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当安格迪尔在自己家门口前看到罗迷莫斯时，他怀疑自己是真的上了年纪而老眼昏花以至产生幻觉了。
“日安。”对方一点废话也没有，上来就开门见山，“我来找你谈一笔生意。”
“什么？”
“你介意我们进去细谈吗？”
“什——哦，当然不，请进。”安格迪尔动作机械地侧过身，将罗迷莫斯让进来。
“谢谢。”罗迷莫斯客气地点了点头，昂头挺胸地走进屋里，安格迪尔一脸梦游般地跟在后面，倒好像他才是来做客的那一个。
直到进到屋内，关上门，安格迪尔终于回过了神。
“那么，您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谨慎地问道。虽然眼前的人说过不用把她当神供着，可是贸然得罪对方显然也绝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我刚才说过了，我想和你，或者说，和你们一族做一笔交易。”罗迷莫斯语气平淡的好像这是一件多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样，“你们族里有擅长建筑的工匠吗？”
“有倒是有，”安格迪尔说，“这么说，您是想让我们为您修什么建筑吗？”
罗迷莫斯点点头，从她的长斗篷下拿出了一大卷卷起的羊皮纸，正是她不久前刚刚完成的作品，将其在地面上铺开：“这是设计图。能造吗？”
安格迪尔眯着老花眼，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张图纸，他本人并不是专门的建筑师或泥瓦匠，但因为年轻时常常四处迁移搬家，这方面还是多少懂一些的。然而此时，他越是看那张设计图，就越觉得心惊肉跳。
那是一座塔，而且毫无疑问是座很优美的塔，纤细雪白如天鹅伸长的脖颈，但安格迪尔越看越觉得，这是一座不可能建成的塔，无论是高度、材料、结构，都是他以前见所未见，甚至想都不敢想的。
“这、这是精灵的风格？”他的声音有些打颤了。
“大体上可以这么说。”罗迷莫斯回答，她的大部分建筑知识确实都是在贡多林时习得的，“不过在这之上也添加了一些我个人的想法。”
“这种建筑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存在？！”安格迪尔失声叫道，“比如，您竟想用玻璃搭建这座塔的塔墙？先不说玻璃那么脆的东西如何能支撑一座这么高的塔楼，我们上哪去找那么大块的玻璃？还有这个塔顶的设计，恕我直言，这完全是异想天开，或是神才能造出来的奇迹。对不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既然能把图画出来，就说明理论上这是完全可行的，至于实际过程中会不会节外生枝，那不是我目前要考虑的问题。”罗迷莫斯眯起眼，“我不认为这座塔已经超出了人类能理解的范畴，你们会如此惊讶只是因为无知外加缺乏想象力罢了。没关系，不会的我来教你们。现在我只问一个问题，你要不要接这个活？”
安格迪尔承认他有些动心，但也仍有些迟疑：“您真的确信我们可以？”
“我十分确定修建这座塔还用不到人类口中的‘魔法’。”罗迷莫斯极快地翻了个白眼，“但谁知道呢？跟从前得到过我教导的人比起来，你们的天资真是平庸的过分，看在这一点上，我会尽量耐心一些，如果这样都学不会……我希望你族里不全是一群傻子。”
“既然您已经这样说了，那我们只能感激您的厚爱了。”安格迪尔犹豫了片刻，终于做了决定，“还有，您刚才说的交易是指？”
“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干。”罗迷莫斯又像变魔术一样从斗篷下拿出一个看上去就沉甸甸的口袋放在桌上，安格迪尔不知道对方那看上去纤细无比的身板是怎么随身带着这么多东西行动自如的，“这是报酬——的三分之一，先权当定金吧，其余的开工后我付三分之一，完工后我再付三分之一。”
安格迪尔看了罗迷莫斯一眼，试探着伸手去解袋口上系着的绳子，刚解开往里看了一眼，就几乎被满满一口袋金子和各色宝石的光芒闪瞎了眼。
“够吗？”罗迷莫斯问。
“够了，够了。”安格迪尔忙不迭地点头。
“那就先这样。你现在就可以招募你族里有意来为我修塔的人了。设计图就先留在这里供你们研究，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我一个星期后会再来。”罗迷莫斯站起身，重新戴好兜帽，“顺便提一句，如果你要派人去林顿的话，最好赶紧动身，大约再有不到一个月，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该落下来了。”
安格迪尔愣了愣，才应道：“……好。”
安格迪尔沉默地将罗迷莫斯送到门口，尽管对方也算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连句告别都懒得说，抬脚就要走。
“大人。”最后，安格迪尔还是没忍住，出声叫住了人，问出了那句让他如鲠在喉的话，“您的恩情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老夫也只能腆着脸代替我的族人们向您道一句谢。可是，您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别乱说话，我对你们可没什么恩情。”罗迷莫斯回过头，她的脸隐藏在大兜帽的阴影下，“这就是一场交易，我出钱，你们出力，各取所需罢了，没有谁施舍或亏欠了谁。”
“我虽然是个老头子了，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呢。您是不是有意在帮我们，我能分辨出来。”安格迪尔无奈地苦笑道，“否则，您何必非要雇佣我们这些对建筑方面一知半解的人呢？”
“少自作聪明感动自己了。你以为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会雇你们吗？精灵和努曼诺尔人我雇不来，剩下的人类都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聪明到哪里去，那我当然选离我最近的了。”罗迷莫斯嗤道。
“……”安格迪尔无言以对。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就走了，还是那句话，除非有什么技术问题搞不懂，否则别来烦我。”罗迷莫斯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后面的事情就不难想到了。借助于罗迷莫斯的“酬金”，哈烈丝一族从其它地方换来了足够度过这个冬天的米面与蔬菜，同时村里的大多数青壮年都积极地参与进了罗迷莫斯的建筑工程中，尽管让罗迷莫斯颇为无语的是，有些人跟她说自己一点建筑常识都没有还真不是跟她客气，但她的确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只要有人来请教，罗迷莫斯就不吝于将技艺倾囊相授，所幸哈烈丝一族的人虽没精灵那么机灵，总也不算笨。
在长达十六年又七个月的辛苦劳作后，飞鸟将消息传到了中土各地。在黑蛮地靠近迷雾山脉的那片古林里，有一座仿佛只在童话里才能出现的高塔赫然耸立了起来，它的尖顶比云还要高，塔楼比雪还要白，窗户晶莹剔透好似用宝石和水晶制成，即使在精灵的国度里，也鲜少有比那还要美丽的塔了，或许只有曾经伟大的贡多林之王的高塔能与其一较长短。然而这样的塔，却是出自一群名不见经传的人类之手。
有不少人都曾慕名前来瞻仰，其中有精灵也有人类。但哈烈丝一族并不好客，他们只说他们能造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伟大作品是受到了神的启发与教导，但当精灵们询问是哪位神明时，他们也说不上来；而塔的主人更是毫不热情，有的人在塔下足足等了几个月也没能等到对方露面，最终只得失望而归，渐渐来的人也就少了。
但随着这座塔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不少人类族群都因为各种原因，将居住地慢慢迁移到了白塔的周边，他们大都是些像曾经的哈烈丝一族那样人口稀少、时常迁徙的小族。
比如埃奈德西方地区森林里的其他住民，因为努曼诺尔人无休止的滥砍滥伐而流离失所，但凭他们的力量如何对抗国力正强的努曼诺尔人？只能逃到了离海边更远的地方。
比如黑蛮地南方白色山脉中的山中原住民，因为索伦选择了远离北方林顿的南面重整旗鼓修养生息，所以这些中土目前最南边的人类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不少人选择向北而逃，但也仍有保守者固执地不愿远离家乡，最终来到了离白色山脉较近的罗迷莫斯处。
再比如从东方来的人类，他们的先祖在第一纪元时因为投靠了魔苟斯而臭名昭著，而在魔苟斯被维拉击败后，这些人也失去了靠山，没能再回到东方的人成为了在中土上四处游荡的一族，尽管距离愤怒之战已过去了五六百年，但因他们过去的恶行，他们的后代至今仍被中土的所有人鄙夷唾弃，无处安身，在发现罗迷莫斯这里比较安全后，也静悄悄地留了下来。
这些人类与精灵没什么交情，也得不到神的庇佑，在索伦日渐复苏的势力压迫下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苦哈哈的日子，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没有半兽人兴风作浪的地儿，自然一个个全都抱紧了罗迷莫斯的大腿。
而罗迷莫斯对这些人的态度和从前对哈烈丝一族的如出一辙——不管是谁，爱留就留，爱走就走，别和我攀关系，别来烦我。我是谁？你管我是谁！
这些人很快就也摸清了罗迷莫斯的脾气，在发现罗迷莫斯不会赶他们走后就都放下了心，至于平时罗迷莫斯对他们爱答不理的也不以为意了。因为黑蛮地土地肥沃，各族的人通常都能自给自足，又怕万一打起架惹烦了塔里的人会被撵走，所以不同族群之间的相处竟然都还算友好，大部分时候大家都在东西南北各过各的，彼此相安无事，偶尔还会有小型贸易。
一来二去，以罗迷莫斯的白塔为中心，这附近的地区俨然一日比一日富庶繁荣了起来。
但在约不到三百年后，这样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
先是有一天，一只乌鸦从窗户里飞进来，落在了罗迷莫斯桌前。
罗迷莫斯皱起眉：“我说过多少次了，脚上有泥的时候不许踩在我桌子上。”
“半兽人！半兽人！”乌鸦不理会罗迷莫斯的批评，尖声大叫道，“好多半兽人，朝我们来了！”
“你确定是朝我们这里来的？”罗迷莫斯愣了一下，“也许是路过呢。”
“半兽人已经进入森林了！人类开始备战了！”
“搞什么鬼……”罗迷莫斯嘟囔了一声，“来了多少？”
“好多好多！至少有一千只那么多！”
这是来了一支小型军队啊，罗迷莫斯终于没那么悠闲了：“能看出它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它们说要见塔里的主人！”
“见就见，动这么大阵仗干什么？”索伦那家伙脑子有病吧，“那就让它们进来好了，不过别闹出太大动静，我听了烦。”
“但是森林里的人类拦住了它们，他们大概以为那些半兽人是来找您麻烦的。”
“他们吃错药了吧？这关他们什么事！自己躲远点就完了，真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罗迷莫斯暴躁起来，“马上带我过去。”
她走到窗边，肩上凭空出现了一双鸦黑色的羽翼，舒展开来轻轻扇动了几下，一跃而起，像一只巨大的黑鸟一般迅速飞远了。
“滚远点吧，畜生。”而在森林中，人类与兽人狭路相逢，尽管他们的人数远比不过对方，手里的武器也很是寒酸，“这里不是让你们嚣张的地方。”
为首的奥克带着一顶很称它奇丑无比的脸的奇丑无比的头盔，轻蔑地扫了对面的人类一眼。
“让开，人类。”它说，声音也嘶哑难听，“我们此次不是来找你们的。但若你们执意来碍事，我们对鲜血与杀戮的渴望可从没消失过。”
“你们是来找女神的。”人类说，“别痴心妄想了，只要我等还在，你们就休想伤她一根头发！”
奥克头领嘲讽地哼了一声，它们的耐心向来十分有限，更不屑于向人类解释什么，懒洋洋地挥了下手，立刻便有几百支箭尖对准了他们。
“那你们就去死吧。”它说，脸上露出一个狞笑。
但就在这时，一片耀眼的金光在它眼前一闪而过，随即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不止它自己，从身后不断传来的惊恐无比的惨嚎声可以听出，不少兽人和它一样，在一刹那间突然变成了瞎子。
奥克的首领听见了乌鸦的叫声和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人类在短暂的静默后欣喜若狂的欢呼声。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有一个低沉浑厚的女声开口，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人类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我讨厌在我附近见到你们。”
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时间仿佛静止了，良久，有人轻轻鼓起了掌，从阴影中现出了身。
“多年不见，罗迷。”那人轻声说，眼底透着森冷的笑意，“你还真是又让我刮目相看。”
罗迷莫斯的动作似乎卡顿了那么一瞬，但旋即她就扭过头，一脸自然地看向来人。
“确实是很久没见了……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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