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罗迷莫斯粗暴地拽着梅格林的头发和衣领将他拖走了，直到走出魔苟斯的厅堂，才改为扶着梅格林的胳膊和腰搀着他继续向前走去，一路上罗迷莫斯都没有说话，梅格林倒是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现在疲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勉强跟上罗迷莫斯的步伐就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安格班的台阶与回廊似乎永无尽头，梅格林不知道自己硬撑着走了多久，罗迷莫斯才终于停下，带他穿过一扇铁栅门，门内漆黑一片，罗迷莫斯随手甩出一团光，梅格林才看清了他现在身处何地。
那是一间狭□□仄的屋子，梅格林猜测应该是安格班数不清的牢房中的某一间，墙壁上还能看见残留的暗红色陈年血渍，随着光明照进这间屋子，屋内成群的爬虫和老鼠像被那光烫到一样一哄而散，发出令人牙酸的可怕声音。
罗迷莫斯默不作声地把梅格林放到屋子角落里的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用几块窄木板搭起来的简陋台子，上面连块最劣质的布都没铺，然后她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像是这黑暗地堡里的一个幽灵一样消失了，但她的光留了下来。
罗迷莫斯的光朦胧柔和，像是落日时分的最后一缕暮光，不算很亮，但在这黯淡无光的安格班里却刚刚好至不刺眼的程度。那光飘在空中，就像浮在水里，仿佛在随着波涛和气流有韵律地起舞，梅格林便躺在木板床上，两眼发直地盯着那舞动的光晕出神。
他紧绷了几天几夜的身体终于得以歇息片刻，这股劲儿一卸下来，整个人都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但他做不到，无数念头他的大脑里像风暴一样狂乱地转动，梅格林不知道接下来他会迎来什么，魔苟斯真会有那么好心将他送回贡多林？不，就算送他回去，按罗迷莫斯的说法也会先消去他的记忆，那最后他很可能还是难逃一死，可是罗迷莫斯说的话又到底是真是假？！
一想到罗迷莫斯，想到兰玟，梅格林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竟然和一个一念之差就能决定贡多林生死存亡的恶魔就这么朝夕相处了几百年的时间！
最后梅格林想到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不论罗迷莫斯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说服了魔苟斯暂时不杀他，总算是给了他喘息的时机，他必须得在这段时间里想办法占据主动地位，但是……
梅格林很努力地想保持清醒思考下去，但他的身体终于超过了负荷，他就那么迷迷糊糊地半昏半睡了过去。
“这是为什么？”罗迷莫斯还没完全走远呢，勾斯魔格就已经等不及地大声嚷嚷了起来，“那家伙就是个阳奉阴违的混蛋！您不会当真相信她的话了吧？！还有索伦你是真蠢还是根本和她就是一丘之貉？竟也替她说话？！”
但魔苟斯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思量的，而不得不说，索伦总是能和他想到一处去。
如果罗迷莫斯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忠诚无二当然最好，不过连勾斯魔格都不相信她的话，更别提素来多疑的魔苟斯了。
另一方面，假如罗迷莫斯真的背叛了他们，那杀死梅格林就更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因为梅格林一死，罗迷莫斯就能毫无牵挂地即刻离开安格班了，要是只论起逃跑的本事，连魔苟斯在她面前可能都得甘拜下风。
不过魔苟斯认为罗迷莫斯应该也没有彻底反水，从梅格林刚才的反应来看，贡多林里知道罗迷莫斯真实身份的精灵应该没有几个或者根本没有。凭魔苟斯对罗迷莫斯那善变的本性的了解，就像她不大可能完全忠于自己一样，她最终选择精灵那一边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何况精灵可不管罗迷莫斯对魔苟斯有多少忠心，在他们眼里罗迷莫斯就是魔苟斯的帮凶，就算她想投诚，精灵们还不一定接受她呢。
像罗迷莫斯这样捉摸不定的人，是最让人又爱又恨的了，她的所有想法行为全无规律可循，只凭一句“我愿意”就敢做任何事，她可以是最可爱的朋友和助力，也可以在关键时刻毫无顾忌地坑你到死。
比起罗迷莫斯这把反复无常的双刃剑，梅格林显然更易被掌控，魔苟斯自诩为黑暗的化身，往往他也确实能看穿一个人心底的黑暗，就像刚才，仅仅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明白梅格林并不是毫无破绽，将那个精灵作为突破口，或许比指望罗迷莫斯嘴里能说出点实话要靠谱多了。
梅格林睡得很不踏实，他又梦见了坐在冰冷黑铁王座上的魔苟斯，他的面容冰冷而残酷，只看一眼就让人由心底生出寒意，在他的脚下蜷伏着伺机而动的狼群，魔苟斯嘲讽地看着跪拜在他面前的梅格林，稍微歪了一下头，那些座狼就得到了示意龇着比匕首还要锋利的尖牙朝他冲了过来，一口咬了上来——
梅格林被疼醒了。
罗迷莫斯回来了，正在给他左腹部的伤口上药。
“起来一下，把上衣脱了。”见梅格林醒了，她抬了一下眼，说道。
梅格林默默照做了，罗迷莫斯用纱布给他包了好几层：“行了，躺下吧。”
梅格林又像个说一句动一下的木头人一样僵硬地躺下，罗迷莫斯半跪在床边又开始为他处理脸上的伤，在知道了兰玟就是罗迷莫斯后，这好像还是梅格林第一次看见她的正脸，这感觉既怪异又尴尬，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罗迷莫斯，其实他大可以直接闭眼，但梅格林好像忘了自己可以那么做似的，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罗迷莫斯的脸发呆。
罗迷莫斯确实是非常好看的，梅格林虽然不曾为她的美心动（他自己都奇怪这一点），但也必须承认，罗迷莫斯能潜伏在贡多林几百年不被发现不是没有道理的，根本没有人会怀疑这样一张脸会和安格班有联系的，就比如现在，即使罗迷莫斯已经亲口承认了她是魔苟斯的手下，梅格林在看着她时，依然觉得哪里有一种违和感，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因为罗迷莫斯长着和兰玟一模一样的脸。
梅格林又想起了兰玟，想起了罗迷莫斯那些天衣无缝的表演，她在贡多林所有人面前都别无二样天真懵懂的神情，和伊缀尔公主喝茶绣花时纯洁无邪的笑，被杜伊林和艾加莫斯几个领主开玩笑捉弄又说不出话时涨红的脸，还有看着格洛芬德尔时她眼中闪耀着的光辉。
这些竟然都是假的？！
梅格林嘶的抽了口凉气。
“抱歉，忍一下吧。”罗迷莫斯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手上却又轻了几分。
梅格林心里的那股违和感更加强烈了，而且他现在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了。
如果罗迷莫斯是彻头彻尾的安格班的人，那她现在这到底是在干什么？给他上药？包扎伤口？有这个必要吗？你能想象索伦或者勾斯魔格来做这些事吗？
梅格林为想象中的那个画面打了个寒颤。
“你真的要背叛贡多林？”他脱口而出问道。
“我本来就不是贡多林的人，怎么能叫背叛？”罗迷莫斯回答。
“那你就背叛了魔苟斯，你在他面前说谎了！”梅格林咬牙道，“你当初是跟着我和雅瑞希尔公主一起进来的，根本不是在泪雨之战时才发现出入贡多林的路。”
罗迷莫斯没有回答。
“你犹豫了，是不是？”梅格林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被罗迷莫斯不由分说地按了回去，粗糙的木板硌得他背后生疼，“其实你不想帮魔苟斯毁灭贡多林——”
“我承认贡多林很不错，在那里多待了一阵子”罗迷莫斯受够了他的喋喋不休，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但这从不代表我改变过初衷，我只是没有米尔寇那么迫切，不介意在毁灭前再享受片刻这座城市的繁华。”
“那就是说贡多林确实有让你留恋的地方是吗？”梅格林不依不饶，“要不是我这次被抓住，你本来还会继续留在那里的是吗？”
罗迷莫斯不耐烦地咂了下嘴。
“你不是一心要替魔苟斯做事的，兰玟，”梅格林绞尽脑汁地想说动罗迷莫斯，“贡多林难道有哪里比不上安格班吗？只要我们想办法回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身份，我以后也再不会不听你的话随便外出了，只要你不说，魔苟斯不可能发现贡多林，我们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永远就像以前一样——”
罗迷莫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梅格林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生生被噎了回去。
“即使别人都会这样想，你也应该明白这不可能。”罗迷莫斯没看梅格林，但她的眼睛和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你是雅瑞希尔和伊奥的儿子，贡多林的精灵不愿意承认白公主是自愿嫁给伊奥的，他们坚信她受到了蛊惑和欺骗，但至少伊奥在一点上比贡多林的所有人都更理解雅瑞希尔，他知道她是只困不住的鸟——当然尽管他清楚这一点却依然不愿给她自由，那是另一码事了。我要说的是，我敬佩雅瑞希尔·阿尔霏涅尔，包括她愿意逃离一切由金丝打造的安全囚笼。”
“但你的自由难道必须以毁灭贡多林为代价？”
“这是我当年和索伦谈好的筹码。”罗迷莫斯歪了下头，“真遗憾，如果早几百年知道会是今天这样，我可能会换个条件吧，嗯……还是算了，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贡多林这么美的城市就这么毁了确实可惜，但我保证她不会灭亡的毫无价值，等我脱离了安格班取得自由后，我可以创造出百件、千件、万件和她一样美甚至超越她的艺术品！”
“可那些都不再是贡多林了。”梅格林焦躁不安道，“有些事物的美是无法复制的，比如伊缀尔公主……”
罗迷莫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除了一如，本来就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她说，“如果能以自身的牺牲为代价换取更伟大的新生，那么贡多林的精灵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连格洛芬德尔也包括在里面？”梅格林忍不住问。
罗迷莫斯的动作停住了。
从发现梅格林被抓走时起，罗迷莫斯就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格洛芬德尔，好像她故意把这个人忘了似的，但现在梅格林强迫她想起来了。
罗迷莫斯缓缓抬起头，眼瞳却依然向下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梅格林，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分毫不动，这让她更加像个玩偶娃娃了，那张本应美丽的脸甚至因此变得有些恐怖起来。
当然。她想说，格洛芬德尔又怎样？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但张开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沉默地站起来，把手里的药和棉布塞给梅格林，指了指他的腿，让他自己解决剩下的伤，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没有了光，安格班的地道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在一片漆黑中，她却能感觉到角落里好像有人在静静注视着她。
在盯着那个人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后，黑暗中的人终于发出一声轻笑，指尖亮起的微光照亮了那人的脸，露出的容貌堪称天人之姿，正面带微笑看着她。
你是谁？她想问，但说不出话。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但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似乎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主动回答她，“你可以叫我罗迷莫斯。”
那我是谁？
这次罗迷莫斯没有回答，妩媚地伸了个懒腰：“三百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应该也期待很久了吧？……那是什么表情？你不开心吗？我们终于就要自由了，离开安格班，只以我们自己的意愿尽情创造出让一亚变得更美的事物——”
那贡多林呢？格洛芬德尔呢？
“没有人能再约束我们，曼督斯、米尔寇、图尔巩……所有人都与我们无关了，当然包括格洛芬德尔了，那时他估计早就在曼督斯神殿了吧？再见？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再见啊？是你想回维林诺‘自首’？还是指望那些好不容易凭借重生逃脱了诅咒的诺多精灵还会第二次踏上中洲的大地？……怎么？你不会在贡多林待上瘾了吧？我说，兰玟，我已经够容忍你了，我让你在那里多待了几百年，别太过分了。”
可是格洛芬德尔……
“格洛芬德尔，格洛芬德尔！格洛芬德尔又怎么样？”罗迷莫斯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世界上的精灵千千万万，一个格洛芬德尔有什么了不起？死了就死了！你还能为他永远留在贡多林不成？”
……
“……你别告诉我你还真有这种想法？”罗迷莫斯像是听说了天下最离奇的事情一样睁大了眼，一瞬间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因暴怒变得狰狞万分，“别开玩笑了！我们千辛万苦甚至差点丧命从阿门洲来到了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们忍受着安格班的臭气、毫无美感的景色和建筑、还有那群恶心至极的半兽人还不能有半句抱怨是为了什么？！我们耗尽心思花了那么多年摸清贡多林的信息又是为了什么？！现在因为一个格洛芬德尔那些心血就全白费了？他是给你施了咒还是下了蛊？！”
但片刻之后，罗迷莫斯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也只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她重新放松下来，柔声细语地劝诫兰玟，“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你不可能留在贡多林，成为第二个美丽安，因为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心底真正的渴望和我一样，即使你现在还能忍受贡多林日复一日的生活，你还能忍多久呢？再忍三百年？甚至三千年，三万年，你总有一天会厌倦的。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狠心一点，未来我们还有无数可能，何必为了一个精灵把其它所有路都堵死呢？”
兰玟被罗迷莫斯逼得不断后退，额头上布满了涔涔汗珠，满眼泪水。
但我不能杀格洛芬德尔……
“啧，这只是早晚的事。”罗迷莫斯嗤笑一声，“你知道你以后会后悔的。”
兰玟浑身都在发抖，表情几近绝望，像是被猎人追杀时慌忙中逃进了死胡同的猎物，最终她孤注一掷般地仰起脸。
我确实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我现在的决定，她说，所以我愿意建立一段契约，从此我们的力量与他共存，即使日后有一天我反悔了，我也绝不能杀他，否则我们的力量会随他的生命一起消逝。
“别胡说八道了，我根本没听说过这种契约，你以为你随口瞎说我会不知道——”罗迷莫斯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就算索伦和勾斯魔格宣布他们要结婚了，米尔寇还是他们的证婚人，她大概也不会比现在更惊骇了。
“你不会是想和他结婚吧？”她差不多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惊愕于另一个自己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兰玟脸色苍白，但没有反驳。
罗迷莫斯像第一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似的盯着兰玟看了差不多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本来还想留着你当个纪念呢。”罗迷莫斯颇有点遗憾道，光在她手中汇聚，逐渐变成了一把短剑的形状，“但看来我不得不改变主意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谢谢，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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