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在恭顺地向法拉松告退后，索伦拉着罗迷莫斯一路倒着走出了营帐，罗迷莫斯未作反抗，一声不吭地被拖了出去，她的脸蒙在黑发的阴影中，像埋在大海的深处，直到索伦拉着她到了一个四周无人的角落里并放开了她，她也像个死气沉沉的木偶娃娃一样没什么反应。
“你已经冷静下来了？这很好。”索伦说，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罗迷莫斯被折断的右臂并修复了它，嘴里吐出的话语似乎饱含怜悯。索伦用指尖拨开罗迷莫斯前额上因为被冷汗浸湿而黏在那里的发丝，让她的脸暴露在即将落下的血红夕阳下，他的动作因那藏匿在阴影中的眼神和表情停滞了半秒钟。
“你当上努曼诺尔人的走狗了？”罗迷莫斯讥讽他，“米尔寇大人不在后竟然甘心屈服于区区人类之下，可真是有出息啊，索伦。”
“我的确没想到人类的势力能发展成这样的地步，是我轻敌了。”索伦承认道，“再不甘心也没有用，我们现在正面对抗努曼诺尔帝国毫无胜算。”
“如果刚才你没拦着我，法拉松的灵魂早就被我从他那具身体里活掏出来了！”
“然后呢？”索伦语气平淡地反问她，“杀死法拉松太容易了，如果这样能有用我早就动手了。但人类，他们的数量和繁殖能力简直就像老鼠一样，一个法拉松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国王上位，这对努曼诺尔帝国几乎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我不在乎努曼诺尔帝国怎么样。”罗迷莫斯说，“我只要法拉松死。”
“法拉松是人类，他早晚会死的。”索伦嘲讽道，“目光别那么短浅，罗迷，现在杀死法拉松只能带来一时的快感罢了。你难道不想让整个努曼诺尔大陆都付出代价吗？黄昏之地的毁灭，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是的，也包括你。”罗迷莫斯说，她抬起头，眼含讥诮地看着索伦，“如果没有你从中作梗，努曼诺尔人就算再多也是进不来的，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这样假惺惺地对我说话，索伦？你这样的嘴脸真让我恶心。”
“我很遗憾。”索伦说，但他的语气全不是这么回事，“但为了以后更长远的利益，有时我们必须做出必要的牺牲。法拉松不会愿意空手而归的，即使我假意投降了，他也必然要俘获足够多的战利品才可能满足。”
“那你去牺牲你的魔多啊！把你所有的奥克都送给法拉松吧，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说，你怎么能未经我允许擅自将我的领地作为献礼送给敌人？”
“你看，你也知道我那里都是法拉松不会要的东西啊。”索伦无辜地眨着眼睛，“原因太多了，我一一解释给你听。第一，就像你说的，黄昏之地的物产和资源都要比魔多丰富，作为礼物更能显现出我们受降的‘诚意’；第二，比起还要翻过一道黯影山脉的魔多，黄昏之地距离海边的路更近也更好走；第三，你大概不知道你在努曼诺尔人那里多么声名远扬，我可能都要甘拜下风。法拉松愿意接受我的投降的很大原因就是我可以帮他除掉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罗迷莫斯冷冰冰地盯着他：“然后你就答应他了。”
“我别无选择。”索伦轻叹一声，扶住罗迷莫斯的肩膀，“但我向你保证这是暂时的妥协。征服了努曼诺尔人以后，精灵就更不足为惧了，到时别说埃奈德地区，包括伊利雅德和幽暗密林，整个中土我们二人都可以平分。”
“我想要的不是中洲的土地——”罗迷莫斯咬着牙道。
“哦？”索伦顿了顿，“那是什么？”
罗迷莫斯垂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了几下，初时想复仇的盛怒被一瓢冷水浇灭，现在她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想他们回来……”她哽咽住，双手捂住脸，声音细不可闻。
“谁？”
“所有人……他们所有人……”
“他们会回来的。”索伦状似安慰地将罗迷莫斯的头拥入怀中，“等到我们重返中土时，所有精灵和人类的命运都将会在你我的掌控之下。别难过太久了，毁灭和新生本就相伴相随，没有什么能永恒存在，这不是当初你亲口说过的吗，亲爱的？”
得知黄昏之地一夜之间覆灭时，精灵们全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呢？”吉尔加拉德摊开手，他的脸上是一种太过震惊以至于一片茫然的表情，“那可是罗迷莫斯的领地，整个中土有谁能在一天之内攻陷那里？”
“其实，如果不是有外围的那层幻境在，黄昏之地里的人类并不擅长作战。”埃尔隆德犹豫着说，“那里的人大多是平民，而不是战士。”
“那一圈幻境还不够棘手吗？以罗迷莫斯现在的力量，除非维拉亲自来了，否则我想不出还有谁能那么轻易地攻破她的防御。”
“除非幻境是从内部被解除了。”凯兰崔尔若有所思道，“就像多瑞亚斯一样。”
“你的意思是罗迷莫斯主动向努曼诺尔帝国投诚了？”
“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她的老朋友索伦都已经不战而降了。”
“不可能！”凯勒布理鹏摇头，“索伦投降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正面对抗法拉松没有胜算，黄昏之地虽然没有多少战力，自保还是绰绰有余，没道理和魔多一起投降。”
“如果是索伦要求她一起假意投降以迷惑法拉松呢？努曼诺尔人和黄昏之地积怨已久了，法拉松完全可能开出这个条件，如果索伦不同意，那他的投降就并非是真心的。”
“那也不可能……”凯勒布理鹏说，不过这次他明显停顿了一下，“就算索伦答应，罗迷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格洛芬德尔问道。
“这还用说？因为那是她的领地和人民，她是那里的领主！”
“挂名领主。”埃尔隆德凉凉地补充。
“我倒认为这无关紧要，无论罗迷莫斯是否有实权，她对黄昏之地人类的意义都举足轻重。关键之处在于，她不是个会把其他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更重的‘领主’。”格洛芬德尔说，紧盯着凯勒布理鹏问道，“如果这是索伦的决定，你觉得罗迷莫斯会冒着激怒他的风险直接反抗他吗？如果现在中土谁还有可能对她造出威胁，那也只有——”
格洛芬德尔的话头顿住了，他和凯勒布理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嗯，如果索伦为了表现自己受降的真诚而献给法拉松的礼物并不是黄昏之地，”吉尔加拉德沉思道，“……而是罗迷莫斯呢？”
“他背叛了他现在唯一的盟友？”凯兰崔尔有些惊讶，但马上就见怪不怪地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倒是像索伦会做的事。”
“罗迷不是索伦的盟友。”凯勒布理鹏认真地强调道，随即面露焦灼地望向吉尔加拉德，“我得去接她回来，爱仁尼安。”
“别开玩笑了。”吉尔加拉德一口拒绝了他，“先不说法拉松会不会把她交给精灵，你把她带走以后要怎么安顿她？再说，索伦现在也在法拉松身边，我想罗迷莫斯肯定也不会希望你出现在那里。”
“那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在索伦和法拉松的手里？”凯勒布理鹏反问，“罗迷是我的朋友，而且她救过我。如果林顿不愿收留她，那我就和她一起离开。”
两人正僵持不下，埃尔隆德突然开口：“让格洛芬德尔去吧。”
“他？”凯勒布理看了格洛芬德尔一眼。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凯勒布理鹏大人？”格洛芬德尔问。
“我不是怀疑格洛芬德尔的能力。”凯勒布理鹏说，“不过众所周知的，他和罗迷之间过节很深。”
“是的。”凯兰崔尔赞同道，“所以在罗迷莫斯的事情上，格洛芬德尔要比你冷静多了。”
格洛芬德尔顿了一下，颔首：“没错。”
吉尔加拉德也点点头：“那就这样，格洛芬德尔，你尽快赶在法拉松离开前找到他，看看能不能说动他。如果可以，先把罗迷莫斯带回来，至于如何处置她我们之后再商议。”
努曼诺尔人的动作很快，格洛芬德尔快马加鞭，才堪堪在海港拦住了正要扬帆凯旋的法拉松，此时距离黄昏之地沦陷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格洛芬德尔见到罗迷莫斯时，对方正拿着一把小指粗细的刻刀漫不经心地雕刻着一块木头，余光瞥见他时略微挑了一下眉毛。
“没想到金花领主也这么闲了，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你仇人的笑话？”她讥笑道，“为什么还紧皱着你英俊的眉头？我现在还不能让你开怀一笑吗？”
格洛芬德尔没心情跟她拌嘴，大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那我得先去征求陛下的同意，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他的俘虏，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外出……”
“我已经去说过了。”格洛芬德尔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同意了？”罗迷莫斯这次真正惊讶地睁大了眼，“真是神奇，能让法拉松那种人松口，你是怎么说的？”
格洛芬德尔起先不想理会她，但罗迷莫斯摆明了不说明白她不走的态度，格洛芬德尔也只能无奈地转过身，不着痕迹地瞥了几眼周围，才不太爽快地开口：“我跟法拉松说……因为你过去对精灵犯下的罪行，林顿希望努曼诺尔能把你交给我们。”
罗迷莫斯点点头，表情饶有兴趣：“就这样？法拉松可不像这么通情达理的人。而且为什么是我呢？如果论起对林顿的伤害，你们更应该带走索伦不是吗？”
“法拉松其人很骄傲，他绝不会承认，但他确实在怕你，比起可以被杀死的奥克，显然你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力量更超出了人类的理解。我相信法拉松的确觊觎你……的美貌，”格洛芬德尔又皱了一下眉，“但他更惜命。法拉松相信自己的力量和手段足够镇压住索伦，但你对他来说更为难以控制。到目前为止，他有在索伦不在场的情况下和你单独相处过吗？”
“那他可真是低估了索伦。”罗迷莫斯的脸上挂着微妙的嘲讽笑容，“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法拉松觉得他可以控制索伦，然后通过控制索伦来控制我，那他最后的决定应该是直接回绝林顿，一个人都不放，毕竟‘战胜’了我和索伦的是努曼诺尔人，精灵没有出一分力，而且这些精灵之友们现在似乎也不大愿意给吉尔加拉德面子了。”
格洛芬德尔抬头望了望天：“我还说，索伦和你阴险狡诈，即使现在好像诚心投降了，必定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不可轻信。为以防万一，最保险的方式应该还是将你尽快遣返阿门洲，交由维拉审判……这也是西方主宰的意思。”
罗迷莫斯眨了眨眼，随即哈哈大笑。
“你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格洛芬德尔。”她说，鼓了几下掌，“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如果那些视你为偶像的小精灵们知道了会怎么想呢？正直无私的金花领主也会面不改色地满口谎言了，而且还是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
格洛芬德尔被她笑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我也不是……”
“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还是万万没想到你为此竟然连维拉都搬出来了。”罗迷莫斯笑道，“当然，这本来无可厚非，反正人类又不能亲自去过问维拉的意思，还不是精灵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从长远来看，这只会加重人类对西方众神的不满，法拉松本来也不是多谦卑的人，现在还有安督尼依亲王能勉强劝一句，至于以后嘛……哼。”
罗迷莫斯最后那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让格洛芬德尔条件反射地汗毛直立，他尽力让自己别去多想什么：“反正你先和我离开……”
“不。”罗迷莫斯说。
格洛芬德尔愣了一下：“什么？”
“你说了那么多，却从来没问过我答不答应。”罗迷莫斯慢条斯理地转身走回去，继续低头刻她的小木雕。
“你难道想留在继续和法拉松待在一起？”格洛芬德尔问，他望了罗迷莫斯一会儿，心突然坠了下去，“你想干什么？”
他第一次在罗迷莫斯脸上看到那样的眼神，在过去，即使是他们二人最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时候，她的眼神也永远是炙热而感情充沛的，但如今那种灵动在罗迷莫斯身上消失了，她的面前仿佛蒙了一块格洛芬德尔看不透的黑纱。
“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罗迷莫斯微笑着回答，“我为人‘阴险狡诈，即使诚心投降也必定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我当然有我的安排。”
“你想报复努曼诺尔人？！”
“为什么你会这么惊讶？”罗迷莫斯问，“我看上去像是宽宏大度还是会忍气吞声？还是说因为我出卖过贡多林，所以即使我的领地内的人惨遭屠戮，我也不配有为他们复仇的权力？”
“你是真的想为‘他们’复仇？还是只是打着这个旗号发泄自己的怒气？”
罗迷莫斯眯起眼：“你说什么？”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仅仅只有你自己而已吗？”格洛芬德尔尖锐地拔高了音调，“只要你没有受到损失，其余人是死是活又与你何干呢？黄昏之地也只是能让你避开索伦和魔多的工具，难道不是吗？，”
罗迷莫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并不想回答。
然而格洛芬德尔不依不饶，他的胸腔中有一股他无法控制的愤怒和酸涩：“如果你是真的在为那些人类感到悲伤，为什么对贡多林却能残忍至此？”
“因为如果我死了，他们也会为我哀悼和复仇！他们爱我，需要我，而且信赖我。”
“贡多林难道没有吗？”
“真好笑。贡多林从来没有接纳过我！”罗迷莫斯激动的有点破音，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语调的平静，“无论是伊缀尔、埃克西里昂，或者是你，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
“这能怪谁？你敢说你潜入贡多林时没有心怀鬼胎？”
“我当时设法进去时确实另有目的。”罗迷莫斯承认道，“但直到贡多林毁灭一年前，我才真正将消息透露给了魔苟斯，你们怀疑我的时间可比那早多了。”
“那也是因为你先对我们有所隐瞒……”
“我换个说法，打个比方，假如你发觉埃克西里昂有些不对劲，你的第一反应是关心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暗暗怀疑他在背着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罗迷莫斯厌倦地摆摆手，“到此为止吧，你们做的都有道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说，我和贡多林的人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密无间，尽管我每天都和所有人微笑寒暄，但我知道我始终是个外来者，甚至还不如图尔，至少伊缀尔深爱他。而在黄昏之地，就算这里绝大多数人我连见都没见过，可我知道我是这里的一份子。”
“我以为你会对此很抗拒，”格洛芬德尔说，回想了一下，“因为按照你的话，所有的联系都是束缚。”
“我的确这么认为，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也学会了做一些让步，因为不管我多么不愿承认，这就是事实，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是单向的，当我在雕刻这块木头时，虽然木头的形状变了，但刻刀的刀刃也多少因此变钝了。我厌恶联系的原因是因为它们会阻碍我创造的自由，但现在我想，创造本身也许就是一种建立联系的过程，比如说，当这块木头开始被我雕刻的那一刻起，它就变成了我的作品，从此和我有了联系。黄昏之地也是这样，从我改变了她的那一天起，不管我多么抗拒，她——或至少她的一部分就属于我了，于是我对她就有了责任。而贡多林？不，有没有我她都是一个样子。”
“有些改变你没有感觉到，并不代表没有发生。”格洛芬德尔说，他拉住罗迷莫斯的手，“跟我回阿门洲吧，一切都还有希望。”
罗迷莫斯想说些什么，但远处有人出声叫了她的名字：“罗迷？”
罗迷莫斯和格洛芬德尔扭头看去——是索伦，他站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神情莫测地看着这里。
“船马上要启航了。”他说，朝罗迷莫斯张开双臂，示意她过去。
格洛芬德尔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两分力气，但罗迷莫斯还是挣开了他。
“希望？精灵或许还有希望，但人类的希望已经逝去了。”她说，“维拉也许有权审判我，但他们能审判法拉松吗？你最好别来碍我的事，格洛芬德尔。”
然后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了索伦旁边，对方满意地揽着她的肩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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