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希烈丝长呼出一口气，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冷笑，一挥手，手下的人便将精灵们团团围了起来。其实要论单打独斗，这些人类并不十分强壮，恐怕难是精灵的对手，奈何现在精灵们寡不敌众，手中的武器之前又都被缴了上去，形势一度颇为紧张。
要知道，罗迷莫斯说的“喂乌鸦”可不只是嘴上说说的俏皮话而已，微光之塔东面的断崖，名为克拉班崖，正是鸦群们的栖息地，自微光之塔在崖边建成以来，凡是违反了黄昏之地律法的人类或奥克被处死后几乎都被从这座山崖上扔了下去，或是落到了深不见底的峡谷中，或是吊在从崖壁石缝中生长出的树杈上，成为了乌鸦们的饲料，近千年的光阴流逝，如今整面悬崖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被鸦群们啄食的干干净净的白骨，有些早已破碎成片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这座山崖因此又得名“万骨崖”。
“等等，等一下！”好在铃铛及时跳了出来，为精灵们辩解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这些精灵确实有罗迷的信物，我不会认错那戒指上的魔力的。我能上去当面和罗迷解释吗？”
铃铛和罗迷莫斯似乎关系匪浅，祭司甚至都没有去过问罗迷莫斯，便点头首肯道：“当然。”
过了一小会儿，祭司们从塔楼高高的窗户中探身出来，将一根粗绳缠绕在窗框旁的滑轮上，绳子的另一端则系有一个由木头和苇草编织而成的大筐，宽敞程度足够让两三人同时舒服地坐在里面，铃铛跳进了筐中，祭司们将她拉了上去。
“因为罗迷莫斯大人大多时候都待在塔的顶层，如果不这样的话，光是爬楼梯就要花上至少二十分钟的时间了。”赫茹迪尔向精灵们解释道。
格洛芬德尔轻声叹了口气，好像刚才的某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语气平静地询问希烈丝：“希烈丝夫人，这附近有任何溪流或泉水吗？”
“你想干什么？”希烈丝戒备地看着他。
“我刚刚经过花田时，不小心踏进了泥里。”格洛芬德尔解释道，他的靴子和裤脚上确实粘了不少泥巴，“这样见罗迷莫斯领主实在是失敬，如果可以，我想先去清理一下。”
“你怎么不早说？”希烈丝皱眉嫌弃道，但她也觉得这样是对罗迷莫斯大不敬的行为，所以还是让步了，嘱咐赫茹迪尔和另外两人一同跟着格洛芬德尔去这附近的一片矮灌木林里，那里有一眼泉水，平时园丁们都从那里汲水灌溉花田，并瞪了一眼格洛芬德尔，警告他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您可是派了三个人盯着我一个，我就算长着翅膀也飞不走啊。”格罗芬德尔一脸无辜道。
但在他转过身时，埃尔隆德分明看见了他朝自己做的口型：“抓住机会，跑。”但
然而他们周围有近百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哪来的机会逃跑？埃尔隆德一头雾水。
约一刻钟后，铃铛从米纳斯维奥的窗户里探出了头，往下看了一眼，又瑟瑟发抖地往回缩了缩，十指抓紧了栏杆，才低头朝精灵们大声喊道：“瞧我，竟然一直忘了问你们的名字啦！你们中有谁与图尔和伊缀尔之子埃兰迪尔有关系啊？”
埃尔隆德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我便是埃尔隆德，埃兰迪尔之子。”
“啊，就是你。”铃铛兴奋地叫了一声，“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不是普通精灵。罗迷想见你。”
“我也要乘那个……筐上去吗？”埃尔隆德问。
“不，我下去。”随着一个埃尔隆德之前从未听过的声音响起，又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后。
只一眼，埃尔隆德便确认，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昏领主了。
塔下的人类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希烈丝回头狠剜了他们一眼，率先单膝跪了下来：“罗迷莫斯大人。”但她的声音明显也在发颤。
不过罗迷莫斯并不在意那些人的反应，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精灵们，尤其是埃尔隆德，半晌，眼中才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收回视线，扭头看向铃铛。
“一起下去？”罗迷莫斯问道。
“不不不不，太高了，我害怕。”铃铛捂住眼睛。
“那我就先下去了。”罗迷莫斯耸了耸肩，众目睽睽之下，她攀上了窗台，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这次倒没人惊呼了，希烈丝他们似乎觉得他们的领主从近百英尺高的空中摔下来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个一脸淡定。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就在罗迷莫斯腾空的一刹那，一双巨大的鸦黑色翅翼从她的肩膀上伸展开来，只几秒钟，她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埃尔隆德面前，而那翅膀也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所以，你就是埃兰迪尔那个最后选择了精灵命运的儿子？”罗迷莫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埃尔隆德，“真可惜，铃铛告诉我来的精灵中有一个金发的，我本以为是你继承了伊缀尔的发色呢。”
她左右看了看：“不过我怎么没看见这里有谁是金发？”
“禀告领主大人，那个精灵在来的路上弄脏了鞋子，我让人带着他去清理了。”希烈丝道。
“哦。”罗迷莫斯无所谓地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重新看向表情紧绷的埃尔隆德，“那么，你那个双胞胎兄弟和你一样是黑发了？”
“……是。”埃尔隆德心里猜测着对方葫芦里这是卖的哪门子药，谨慎地回答道，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啧。”罗迷莫斯摇了摇头，“你结婚了吗？”
“……”
“老实回答领主大人的问题！”希烈丝喝道。
“……还没有。”
“那有中意的女孩子了？”罗迷莫斯好奇地问道，一脸认真地建议道，“你应该找个有金灿灿头发的漂亮姑娘。”
“关你什么事？”埃尔隆德终于被她问恼了，不知是想起了谁，原本白净的脸也微微涨红了。
“哈哈，生气了？”罗迷莫斯却笑的很开心，“你我虽然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不管怎么说，当初我也是亲眼看着你父亲从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一点点长成现在的大希望之星的。你说有老朋友来访，我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差点把伊缀尔的后人喂了乌鸦，是我的错。那么，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埃尔隆德阁下此次特意寻了空闲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埃尔隆德沉默不语，他能来干什么？总不能实话实说本来是想偷偷潜进来要挟你解除黄昏之地外面的幻境的吧？
“怎么？害羞吗？想不到埃兰迪尔的儿子这么腼腆的？”罗迷莫斯还在打趣埃尔隆德，“那让我猜猜好了，你是想求我消除黄昏之地边境的迷咒，让林顿的军队可以通过黄昏之地前去援助冬青郡对不对？”
“你……”埃尔隆德怔了一下，但随即也想到，精灵的大军在黄昏之地之外已经徘徊了几个月之久，罗迷莫斯毫无察觉才是奇怪，“既然你知道了，那……”
“不可能。”罗迷莫斯笑眯眯地打碎了埃尔隆德的希望。
他就是个蠢货，埃尔隆德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他怎么能因为黄昏之地里的人类对罗迷莫斯众口一词的争相赞美，而忘了面前的人原本是个多么残忍的混蛋呢？
“若是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这里的人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并不希望和精灵的关系太过紧张，只要你们交足过路费，那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们过去也未尝不可。”罗迷莫斯好像很遗憾似的，“可惜了，你们来的时候不对。不久前索伦刚拜托我，半年内不能让任何精灵从我这里通过，作为魔多好歹是名义上的盟友，答应了的事我总不能这么轻易就出尔反尔吧？”
埃尔隆德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让黄昏领主太过为难。这就告辞了。”
他强自镇定地快速行了一礼，就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结果刚一转身，两只长矛就架在了他胸前。
“虽说我和你祖父母确实是几百年的老相识了，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不是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罗迷莫斯叹了口气，“埃兰迪尔的儿子好不容易来我这一趟，就多留几日让我好好招待招待吧。放心，和林顿交恶也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不会杀你，等到伊瑞詹陷落的消息传来，我就放你走。应该也用不了几日了。”
埃尔隆德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而另一边，格洛芬德尔在赫茹迪尔和另两人的看守下，来到了不远处的矮林里，这里的灌木并不十分高大繁茂，但若不仔细看，人藏在其中也很难被一眼发现。
“我们到了，请你动作快些吧，不要让罗迷莫斯大人久等了。”赫茹迪尔催促格洛芬德尔。
而格洛芬德尔沉默不语，两三秒过后才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什么——”赫茹迪尔不明所以，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颈后突然一麻，眼前一黑便噗通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人大惊，不约而同拔出剑就朝格洛芬德尔刺来，但格洛芬德尔早料到了他们的动作，抽出赫茹迪尔腰间的佩剑，只有剑柄迎敌，只听两声钝响后，那二人也闷声不吭地倒下了。
随后，格洛芬德尔取过他们身上的弓箭，略微调试了弓弦，便搭箭开弓，箭尖直指黄昏之塔下方，在那里，罗迷莫斯刚刚轻巧地降落在了地面上。
他应该就这样一箭放出去，箭尖狠狠地没入对方的心口，即使是迈雅，躯壳受到致命重创时也是会“死亡”的，黄昏之地周边的幻境自然也会随着其领主的死而解除，如此一来，林顿的军队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穿过天鹅泽到达伊瑞詹，而他也终于能报了贡多林当年的仇。
但他的指尖有些颤抖，格洛芬德尔深吸了几口气，把这归结于自己再次见到仇敌时的激动之情，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在他梦里出现过一千遍一万遍、熟悉的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脸。那确实不是兰玟，兰玟从不会笑的那么肆意而又嚣张。
他又想起了兰玟，那个乖巧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好孩子，从不吵闹（当然也是因为她无法开口大吵大嚷），无论对谁都温和有礼，娴雅又文静，虽然不怕生也并不是木讷，但许是因为无法出声交流不便的缘故，当格洛芬德尔不在时，更多的时间里她都是自己一人独自待着，看看书，浇浇花，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望着天空中的飞鸟发呆，女佣们曾经给她一小口袋粟米，说可以拿去喂鸽子，不过后来那些鸽子全都胖成了球，一个个窝在地上再也不飞了，兰玟就很嫌弃地再也没喂过它们；在宴会上，有精灵邀她跳舞也从不拒绝，中规中矩地舞完一曲，弯身行礼，重新回到角落里捧着果汁安静地望着每一个人，如果伊缀尔和其他人不主动找她交谈，她可以一直在一个地方从宴会开始坐到结束，要不是有一张实在无法不引起他人注意的脸，存在感真是近乎透明。
但格洛芬德尔知道真实的兰玟远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乏善可陈，在那沉默的身体内，隐藏着一个丰富乃至疯狂的内心世界，她的眼睛也可以像映着阳光的琉璃一般闪闪发亮，无数的激情、自信、生命力从中迸射而出，还有一种永远混杂着天真和好奇心的野心与欲望。
格洛芬德尔想他就是在那一刻爱上她的。为此他一度十分嫉妒梅格林，因为兰玟似乎只有在那个人面前才愿意稍微显露出她的内心，而一旦回到其他人的视野里，哪怕那人是格洛芬德尔，兰玟就又将她的魅力严丝合缝地藏了起来，重新变回了洋娃娃似的乖女孩，从头到脚都标致到挑不出一丝与众不同的地方。
但格洛芬德尔从未在脸上或嘴里透露出一丝那些负面情绪，如果兰玟并不情愿，那么他也绝不会强迫她做什么或给她任何压力，格洛芬德尔总觉得来日方长，终有一天兰玟会不再避讳露出她真实的一面的。
那一天倒也确实来了，当兰玟死去，名为罗迷莫斯的恶魔终于显露真容时，格洛芬德尔才惊觉他曾惊鸿一瞥到的仅是兰玟内里光辉灿烂的那一面，而更深处那幽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其实从未了解过。
格洛芬德尔还在出神，一只大乌鸦突然从他头顶飞过，瞄了他一眼后向微光之塔飞去，在那里盘旋了几圈，呱呱大叫了几声。
格洛芬德尔起初还没察觉到不对，以为就是只常见的鸟儿而已，但罗迷莫斯听到那乌鸦的叫声后明显愣了一下，格洛芬德尔才蓦然反应过来，罗迷莫斯是侍奉过瓦尔妲与曼威的迈雅，能听懂百鸟之语简直太正常了，黄昏之地的鸦群绝不是因为罗迷莫斯有爱心才能在这里繁衍壮大，它们是她遍布在中洲各地的眼线。而现在那只乌鸦已经发现了他，正在给罗迷莫斯报信！
一箭射出，嗖的一声就将那只乌鸦射了下来。格洛芬德尔在半秒内就搭上了第二支箭，然而还是晚了，罗迷莫斯倏地转过头，直直地朝格洛芬德尔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刹那间撞在了一起。
这时第二箭已离弦，格洛芬德尔就算想收手也来不及了，那支箭笔直地朝罗迷莫斯而去。
罗迷莫斯是可以躲开的，其他人可能反应不过来，但罗迷莫斯已经先一步得到了警告并发现了格洛芬德尔，她也该清楚这支箭除了她以外不可能是冲着别人去的，只要她稍微往旁边挪一步，就算不能完全避开，至少不会受到什么致命伤。
但在那一刻，罗迷莫斯满脸尽是惊诧和难以置信，箭像慢动作一般朝她飞去，她连躲都好像忘了躲，就那么傻了似的站在原地。
一秒钟后，随着利刃刺入皮肉的噗嗤一声，罗迷莫斯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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