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抱歉我回来晚了。”在回到米纳斯提里斯后，安东尼娅第一时间找到了吉尔蕾恩皇后，“路上不小心耽搁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没出什么事吧？”
“别急，先喝点水。”吉尔蕾恩说着将杯子递给她，“一切都好，你不在的时候一直有格洛芬德尔大人替你代课。”
“真是不好意思。”安东尼娅讷讷地道，“我会去向他道谢的。”
“你确实该去，格洛芬德尔大人比原来约定好的足足替你多上了将近一个月的课，虽说他人很好，从来没抱怨过半句，可你这次也实在过分了些。”吉尔蕾恩的语气温和却隐含责备，“你究竟是被什么事耽误了？”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在外边一时兴起忘了时间。”安东尼娅低垂着头，“对不起。”
吉尔蕾恩叹了口气：“罢了，我也知道你向来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这么多年来硬是把你留在皇宫里也是委屈了你。但以后就算临时有事，好歹也先寄封信回来，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埃斯泰尔差点就要拉着格洛芬德尔大人亲自出城去找你了。”
“他就是想出去玩吧。”安东尼娅小声吐槽。
“一半一半。”吉尔蕾恩笑道，“想出去看看是真的，关心你也是真的。”
“对不起。”安东尼娅再次道歉，“那您说有事找我，就是指这件事吗？”
“那倒也不全是，其实还有另一件事。”吉尔蕾恩的表情忽的不自然起来，眼睛也不再直视安东尼娅了，“大约半年前，你交给了我一批你自己做的各种衣物，拜托我帮你送给其他人对吧？”
“处理掉就可以了，您是想送人或者烧了都无所谓。”
“别说傻话了，谁舍得将那么好的衣服就那么白白浪费掉？”吉尔蕾恩哭笑不得，“大部分我都找到合适的人送出去了，只除了一件……”
吉尔蕾恩从柜子里拿出那件衣服递给安东尼娅，对方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
果然是那件精灵斗篷。
“你的手艺非常惊人，这件斗篷也很漂亮。”吉尔蕾恩小心地看着安东尼娅的脸色——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它实在太挑人了，恐怕整个刚铎都没有几个人能刚好穿上它。”
安东尼娅的唇瓣微颤了一下，然后她低头轻笑起来：“是我考虑不周了，因为这是用精灵手法编织的衣物，我也就想都没想地做成了精灵的尺寸，真是糊涂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人能穿。”吉尔蕾恩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格洛芬德尔大人本来穿着很合身……”
“他穿过了？”
“试穿过一次。”
“但他不喜欢？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都不是。”吉尔蕾恩的表情更局促了，“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格洛芬德尔大人不确定他是否应该收下这份礼物。”
安东尼娅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不过这些事您不用告诉我，既然我已经将这些衣服托付给您了，那它们会被送到谁手里，或者没有被送出去就和我无关了。”
“其他衣服或许是这样，但这件斗篷很特殊，不是吗？”吉尔蕾恩说，“不管最终它会披在谁的身上，我想现在还是应该你将它拿回去，而不是被我随便处置掉。”
罗迷莫斯将斗篷抱在怀里，朝她在白城中的住所走去。
自从留在皇宫中以来，罗迷莫斯一直是一人住在宫廷藏书馆旁的一间不怎么起眼的白色小屋中，优点是环境清幽，平时来光顾的大都是文雅之士，颇称罗迷莫斯心意；缺点是天色一暗附近的人就会变得极少，晚上黑灯瞎火，除了几只猫头鹰偶尔发出一声怪叫外整夜寂静无声，对一个独居女子来说着实有点吓人，吉尔蕾恩也提出过几次想让她搬到离王宫中心更近人也更多的地方去，但都被罗迷莫斯婉拒了。
现在太阳刚刚下山，西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灰紫色，东方则是一片宝石蓝，罗迷莫斯回去的路上只偶尔看到一两人，且都是向她迎面走来然后背道而驰，不一会儿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罗迷莫斯一个人的皮鞋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规律的清脆声响。
衣服没能送出去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虽然罗迷莫斯心里多少是希望着和格洛芬德尔重归于好，或至少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一些，能和平相处，然而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事，格洛芬德尔显然并不打算原谅她。
罗迷莫斯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尽管她已经迂回地借吉尔蕾恩之手而非亲自将东西交给格洛芬德尔了，不过这斗篷还是她亲手缝的，和她怎么也脱不了关系，何况即使她嘴上说着衣服送给谁都无所谓，但其实罗迷莫斯自己都知道这借口很拙劣，可这能怪她吗？精灵的身高就是比大多数人类高一截她能怎么办？
说到底就是她做的太好了，就算只花了三四分力气衣服还是都这么漂亮，一看就不是敷衍了事的活计，下次——如果有下次——她就应该把针脚都缝歪，这样就不会像是她刻意准备要送给某个人的礼物了，就好像她求着谁收下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收下又能怎么样？你拿回去扔了，烧了，压在箱子里积灰不都可以吗？就这么直接回绝了她岂不是很没面子？要知道白城里愿意用一整磅金子求一件她缝制的衣服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这次她白送都没送出去，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罗迷莫斯越想越气，连带着怀里自己做的衣服也看不顺眼起来，甚至想扔在地上踩两脚，好像那是格洛芬德尔的脸一样，再然后鸟雀、松鼠，谁爱拿去谁拿去，说着说着冬天马上就快到了，送给它们筑巢也比送给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强。
但当罗迷莫斯气鼓鼓地低头看向那件斗篷时，却看到在灰绿色的衣料里有一处闪着微弱的金光。
她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从那道衣褶间摸出了一根头发。
金色的发丝。
嗯哼，吉尔蕾恩也告诉她了，这件衣服格洛芬德尔试穿过一次。
不过奇怪的是，不管衣服合不合身，反正他也不要，那为什么还要试？
果然还是因为她的手艺实在太棒了，就连格洛芬德尔都差点没能挡住诱惑吧？
罗迷莫斯微微扬起嘴角，重新抱紧怀里的大衣，将半张脸埋进去，用鼻子轻轻吸了一口里面温暖的空气。
结果当她再抬起头时，迎面就看到了正主。
罗迷莫斯很想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掉头就走，不过格洛芬德尔明显已注意到了她，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罗迷莫斯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打招呼：“格洛芬德尔大人。”
“安东尼娅。”格洛芬德尔在她面前停下，“你终于回来了。”
“是，真抱歉拖了这么久。您这是在等我吗？”罗迷莫斯问，他们遇见的地方离她家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不。”格洛芬德尔说，“我只是从图书馆回来，刚好经过而已。”
“那真巧。”罗迷莫斯努力想着自己能说点什么，“对了，我听皇后殿下说，我不在的时候一直是您在帮我上历史课，真是麻烦您了。”
“不足挂齿。”
“以后要是有什么您需要我帮忙的，请别客气，尽管开口。”
“我知道了。”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就先走一步了。”罗迷莫斯用干巴巴的语气说道，侧身想从格洛芬德尔旁边绕过去。
“你怎么回来晚了那么久？”格洛芬德尔终于开口问道。
罗迷莫斯停下脚步，转过身：“因为这段时间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太过投入结果把时间给忘了，我很抱歉。”
“我差点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格洛芬德尔说。
“我一直在艾辛格。”罗迷莫斯说，“不信你可以去问萨茹曼。”
“我没有怀疑你。”格洛芬德尔说，“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不想继续留在刚铎了。”
罗迷莫斯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几秒钟的沉默后，格洛芬德尔说道，“埃斯泰尔说你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这么长时间过，更别提晚归足足一个月了，直到我来以后。我以为你在躲着我。”
“没有。”罗迷莫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否认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怕我会报复你？和我在一起让你不自在？或者有什么新的秘密计划不想让我发现？”格洛芬德尔耸耸肩，“谁知道你天天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什么秘密计划。”罗迷莫斯说，“我也没有躲着您，以后也不会。您想怎么为贡多林报仇都合情合理，我无话可说。那么，您想怎么做？”
“暂时我还没想好。”格洛芬德尔憋了半天，才说道，“留到以后再说吧。”
“也好。”罗迷莫斯歪了歪头，“虽然您想拆穿我的真实身份我也无可奈何，但既然这么长时间以来您都没这么做，也许您也不介意让我把安东尼娅有始有终地演到谢幕？三年后阿拉贡成年，也就不需要我了，那时我随您处置，这样可以吗？”
格洛芬德尔只能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他得赶紧找点别的话题，格洛芬德尔想，罗迷莫斯永远能把自己处在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位置上，明明是她做错了事，现在倒好像是他欺负她似的，最可怕的是连他自己都差点要有罪恶感了！他就是听说她回来了过来看看而已，根本什么都没想做好吗？！
“衣服很漂亮。”格洛芬德尔说，他就是余光瞥到了罗迷莫斯手里拿着一件斗篷，顺口夸了一句，但很快他就发现了那正是被他拒收的那一件，然而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谢谢。”罗迷莫斯面色自然，“就是尺码大了些，我打算拿回去改改。”
“大了？”
“毕竟阿拉贡殿下现在才十六岁，身量还没长足呢。”
“埃斯泰尔肯定还会继续长高的。”
“那肩就又窄了，还是得改。”
“所以本来不是给我的？”格洛芬德尔好似漫不经心一般随口问道。
罗迷莫斯倏地停下了脚步。
“谁告诉你我是专门给您的了？”她瞪着他，“格洛芬德尔大人的自我感觉真是良好。”
“也不是说一定是给我的。”格洛芬德尔摸了摸鼻子，“但整个白城只有我穿正合适，这总没错吧？”
“那还真不巧。不过既然是这样，送给您也不是不行，但您已经拒绝了，我还能硬逼您收下不成？”
“所以这是你送给我的。”格洛芬德尔强调道，“不是皇后，也不是其他人。”
“我可没这么说过。”罗迷莫斯的脚尖跳舞一般旋转了半圈，继续向前走去，“就算原来我是想送给您的，现在我也改变主意了，我家里正好差几块抹布，把这衣服拆掉正好用。”
你就胡扯吧，精灵斗篷的布料又不吸水，怎么当抹布。格洛芬德尔在心里腹诽。
“那我要怎样才能让安东尼娅小姐回心转意呢？”但嘴上他只能顺着罗迷莫斯的话说道。
“怎么，您现在又想要这斗篷了？其实不用勉强自己啦，我敢说只要您站在大街上喊一句，第二天就有至少一打姑娘把衣服织好了亲自给您送过去，哭着喊着求您穿上，但我可不会这么做。”罗迷莫斯语调轻快，“不过如果您是真的着急需要，我倒也不是不能再考虑一下。”
“那就多谢——”
“五百个金币。”罗迷莫斯收起笑脸，一本正经。
格洛芬德尔伸出的胳膊停在半空中，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
“五百个金币，不讲价。”
“你还不如去抢！”格洛芬德尔叫道，“就算你手艺好，这样一条斗篷也值不到这个价吧。”
“在你眼里这当然就是一条普通的斗篷，但是对人类来说可不是，你猜有几个人见识过精灵魔法斗篷？哪怕是最朴素的那种，更别提拥有一件了。”罗迷莫斯洋洋得意，“更何况，这可不仅只是一件普通的精灵斗篷，而是大名鼎鼎的金花领主穿过的精灵斗篷，如果我拿到黑市上去拍卖，五百个金币怕都说少了。”
“我只穿过一次……”
“那也是穿过了，而且我还有证据。”罗迷莫斯从口袋里拿出那根卷曲的金发，高高举起，“货真价实的精灵头发，会发光的。哇，我要是连这根头发一起卖出去，价格没准还能翻一倍。”
“衣服我拿走了，头发你自己留着吧。”格洛芬德尔说，一边从罗迷莫斯手中把衣服拿了过去。
“五百个——”
“我给你六百个金币，满意了吗，奸商小姐？”
“你现在有这么多钱吗？”罗迷莫斯满脸怀疑，“而且虽然这斗篷很值钱，可被你自己买回去岂不是很没意思？”
“那我能怎么办？砸锅卖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你用我的名头去赚黑心钱啊。”格洛芬德尔长吁短叹，“再说别看这斗篷看着很普通，但精灵编织的斗篷常有，出自迈雅之手的可就现存了这一条，所以还是我赚了。”
“呀，那我不卖了。”罗迷莫斯撅起嘴，又把衣服抢了回去。
“做生意哪有像你这样谈好价钱后又变卦的？”格洛芬德尔抱怨道。
“那你别买啊……”罗迷莫斯索性无赖到底。
当两人一路走到罗迷莫斯住所的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我到了。”罗迷莫斯站在两级台阶上，比格洛芬德尔微微高了两英寸，“谢谢您送我回来。”
“顺路而已。”格洛芬德尔说，“我有东西落在了图书馆，正准备回去一趟。”
“哦，是吗？”罗迷莫斯遗憾地说，“我本来还想请您进来喝杯果汁的，既然这样就不耽误您的正事了。”
“说真的？”
“当然是客气话，您竟然还当真吗？”罗迷莫斯迅速翻了个白眼，“明天见，格洛芬德尔大人。”
“明天的课堂上见，安东尼娅。”格洛芬德尔说，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看着罗迷莫斯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后回头朝他眨了眨眼，然后消失在重又关上的门的另一头。
他又在原地站了两分钟左右，直到屋内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才转身缓缓朝图书馆相反的方向走去。
咔哒一声，身后又传来开门声。格洛芬德尔回过头，看见罗迷莫斯提着灯走出来，左右探头看了看，然后踏着小碎步朝他跑过来。
格洛芬德尔不知道她这又是干什么，但还是迎了过去，在罗迷莫斯跑到他面前时伸出手轻轻扶了她的胳膊一下，然后立刻收了回来：“还有事吗？”
“现在天凉了，晚上风也大，从这里回城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我想了想，看在你送我回家的份上，先把斗篷借你穿一天也不是不可以。”罗迷莫斯说着，将另一只手上搭着的衣服递给格洛芬德尔，还特意提醒他，“只是借给你的，明天别忘了还我。”
“这可是五百个金币，说不定我就忘了。”格洛芬德尔说。
“那我就去向阿拉松陛下举报你。”罗迷莫斯认真地说，在看着格洛芬德尔披上后又将另一只手上的灯递给他，“这个也先借给你，万一绊倒摔断了腿这条路上可没人救你。”
“谢谢，你说话也是一如既往的动听。”
在第二次把罗迷莫斯送回家后，格洛芬德尔脚步轻快地踏上了归途，在四周的茫茫黑夜中，他手中的一盏灯火胜过天上的万千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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