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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长明(改)


初春时节,二更时分,突然变天,狂风骤起,乌云密布。

        长生原本是躺在老黄旁边的,听到呼啸刺耳的风声,急忙撑臂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拉开破屋的柴扉仰头看天。

        眼见风云变色,山雨欲来,长生只得转身回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蓑衣和斗笠准备出门,但回头看到卧在草堆上的老黄,他又犹豫了。

        老黄不是人,是一头黄牛,他并不知道老黄究竟多大,他只知道在他被捡回来的时候老黄正好下牛犊,王大爷是用老黄的奶把他救活的,他今年十四,老黄也长出了满口的牙珠,它已经很老了,最近一段时间老黄的情况很不好,长时间趴伏不动,已经七八天水草未进了。

        长生不放心将老黄独自留在家里,但他又不能不走,因为很快就要打雷了,而打雷的时候他是不能留在村子里的。

        就在长生踌躇犹豫之时,屋外传来了妇人的叫骂之声,“小瘸子,还磨蹭什么,没见变天了么,赶紧滚。”

        “长生哥,又要打雷了,你快出去躲躲吧。”稚嫩的女声。

        “哥什么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离那个扫把星远一点儿,”妇人高声斥责,“找不着爹妈的野种,缺德造孽的玩意儿,王麻子当初就不该捡他回来,自己被克死了不说,还连累咱们也跟着遭殃……”

        听到屋外的叫骂,长生只得走出屋子,反手带上了房门,也不看那对母女,夹着蓑衣斗笠,低着头往东走去。

        他和老黄的屋子在村子的最东头,往东就是山野树林,他自前面走,那妇人自后面哭天喊地,“老天爷呀,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您要劈就劈准点儿吧,可不要再连累俺们啦……”

        对于妇人的咒骂,长生并未还口,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心存愧疚,因为那妇人并没有冤枉他,他的到来的确给这个名叫王家夼的村子带来了灾难,自从车把式王麻子把他捡回来,村子的安宁平静就被打破了,他自村子生活了十四年,在这十四年中村子多次遭受雷击,前前后后足有七八次之多,而且每次雷击的位置都在他家附近,倒霉的不止他和王麻子,周围的邻居也屡遭殃及,倒是不曾死伤人命,但房屋院墙却多有损伤,鸡鸭鹅犬也被震死了不少。

        就在长生低头行走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孩儿的尖叫声,“啊!”

        听到女孩儿的尖叫,长生急忙扭头回望,只见妇人旁边那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正一脸惊恐的指着屋后。

        那妇人也被女孩儿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不无埋怨的训斥道,“死丫头,鬼叫什么?!”

        “眼睛,”女孩儿惊怯心慌,“两个通红的大眼睛,就在长生哥的屋子后面。”

        听得女孩儿言语,妇人和长生同时将视线移到了屋后,天色虽暗却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二人定睛看过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再敢撒谎,撕了你的嘴,”妇人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却也有些心慌,拖着女孩儿往西走去,“走,快回屋。”

        女孩儿被妇人拖的步履跄踉,“娘,我没撒谎,我真的看到两个大大的红眼睛,好像蹿到东面树林去了。”

        妇人也不接话,拖着女孩儿走进了西面的院子。

        待妇人关上院门,长生方才收回视线,披上蓑衣走进了树林。

        换做旁人,半夜离家定会害怕,但长生不怕,他已经习惯了,虽然不是每次打雷都有雷击出现,但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年每逢刮风下雨他都会躲出去。

        俗话说久病成医,经历的次数多了,长生已经学会了看天,寻常下雨打雷时乌云往往离地面比较高,而造成雷击的乌云却要低上许多,彷如就在头顶上一般。

        察觉到今夜的情况属于后者,长生便加快了行走的速度,他的左腿在七岁时曾被雷击崩飞的砖石砸断过,山村缺医少药,未能得到及时救治,结果愈合的不好,行走之时有些瘸,走的越快,瘸的越明显。

        进入树林,最先看到的是一片坟茔,这是村里的坟地,但他的目的地不是坟地,而是坟地东北方向三里外的一处山洞。

        山洞位于山腰处,长生刚刚爬进山洞,大雨便倾盆而下,与大雨同时到来的还有刺眼的闪电和轰隆的雷声。

        山洞不大,深不过五尺,勉强可以避雨,长生倚靠在石壁上,看着外面的大雨满心忧虑。

        他忧虑的不是自己,而是家里的老黄,种种迹象表明老黄已是风烛残年,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想延长老黄的寿命怕是不能了,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给老黄弄点儿精细的吃食。

        但是去年大旱,收成不好,眼下又是初春时节,青黄不接,村里三十多户人家都只能靠着谷糠野菜充饥,连人都快饿死了,又能去哪里给老黄弄来精细的吃食。

        思虑良久,终于想起家里还有几斤豆子,但那几斤豆子原本是留来春耕做种的,若是吃了,春耕时便没了种子。

        正思虑愁恼,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霹雳,雷击就发生在他藏身山洞的正上方,猛烈的雷击令得周围地动山摇,也令山洞里的长生心惊肉跳。

        不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剧烈的震动令得山洞里碎石掉落,尘土飞扬。

        虽然类似的情况长生之前也曾经历过,但似今晚这么猛烈的雷击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就在他担心山洞会被震塌,想要钻出山洞躲闪之时,一声震天巨响再次传来,猛烈的震动和冲击直接将其震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长生悠悠醒转,醒来之后只感觉头疼欲裂,捂着头翻身坐起,扭头向洞外看去,只见外面仍是黑夜,但风已经停了,雨也停了,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之气。

        片刻的喘息之后,长生回过神来,撑臂起身。

        就在此时,突然发现地面上有一片圆形事物,伸手捡起走出洞口定睛细看,只见此物约有巴掌大小,为不规则的圆形,夜晚视物不清,貌似呈青黑色,入手冰凉,质地坚硬却并不沉重。

        这处山洞他此前曾经来过无数次,从未见过这件事物,想必是之前有人来过,遗落在此。

        由于急着回去照顾老黄,长生便没有继续自山洞滞留,临行之前随手将那甲片塞进了洞口右侧的石缝。

        回到住处已是五更时分,令长生没想到的是老黄竟然一扫之前数日的萎靡,见他推门而入,竟然站起身过来迎他。

        眼见老黄有了些许精神,长生大喜过望,急忙跳上土炕,自吊在梁上的箩筐里找出了那包豆种,又自井里打了清水,自院子里的石磨上研磨豆浆。

        长生研磨豆浆的时候,老黄也自屋里走了出来,这些年它一直和长生住在一起,确切的说是长生一直跟它住在一起,因为这处屋子本就是一处牛棚。

        老黄出来之后径直走向了院子的东墙,闻嗅挂在墙上的犁头,闻嗅过后又用头去碰。

        豆子并不多,半柱香不过便研磨殆尽,只得了半桶豆浆,生豆浆是不能用来饮牛的,必须煮熟,不然牛喝了会胀气。

        在长生点火熬煮之时,院子里传来了犁头掉落的声音。

        听得声响,长生探头外望,只见是老黄将犁头自墙上碰了下来。

        “还没出正月呢,不到犁地的时候,你捣鼓它做什么,快回来。”长生出言召唤。

        听得长生召唤,老黄转过头来,冲其发出了轻声低哞。

        见老黄不进屋,长生也没有再召唤它,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老黄自屋里躺了数日,透透气也好。

        不多时,锅里泛起了热气,想必是闻到了豆浆的香气,隔壁那个小女孩儿跑了过来,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女孩儿名叫二妞儿,不过六七岁,是他的邻居,也是村里为数不多跟他友好亲近的人,见到二妞儿,长生招手将其喊了进来,盛了一碗豆浆与她喝。

        “长生哥,你昨晚看到那个红眼妖怪没有?”二妞捧着陶碗。

        “哪来的妖怪呀。”长生笑道。

        “我真的看见了,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二妞表情紧张,心有余悸。

        长生一笑置之,待她喝完,又给她盛了一碗。

        “好香啊,长生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舍得煮豆浆?”二妞仰头问道。

        不等长生回答,西院便传来了妇人的叫骂之声,二妞听到母亲的声音,急忙将碗里的豆浆喝了,放下陶碗急匆匆的去了。

        待二妞离开,长生拎来木桶,将锅里的豆浆舀了进去,拎到了老黄面前。

        老黄此时仍然站在东墙下,一直在用头碰触掉在地上的犁头,长生拎了豆浆过来,它闻也不闻。

        起初长生还以为是豆浆太热,但是等了许久,豆浆都凉透了,老黄还是不喝,只是急切的用头碰触犁头,迫切的想要套辕下地。

        长生和老黄生活了多年,朝夕相处,熟悉它的脾性,老黄此时的表现很不正常,虽然它每年都会下地耕田,也会主动套辕,但那都是在春耕的三月,而眼下还没出正月,也不到犁地的时候。

        一人一牛自卯时一直僵持到辰时,最终还是长生妥协了,无奈的为老黄披上了犁地用的套索。

        老黄披上套索便缓缓的走出了家门,长生别上镰刀,扛着犁头,拎着半桶豆浆跟随在后。

        老黄的异常表现令他忧心非常,如果老黄的情况真的好转了,不可能不吃东西,老黄目前的表现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村里能够耕种的田地都在村后,不止老马识途,老牛也识途,老黄出了门径直往村后去,长生肩扛手拎的跟在后面,想到老黄此时的表现很可能是回光返照,心中五味陈杂,揪心难过。

        到得地头儿,老黄站立回望,等待长生连索下犁。

        老黄已经多日未进水草,长生哪舍得让它再出力,再度拎过木桶想让它喝些豆浆,但老黄也只是闻了闻,并不喝。

        长生无奈,只得将木桶放到一旁,捡起一块石头轻轻的敲打老黄的牛角,但此番的敲打却是毫无作用,老黄并不反刍。

        眼见长生一直不曾连索下犁,老黄再度发出了低沉的哞叫,大有催促意味。

        踌躇良久,长生最终还是选择尊重老黄,它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要再违逆它了,让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连索下犁,老黄负重在前,长生扶犁在后。

        长生心里很难受,老黄辛苦了一辈子,而今命不久矣,真的不该再让它干活了,但这是老黄自己的选择,它可能也不希望留下遗憾,想要趁自己还有力气,再为主人犁一次地。

        为了让老黄省些力气,长生将犁头压的很浅,他的田地并不多,只有不到两亩,他只希望尽快耕完,带老黄回家去。

        与往年相比,老黄此时的行走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这也再度证实了长生的猜测,老黄此时的确处于回光返照阶段。

        心中难受,长生只得拉开了犁地的垄距,尽可能的让老黄少走几个来回,如此这般,终于赶在午时之前将自家的两亩田地耕完了。

        就在长生解开连索准备带老黄回家时,却发现老黄径直走向了旁边的田地,这块田地是别人的,不过村里只有老黄这一头牛,王麻子在世时村里所有的田地都是他在犁耕,多年下来老黄已经养成了习惯。

        见此情形,长生越发难受,一百多亩田地,老黄是无论如何也耕不完了,而他也不忍心再让老黄出力受累了。

        心中难过,便拉着缰绳大力拖拽,想要将它拖回去,但老黄始终站立不动,而他担心勒疼老黄,也不舍得太过用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度连索下犁,跟随老黄继续翻耕。

        午后未时,老黄行走的速度开始变慢,长生有所察觉,再度试图拉它回去,但老黄异常倔强,短暂的僵持之后,长生只得抹去眼泪,回到后面继续扶犁。

        过了申时,老黄开始发抖,此番长生没有再试图叫停它,老黄已经坚持不住了,随时可能倒下。

        令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地头儿之后老黄竟然主动停了下来,低着头做出了卸辕的动作。

        见此情形,长生急忙将套索自它身上卸了下来,再度将盛有豆浆的木桶拎了过来。

        此番老黄终于张嘴喝了几口,转而伸出舌头舔舐长生的头脸。

        长生心中难受,抬手擦泪,待得抬起头,却发现老黄已经转身往后山走去。

        “你要去哪儿?”长生急忙跟了上去。

        老黄没有反应,只是缓慢前行。

        长生拉拽缰绳,老黄没有停步,依旧往前走。

        长生也不舍得大力拉拽,只得拎着木桶跟着它往后山去,他不知道牛马寿终之时是怎样一种情形,但他知道猫狗临终之前都会离开家,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静死去,想必老黄也是这种情况。

        在田地和山林的交界处有一片向阳的草夼,老黄走到那里便趴伏了下来,此处很是避风,下面是厚厚的干草。

        老黄安静趴伏,长生坐在旁边,用手抚摸着它。

        夕阳西下,暮色将至。

        起初老黄还会偶尔抬头舔舐长生的手,到得后来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呼吸也越发缓慢粗重。

        就在长生悲痛伤怀之际,不远处传来了呼喊之声,“长生,你在这儿做什么?”

        长生闻声抬头,只见是一个中年村民砍柴归来,身后还背着一捆木柴。

        “没事儿,刚耕完地,歇会儿。”长生强打精神,出言敷衍。

        “怎么不回家歇着,跑这儿来了?”村民问道。

        长生只得再度敷衍,“带老黄来吃草。”

        村民没有再说什么,背着木柴自不远处走过,往村子去了。

        没走多远,那村民又停了下来,“对了,我听大燕子说,你家那头牛快不行了,是不是真的?”

        长生心情很差,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说,“没影儿的事儿,下午还给你们犁地了。”

        “不对,”村民背着木柴走了回来,“我看它好像真的不行了,你看,都快没气儿了。”

        长生不无反感的瞪了那村民一眼,没有接话。

        村民走近,用树枝去捅老黄。

        长生伸手将树枝拨开,“你干什么?”

        “你跟我说句实话,它是不是死了?”村民问道。

        “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儿,这是我的牛。”长生怒目相向。

        “哎呀你个小瘸子,横什么横?”村民龇牙歪头。

        长生歪头一旁,不再理会他。

        那村民也没有再说什么,气怒的瞅了长生一眼,转身走了。

        夜幕逐渐降临,长生一直抚摸着老黄,他也不知道自己抚摸老黄能不能令它好受一点,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快死了,希望能得到亲人的抚摸和安慰。

        在那砍柴的村民回村不久,长生发现村子里出现了火把的光亮,为数不少,出了村子之后径直向北移动,貌似是冲着他和老黄所在的草夼来的。

        眼见大量火把由远及近,长生心中生出了浓烈的不祥,待得众人走近,他发现众人除了火把,还携带了箩筐,木桶,木盆等器皿。

        走在前面的是村正王全贵,而站在他旁边的则是屠夫王大友,王大友还随身携带了大小不一的剔骨刀。

        见此情形,长生心中一凛,这群人明显是冲着老黄来的。

        众人先后来到,手持火把将长生和老黄围在了中央,村正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长生啊,老黄怎么样了?”

        长生不是傻子,单看众人所携带的器皿就猜到他们想做什么,难免心生愤怒,“老黄是我的牛,它怎么样和你们没关系。”

        “谁说这是你的牛,”村正板起了面孔,“这只黄牛当年可是全村凑钱买的,只不过交由王麻子照顾而已。”

        村正此言一出,长生立刻知道他想要耍赖欺人,“王大爷生前曾经跟我说过,这头牛是他用二两银子买的,你说是你们凑钱买的,可有字据?”

        “要什么字据?我们都可以作证。”王屠夫高声说道。

        王屠夫言罢,众人立刻随声附和,只道都可以作证。

        长生逐一打量众人,他从不认为乡人都是淳朴善良的,但是他也没想到众人竟然会颠倒黑白,昧着良心撒谎。

        “死瘸子,看什么看?”有人高声呵斥,“王麻子是我堂哥,就算这头牛是他的,他死了之后也轮不到你来继承,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得好,一个外来户,还真拿自己当本村人了。”

        “对,这些年我们跟他倒的霉还少么?天杀的东西。”

        “我看那头牛还有口气儿,赶紧把他拖走,下刀放血,等断气了可就放不出血来了。”

        村民七嘴八舌的围攻气的长生浑身发抖,手指南面的田地,“这些年你们的田地都是它耕的,你们都忘了?它都快死了还不忘给你们耕地,你们竟然想杀它,你们还是人吗?”

        “我们都快饿死了,哪里还顾得那么许多。”先前砍柴的汉子出言说道。

        “一个畜生,你还真把它当人看了。”有妇人说道。

        “快滚开,不然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王屠夫瞪眼恐吓。

        长生随身携带了镰刀,听得王屠夫言语,便自腰间拔出了镰刀,“谁敢杀我的牛,我就跟谁拼命。”

        眼见长生拿出了镰刀,众人纷纷看向村正王全贵,后者貌似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和冒犯,鼻翼抽动,面色铁青,冲左右众人沉声说道,“把他拿下。”

        几个壮汉听得村正言语,各持火把农具围了上来。

        见此情形,长生气急发狠,胡乱挥舞镰刀,试图阻挡众人。

        众人之中有持拿扁担的,便用扁担击打长生,长生挨打吃痛,怒发冲冠,冲上前去挥舞镰刀砍伤了一名村民的大腿,而与此同时手中的镰刀也被村民打掉,众人一哄而上,围着他拳打脚踢。

        长生无力反抗,难能起身,唯恐有人趁机伤害老黄,只得高声呼喊,只道唐律严禁屠宰耕牛,此番众人若是杀了老黄,他便要往县衙举报告发。

        有村民受伤,众人本就气怒,此番又听他要前去告发,越发气恼,下手更重,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就在此时,原本奄奄一息的老黄突然睁开了眼睛,眼见众人围殴长生,关心焦急,凭空生出力气,哞叫站起,怒吼着冲向人群。

        众人哪会想到老黄还有力气,无有半点防备,顷刻之间已有数人被它抵飞撞倒。

        老黄本已油尽灯枯,此番冲撞直接耗尽了它最后的生机,冲散众人之后身形摇晃,轰然摔倒。

        短暂的错愕之后,众人回过神来,各操刀具家什,呼喊着冲向老黄。

        长生镰刀已失,再也拦不住众人,情急之下只得扑在老黄身上,试图替它挡下众人的攻击。

        众人一哄而上,乱砸猛打。

        长生身上头上连遭重创,就在他暗道性命休矣之际,正北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瓮声怒吼,“住手……”听到有人怒吼呼喝,众人下意识的停了下来,纷纷转头北望。

        长生挨打之后精神有些恍惚,抬头较晚,待其抬头北望,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自北面山中疾冲来到。

        借着众人手中火把的光亮,长生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此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身形异常高大,常人七尺已算魁梧,而此人竟然高达九尺,身穿灰布长袍,手拎熟铜大棍。

        “你们这么多人,为啥打他一个?”大汉怒视众人。

        众人见他长的奇伟壮硕,不知他是何来历,便无人上前接话,纷纷看向村正,等他开口。

        眼见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村正身上,那大汉便用铜棍指他,“你就是领头的么?说!你们为啥打他?”

        此人出现的太过突然,村正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说词,只得含混敷衍,“这个,这个……壮士有所不知,我们是因为这头耕牛起了争执。”

        大汉貌似不太明白村正的意思,又转头看向长生,“小子,你是偷牛贼么?”

        “不是,”长生急忙解释,“这是我的牛,他们要杀我的牛。”

        不等大汉接话,便有妇人自一旁插嘴诡辩,“英雄不要听他胡说,这头牛不是他的,是我们村里的。”

        “啥意思?这头牛到底是谁的?”大汉皱眉挠头。

        “是我的。”

        “是我们的。”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大汉好生犯愁,挠头过后转身冲北面喊道,“师父,你们走快些。”

        众人本以为大汉是孤身一人,听他这般说方才发现北面山中还有几人正在往此处赶来。

        听得大汉呼喊,来人加快了步子,不多时,赶到近前,共有四人,为首的是个白发道人,虽然满头白发,年纪却不是很大,当在不惑上下,身形消瘦,手持一柄马尾拂尘。

        站在白发道人左侧的是个矮胖的年轻人,中等身形,身穿一袭蓝布大褂儿,年纪当在十七八岁,眯眼大脸,面相乐天喜庆,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站在白发道人右侧的应该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个子不高,面容清秀,之所以说她应该是个女子乃是因为此人前胸甚是平坦,穿的又是灰布袍子,火光飘忽,不太容易确定其性别。

        距离较远的年轻男子亦是十七八岁光景,双手各拎一个大木箱,此人长的甚是俊朗,来到之后放下木箱,自坐其一,嘴里叼着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歪头打量着场中众人,神情慵懒,吊儿郎当。

        待众人来到,大汉冲那白发道人说道,“师父,你快来给他们评评理,他们都说这头牛是自己的。”

        听得大汉言语,白发道人转身冲众人稽首行礼,“无量天尊,善人慈悲,敢问谁是此间主事之人?”

        “鄙人王全贵,乃是此间村正。”村正上前接话。

        白发道人手指倒在地上的耕牛出言问道,“敢问王村正,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村正接话,一干村民便七嘴八舌的诡辩污蔑,只道这头牛当年是他们花钱买的,交由王麻子照顾,而今王麻子死了,被王麻子捡回来的长生便试图霸占这头牛。

        待众人停止聒噪,白发道人又向长生询问,而长生所说自然与他们不同。

        听罢双方讲述,白发道人没有立刻接话,同行而来的几人也没有吭声儿,只有最先来到的高大汉子气不过,瓮声说道,“你们分明是想抢他的牛杀了吃肉,他不肯,你们便打他。”

        汉子言罢,坐在木箱上的年轻人歪头笑道,“老大,你怎么净说大实话呀,也不怕他们连你一起打了?”

        “谁敢打我?便不怕我给他来上一棍。”大汉铜棍拄地怒目瞪眼。

        他长的高大威猛,众人怕他,皆不敢正视反驳。

        白发道人回头瞅了那年轻人一眼,转而走到长生旁边低声说道,“我信你所说,但这是他们的村子,你若是得罪他们狠了,怕是日后很难在村子里过活了,他们定会排挤于你。”

        村民原本就对长生多有排斥,而今又试图打杀他和老黄,长生早已心灰意冷,木然说道,“走了便是。”

        白发道人直视长生,等了片刻不见他改变主意方才出言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替你主持公道。”

        白发道人言罢,回头冲王村正说道,“且不管这头耕牛是你们的还是这少年的,你们想要打杀它都是触犯律法的,本朝律法写的明白,宰杀耕牛者杖二十,监一年,刚才我们看的清楚,这头耕牛是你们一同打杀的,这少年若是前去告官,我们皆是证人。”

        白发道人此言一出,哗然一片,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惧,王村正急忙辩解,“道长有所不知,这耕牛是老死的,与我们毫无干系啊。”

        “哈哈,”坐在木箱上的年轻人取下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出言笑道,“我们刚才看的很清楚,他们各持农具刀斧打杀耕牛,你虽然未曾动手,却在指挥下令,他们皆是听命于你。”

        “你,你,你,我何曾指挥下令?”王村正紧张反驳。

        “不是你指挥下令的?”年轻人捻动着手里的狗尾巴草,“难道是他们自己存心作恶,故意触犯律法?”

        听得年轻人言语,王村正叫苦不迭,年轻人的这番话众人都听到了,他日官府若是真的追查下来,村民们定然会将责任推到他的头上。

        背着包袱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个矮胖子眯眼笑道,“老三,有话好好说,王村正乃此方主事之人,怎会知法犯法,为自己和相邻招致牢狱之灾?”

        听得矮胖子的话,一旁的王屠夫也害怕了,他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持拿刀具的,他日追责,自己也定然脱不得干系,眼见老黄的腹部尚有起伏,急忙说道,“牛还没死呢,我们也算不得私自屠宰啊。”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白发道人走到王村正近前,低声说了几句。

        白发道人言罢,王村正面露难色,踌躇良久勉强点头,转而挥手招呼众人,“你们先回去,此事我来处置吧。”

        就在众人收拾东西想要离开时,白发道人冲坐在木箱上的年轻人说道,“立秋,这头牛怕是救不活了,将箱子里的天下第一奇毒阎王散取出几钱,给它个痛快。”

        听得白发道人言语,年轻人心领神会,自木箱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向长生和老黄走了过来。

        不等长生起身阻止,年轻人便蹲下身来,低声说道,“师父是担心我们走后村人会分食它的尸体才有此一说,此乃粟米米粉,无毒之物。”

        小声说罢,又刻意抬高了声调,“小兄弟,你离远些,此毒沾之即死,无药可解。”

        长生心中感激,便配合的后退了几步。

        年轻人佯装郑重,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巾捂住口鼻,然后将布袋里的米粉倾倒了少许在老黄身上。

        事实证明白发道人的担心并非多余,一干村民眼见耕牛被下了剧毒,无不暗道可惜,长吁短叹,怏怏回返。

        白发道人又冲年轻人招了招手,“立秋,你随为师往村里去了结此事。”

        待年轻人点头,白发道人又冲那彪形大汉说道,“老大,将那黄牛的尸身就地掩埋,以免乡人误食中毒。”

        待大汉点头应是,那白发道人方才与那年轻人一同跟着王村正往村子里去了。

        此时老黄濒死弥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长生心中悲痛,回坐原地,伸手抚慰。

        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留在原地的三人并不知道长生与老黄的感情,更不知道老黄是长生的奶娘,虽然略有伤感,却不似长生那般悲伤,亦不去打扰他,只是凑在一处喝水歇息。

        老黄最终还是死了,死的很安详,当老黄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长生感受到了刺骨透心的凉意,死亡是永远的离去,是没有回归的离别,从此以后老黄便自他的生命中永久的消失了。

        有外人在场,长生本不想失态,但是想到这些年老黄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种种景象,悲洪瞬间便冲毁了理智的堤坝,抱着老黄泪如雨下。

        良久过后,长生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肩膀,转身回头,只见身后站着的是那个年轻女子,女子手中拿着一方帕巾,见他回头,伸手递送,“节哀。”

        长生没有接拿对方的帕巾,摆手道谢,“多谢。”

        大汉自一旁等候多时,见长生起身,走上前来,“别哭了,哭也哭不活它,赶紧起来,我帮你把它埋了。”

        长生有心独自掩埋老黄,却又担心无法自一夜之间完成,若是天亮了被村民看见,怕是又会多生枝节,沉吟过后止住悲伤,冲大汉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拿铁锹?头。”

        “不用,我们箱子里有……”

        不等大汉说完,不远处的矮胖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咱们的东西不合用,还是随他回村一趟吧。”

        “怎么不合用,咱们的……”

        “师父的交代你都忘了?”矮胖子再度打断了大汉的话。

        听矮胖子这般说,大汉方才恍然大悟,“好吧,用他的家什吧。”

        在此之前众人并没有发现长生是个瘸子,待他起身行走方才注意到他腿脚不便,那年轻女子犹豫片刻也跟上了二人,与他们一同搬拿挖坑事物。

        此时尚不到农耕时节,途经农田时那女子发现大片农田被翻耕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些田地都是那黄牛白日里翻耕的?”

        长生本已不再流泪,听得女子言语,悲伤再度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见他太过悲伤,大汉忍不住出言劝导,“别哭了,你也尽力了,如果不是你拼死护着,它早被那些农人打死分食了,辛苦了一辈子连全尸都留不下一具。”

        大汉的本意是好的,却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想到村民的忘恩负义,心中越发难受……不多时,三人回到了长生的住处,进屋之后,大汉和那女子隐约有些明白长生为何如此悲伤了,一人一牛竟然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足见其感情之深厚。

        长生只有一套被褥,进屋之后连同席子一同卷了起来,见长生在收拾自己换洗的衣物,大汉出言问道,“你要离开这里?”

        长生点了点头。

        “你别想跟我们走,你是个瘸子,师父不会要你的。”大汉说道。

        长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我只想离开这里。”

        收拾好东西,长生又出来拆卸门板,穷人发丧出殡打不起棺材,用门板入殓下葬并不少见。

        大汉见状,伸手帮忙,他身形高大,力气惊人,两扇门板五六十斤,拎在手里彷如无物。

        三人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一个小女孩儿突然跑了进来,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二妞,二妞手里拿着一个窝头,只道是白日里偷偷藏下的,准备送给他吃,结果他一天未归。

        村民的所作所为令长生心灰意冷,二妞递过来的那个窝头令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真诚,这个村子还是有一个人对他心存善意的。

        他没要二妞的那个窝头,却将自己仅有的几个铜钱塞进了她的手里,这个村子是他的伤心之地,他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村后草夼,大汉和长生开始破土挖坑,长生一天水米未进,少有力气,但那大汉力气惊人,半柱香不到便已掘地三尺。

        见长生大汗淋漓,那个矮胖的年轻男子上前接替他,长生道谢推辞,矮胖子不由分说的抢下他手中的?头,将他推出了土坑。

        在长生抬手擦汗之际,年轻女子自一旁递上了一只水囊。

        长生婉言谢绝,走到一旁喝那白日里带来的豆浆。

        “哎,小瘸子,你喝的啥呀?”大汉出言问道。

        “豆浆。”长生回答。

        “给我喝点儿。”大汉说道。

        “这豆浆老黄生前曾经喝过几口。”长生说道。

        “不碍事,我不嫌弃,”大汉放下铁锹冲长生招手,“来,给我拎过来。”

        长生将木桶拎了过去,大汉接过木桶鲸吞牛饮,片刻工夫,半桶豆浆竟然被他喝的点滴不剩。

        眼见一旁的长生目瞪口呆,大汉讪笑道,“有能吃不能干的,可没有能干不能吃的,我天生就是个大饭量。”

        长生感激他帮忙挖坑,便强忍悲伤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予以回应。

        大汉和那矮胖男子挖掘土石甚是快速,短暂的喘息之后长生回到老黄身旁用刷子帮它梳毛,给它留下最后的体面。

        埋牛的土坑可不好挖,比埋人的土坑要大许多,大汉也没有白喝长生的豆浆,帮他将土坑挖的既宽且深,挖到一定深度,矮胖子拿出随身携带的量尺进行丈量,只道要挖到四尺七。

        见长生面露疑惑,年轻女子自一旁解释道,“无子三尺九,一子四尺二,多子四尺七,二师兄这是在以亡人的规制为它打造坟墓。”

        听得年轻女子言语,长生好生感激,再度冲坑中的二人作揖道谢。

        老黄能够留得全尸,他能够保全性命,幸亏了这师徒几人,为了记住众人,长生便向那女子询问几人的姓名和来历。

        年轻女子也不曾避讳隐瞒,如实相告,那白发道人是几人的师父,俗家姓林,道号罗阳子。

        彪形大汉名叫巴图鲁,乃是大师兄。

        正在与巴图鲁一同挖掘土坑的矮胖子是二师兄李中庸。

        随师父一同往村子里去的是三师兄陈立秋。

        年轻女子排行老四,姓田名真弓。

        正在挖掘土坑的巴图鲁听到了二人的谈话,自坑中瓮声补充道,“我乃漠北铁勒部人氏,我们那里有很多人都叫巴图鲁,巴图鲁在我们的语言是英雄的意思。”

        “诸位道长仗义援手……”

        不等长生说完,巴图鲁便打断了他的话,“别喊我们道长,我们虽然跟着师父学艺谋生,却都不是道士。”

        长生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追问缘由,改称英雄并再度道谢,暗地里将五人的名号一一记在了心里,随后又追问几人祖籍,他虽然没有出过远门,却听出这几人的口音各不相同。

        事实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林道长师出阁皂山,大师兄巴图鲁来自漠北,二师兄李中庸乃河间人氏,三师兄陈立秋祖籍江南,而唯一的女子田真弓则出自安东都护府辖区。

        说话之间,土坑挖好,长生将事先准备好的木板铺垫其下,巴图鲁再度展现出了过人的力气,独自一人抱起老黄将其放入土坑。

        长生再度进入土坑为老黄覆盖竹席,老黄体型较大,竹席不得完全盖住,长生又将自己的被褥覆盖其上,在覆盖老黄的头脸时长生再度落泪,这是他看老黄的最后一眼了。

        就在长生悲痛伤怀之时,满头白发的林道长和陈立秋回来了,见长生迟迟不愿覆盖老黄的头脸,林道长长长叹气,抽出李中庸所佩长剑跳下土坑,挥剑斩下了老黄的一只牛角。

        老黄是头母牛,牛角并不大,林道长将斩下的牛角递给长生,“留作念想吧,它若有灵,也定愿留下牛角与你作伴。”

        长生接了牛角在手,心中当真不再似先前那般空虚,唏嘘过后盖住了老黄的头脸。

        见林道长和长生出来,巴图鲁拿起铁铲覆土圆坟。

        刚铲了几锹,长生又跳了下去,掀开被席将一根竹笛放到了老黄旁边。

        待长生爬出土坑,林道长随口问道,“你会吹笛子?”

        长生木然点头。

        “可能成曲儿?”林道长又问。

        长生不明白林道长为何有此一问,加上此时心中甚是难受,便没有回答。

        一旁的田真弓甚是聪慧,急忙冲林道长说道,“师父,他虽然腿脚不很便利,却也能正常行走,而今他已经无家可归,不如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林道长歪头看了田真弓一眼,没有表态。

        正在铲土的巴图鲁也帮忙说情,“老四说得对,我看这小瘸子挺好的,你看他对牛都这么好,对人肯定更好,有朝一日你要是瘫痪在床,他肯定能好好伺候你。”

        林道长哭笑不得,未置可否。

        “老大说得对,”陈立秋出言附和,“师父,这位小兄弟重情重义,临危不惧,为了阻止村民分食黄牛不惜舍身相护,而今他已经不得栖身此处,乱世之中糊口求生定然多有困难,您慈悲为怀,就收了他吧。”

        眼见三人都开口求情,二师兄李中庸亦开口说道,“师父,作醮超度需要奏乐笛手,难得遇到一个会吹笛子的,您常说相见便是缘法,便收下他吧。”

        待几人说完,林道长笑道,“人家没有开口,你们倒先行说情,可知道人家是否愿意?”

        田真弓知道长生名字,听林道长这般说,便出言问道,“长生,你可愿意跟着我们?”

        长生此前并无此想,听得田真弓发问便没有立刻回答,思虑过后方才摇头说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是个瘸子,跟着你们会拖累你们。”

        正在回填泥土的巴图鲁瓮声说道,“你把村上的人都得罪光了,这里你是住不得了,你可知道现在外面有多乱,似你这样儿的想得口吃食难得很。”

        “我会狩猎,还会捕鱼,饿死总是不能的。”长生平静的说道。

        陈立秋颇为欣赏长生,自一旁出言劝道,“男儿志在四方,你年纪轻轻总不能孤老荒野,跟着师父习练技艺,乱世之中也得安身立命。”

        长生感激的看了陈立秋一眼,没有接话。

        见长生不表态,林道长自袖管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这是我代你向王村正讨要的汤药费,你好生收着,他日定会用得着。”

        听林道长这般说,长生这才知道先前林道长和陈立秋为什么跟着王村正回村,原来二人是为他讨还公道去了。

        “多谢道长,这钱我不要。”长生摇头推拒。

        此时巴图鲁已经结束回填放下了铁铲,林道长将铜钱塞到了长生的手里,招呼众人动身离去。

        “长生,你真的不愿跟我们走?”田真弓再度问道。

        长生摇了摇头。

        “罢了,人各有志,不要劝他了,”林道长摆手说道,“况且我们做的也不全是光明正大之事,他跟着我们福祸未知。”

        眼见众人即将上路,长生急忙将那包铜钱塞给了巴图鲁,巴图鲁虽然长的凶神恶煞,却很是憨厚,他不怕巴图鲁,故此才将铜钱塞给他。

        “你这是干啥?”巴图鲁皱眉问道。

        “诸位的恩德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他日……”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就打断了他的话,“别说那没用的,你若真有报恩之心,跟着我们岂不最为便利,不然我们今日一走,你又往何处寻我们?”

        陈立秋说话的工夫,林道长已经带着众人动身上路,陈立秋说完也转身离开。

        长生站在原地看着众人逐渐走远,心中甚是纠结。

        踌躇良久,最终还是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仔细想来陈立秋所言甚是有理,既然有心报恩,为何还要等到他日,今日一别,他日再见怕是遥遥无期了。

        眼见长生跟了上来,走在后面的陈立秋立刻迎了回来,出言笑问,“咦,改主意啦?”

        长生点了点头。

        “走,过去跟师父说话。”陈立秋拉着他往前走。

        林道长等人止步转身,等二人跟上来。

        长生走到林道长面前,低头说道,“先前若不是道长和几位英雄出手搭救,我怕是已经被乡人打死了,老黄也难得善终全尸,受人恩情理应回报,但我没有金银钱财,不得现时现报,只能跟着诸位,看看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您要愿意,我便跟着,您若不肯,我便往别处去。”

        长生言罢,陈立秋等人都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长生会恳求林道长收他为徒,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番言语,不过林道长却对长生的这番话很是满意,毕竟收徒需要时间观察了解,若是萍水相逢便冒昧求请,实在是过于唐突。

        “哈哈,走吧。”林道长转身先行。

        林道长这般说,自然是同意了,众人便带上长生一同上路。

        此时已近五更,众人便没有寻找宿头,摸黑赶路,向东行走。

        长生虽然瘸,却并不严重,可以正常行走,并不会拖累众人。

        众人对长生的印象都很好,一是钦佩他重情重义,为了保护一头濒死的耕牛,一个半大小子竟然敢与数十乡民为敌,舍身相护且宁死不退,何其勇敢。再者便是对他心存同情,孤苦无依也就罢了,腿脚还不便利。

        几人之中陈立秋最为健谈,他并不知道在他和林道长进村的那段时间巴图鲁和田真弓已经向长生介绍过众人,此番又详细介绍了一遍,老大巴图鲁今年二十五岁,跟了师父九年。

        老二李中庸十九岁,跟了师父四年。

        他十八,跟了师父三年。

        老四田真弓十六岁,是师父去年收下的。

        除了老大巴图鲁,他们三人都是有家人的。

        陈立秋滔滔讲说之际,走在前面的林道长突然停了下来,众人循着他的视线往北望去,只见北面不远处有一棵倒伏的山枣树,树身漆黑,貌似被火焚烧过。

        “师父,是不是雷击木?”李中庸颇为兴奋。

        “应该是。”林道长迈步走了过去。

        众人跟在他身后来到那棵倒伏的枣树近前,那是一棵碗口粗细的山枣树,断裂处位于树身下部,树干漆黑但枝叶尚绿。

        就在众人打量那棵枣树的时候,巴图鲁突然手指西北,“师父,那里好像也有一棵。”

        听得巴图鲁言语,众人果然又在西侧十几丈外发现一棵遭受过雷击的榆树。

        仔细看过这两棵遭受过雷击的树木之后,林道长面露疑惑,皱眉摇头,“不对劲儿。”

        “怎么了师父?”巴图鲁问道。

        林道长答道,“这两棵树都是不久之前刚刚遭受雷击的,寻常的降雨天雷绝不会落在距离如此之近的两处位置。”

        “您的意思是?”李中庸追问。

        林道长没有回答李中庸的问题,而是冲众人说道,“仔细搜寻这片区域,看看有无异常之处。”

        听得林道长言语,众人立刻开始分头寻找,只有长生留在了原地,他没有参与寻找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知道应该找什么,二来这片区域他很熟悉,正是他昨夜栖身的那座山头儿。

        这处山头儿并不大,很快众人便将山头搜了个遍,也找到了山腰处的山洞,但那处山洞很小,众人也只在外面看了看。

        搜寻的结果令林道长更加疑惑,留下众人砍截雷击枣木,自往更高处查看此间地形。

        雷击木对于道门中人来说是制作法器的上品,尤其是雷击枣木,更是至阳之物,受到雷击之后其中残留有雷霆之威,用以克制阴物再好不过。

        在砍伐雷击木时,李中庸等人也在随意交谈,自几人的交谈中长生得知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几人虽然跟着林道长,林道长却并没有传授他武功法术。二是他们之所以疑惑是因为此处除了这两棵近期被天雷劈中的树木,还有一些已经倒伏的陈年老树当年也是被雷击中的,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多次出现过渡劫天雷。

        “李大哥,什么叫渡劫天雷?”长生小声问道。

        “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以后喊我二哥就好,”李中庸笑眯眯的纠正了长生的称呼,转而出言解释,“要说渡劫天雷,就要先从异类修行说起,异类七窍不全,修行是为天道所不容的,故此异类修行需要经历多次劫难,每百年一小劫,每千年一大劫,每逢劫难都会引发渡劫天雷,若是有造化,躲过了天雷,道行便更加高深。若是时运低,没有躲过天雷,便会被天雷打的灰飞烟灭。”

        “你的意思是这座山里有妖怪?”长生紧张追问。

        李中庸摇头说道,“如果这里真有道行高深的异类,那也说得通了,关键这座山峰并不藏风聚气,草木也不旺盛,亦没有清洁水源,并不适合异类蛰伏修行。”

        李中庸言罢,陈立秋接口说道,“除了被天雷击倒的树木,我们还自山中发现了多处雷击痕迹,根据这座山峰的走向来看,此处并非多雷凶地,不应该引得如此之多的天雷落在此处,唯一的可能就是曾经有异类在此渡劫。但这个说法也说不通,一来此处离村庄太近,嘈杂喧闹,并不适合异类蛰伏生息,二来异类渡劫多则千年一次,少则百年一次,但细看山中那些被天雷击倒的枯木死树,并不是发生于百年之前,而是集中在最近几年。”

        “你的意思是?”长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的意思就是此事不合情理,怎么说都说不通”陈立秋撇嘴说道,“对了,你就住在这附近,你知不知道这里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长生摇了摇头,陈立秋等人不明所以,他却是心知肚明,这里之所以会多次出现天雷,都是他引来的,但这话他不敢告诉陈立秋等人。

        难得遇到明白人,长生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出言问道,“三哥,渡劫天雷只劈妖怪吗?会不会劈人?”

        “不会,”陈立秋摇头,“除非是异类变成的人,亦或是修行登峰造极的练气之人,晋身紫气修为时方才会引发天雷。”

        长生本想问自己是不是人,但这个念头也只是自他脑海里闪过,他知道自己是人,哪怕不相信自己,他也相信林道长等人,如果他真是什么妖怪,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又想问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会不会遭雷,但这个荒谬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逝,林道长可是道士,如果自己身上真有什么脏东西,他一定看得出来。

        众人将那棵被雷劈倒的枣树砍伐下来,收拾妥当,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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