过罗迷莫斯一点也不稀罕那个主角，答应得很爽快：“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以维斯帕这人的格调来说，想来她提的要求也就是些关于金银珠宝之类的了。
“行了这事儿就暂时算告一段落了。”纳奎丽说，她松了一大口气，现在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准时来排练。”
众人都答应了一声后三三两两散去了，罗迷莫斯也转身想走，却被叫住了。
“罗迷莫斯，你再留一下。”纳奎丽叫她道。
“还有什么事吗，纳奎丽小姐？”罗迷莫斯回过头。
“那个……”纳奎丽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剧院里现在人手挺缺的，特别是后勤部，有很多事都是不上场的演员先兼职的。”
“所以？”
纳奎丽看样子是豁出去了，腆着脸道：“所以你说你擅长化妆和打光，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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