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早上碰面时，乔韵还是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高傲的冲并肩推车向她走来的宋闻归抬抬下巴，“怎么样，姐的这个主意是不是很有新意？”
宋闻归不知道怎么评价，只好胡乱嗯了一声。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乔韵又看向朱绍，眨眨眼睛，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朱绍憋了几秒：“……这个主意可真是惊鬼神，泣天地啊。”
乔韵满意的点点头，根本就没发现哪不对味。
她跨上自行车，拧了拧车把，自行车清脆的车铃声在早晨温和的阳光里响起。
乔韵用力的蹬下脚踏，先一步从小区门口高高的下坡路上滑了下去，“走喽！”
宋闻归单脚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朱绍，冷不丁冒出一句：“是惊天地泣鬼神。”
朱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啥？我说的不是这个吗？”
宋闻归笑了一声，“嗯，是，太是了。”说完，他收回脚，也从高高的下坡上滑了下去。
“哎！等等我呀！”朱绍喊了一嗓子，也跟着追了下去。
毕竟是刚一入学的第一次运动会，刘新江很重视。为了这个，还专门找了节自习课让宋闻归在讲台上帮大家报项目，他在旁边摇旗呐喊，激励同学们踊跃报名。
乔韵把手举的高高的：“我要报四百米接力和八百！”
宋闻归拿着笔直起身瞟她一眼，颔了颔首，给乔韵在两个小格子里勾上了。
朱绍双手抓着乔韵的椅子背摇了摇，“哎，不是乔韵，你能跑吗？初中连跑操都翘的主要跑八百了？你可想清楚了啊。”
乔韵回身瞪了他一眼，“我爱报，怎么啦？我就不能到高中突然觉醒运动细胞吗？”
朱绍说不过她，只好委委屈屈的放下手，又看向安静坐在乔韵身边写作业的徐瑞，“话说徐瑞，你要报啥啊？”
大家已经坐在一起快两个月了，刚开学的那种陌生和不自然也都消散了许多。宋闻归和朱绍平时也能一块和徐瑞逗个乐、问道题，这小姑娘总是脸颊红红的说着一本正经的话，也不生气，像一只小绵羊。
徐瑞放下笔，转过身，很诚实的说：“我也不知道，没准不报吧。”
“啊，不报啊，”朱绍有点可惜的砸吧砸吧嘴，跟她开玩笑，“但是也没事，那你就坐在观众席给我们加油呗。”
徐瑞轻轻的点点头，“嗯。”
一节课下课，项目还差两三个空没齐。宋闻归拿着报名表坐回座位，看着那上面的空白有点发愁。
附中规定一个人只能报一个项目，按照累加积分排名。如果从开始就少人的话，那就意味着一开始的积分也会少。虽然只是这么几个，但差的几分会越累越多。
想到五班的同学们和刘新江为了这运动会忙碌了这些天，就连平时体育课都不怎么爱动的人都报满了项目，却得到这个结果，宋闻归顿时有点泄气。
“宋闻归，打球去啊，”下节课是体育课，朱绍站在教室后面的柜子前，弯腰从自己的柜子里摸出一个篮球，在后边探头探脑，“发啥愣呢，赶紧的，待会该没地了。”
宋闻归看着那些空白，一咬牙，心想就这么着吧，大不了让报了项目的人多使使劲挣个好名次，伸手抓起报名表就要走。
“那个，我还没报项目。”就在这时，一道几乎可以称得上微弱的声音从宋闻归前面传来。
他转过身，对上了徐瑞的眼睛。
她微微的笑，有些腼腆，“还差什么，就给我补上吧，我可以试一试。”
拿着报名单从教室里出来，宋闻归心里还想着项目的事，总觉得有点惴惴不安。
他偏头看了一眼瘦的跟一吹就要飞走了似的的徐瑞，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徐瑞，你真要去扔实心球……啊。”
徐瑞也看了看他，就像不知道实心球相对于她是个多重的东西似的，“嗯，可以试一试，毕竟报上了就有积分。”
宋闻归拿着报名单，还想着给她换个稍微……稍微……稍微匹配点的项目，“不然我跟他们说说，让别人跟你换一下？你没试过就去扔，会受伤的。”
徐瑞摇摇头，态度很坚决：“我没事的，不用换。”
成……成吧。
宋闻归在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比实心球的时候自己得去旁边看两眼，毕竟是人家主动提出要全报上的……万一要是受伤了，他心里也有点过不去。
盼望着，盼望着，运动会终于来了，放假的脚步近了。
五班“独树一帜”的开幕式果然受到了一致好评，他们三十几个穿着圆滚滚的cos服上来时，全校轰动。
宋闻归艰难的从红鸟嘴巴的缝隙里往外看去，就连坐在主席台上，一直不苟言笑的校长现在都拍着巴掌和主任们一起笑开了花。
笨拙的表演完，五班的小鸟方阵缓缓离场，绕了操场一圈，站到四班旁边，等着公布结果。
两个小时后，全校的开幕式表演完毕，学生会主席站起来宣布结果。
“获得此次秋季运动会开幕式第一名的是——”
“小鸟”们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宋闻归还在艰难的撑着cos服，努力维持着自己不歪着倒下去。
他太高了，乔韵分配给他的这玩意又头重脚轻，几番跳动下来整个人力气都没了大半，又是只用几根手指艰难的撑着，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他可不想在全校人面前摔个狗吃屎。
“高一年级五班，高二年级七班，高三年级一班。请以上三位班级代表上台领奖。”
站在宋闻归身后的朱绍用鸟喙“啄”了他一下，让他快去。
宋闻归猝不及防的被他推的一个踉跄，扶着大脑袋差点趴在地上。
他回头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刘新江的意见，把小鸟头套摘了下来夹在胳膊里，穿着毛茸茸的上衣和裤子噔噔噔的跑上了主席台。
校长特意给他颁了奖，手里还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宋闻归胳膊里的头套，笑着扶住他的肩膀合影留念。
运动会正式开始后，第一天开始的项目就是推铅球。宋闻归还记挂着这回事，于是就和乔韵一块跟着徐瑞去了操场中间比实心球的位置。
一路上乔韵都碎碎叨叨的跟徐瑞讲尽力就好，实在推不出去就放下，别受伤才是第一位。徐瑞轻轻的点着头，柔声应和着。
看着徐瑞认真点头的模样，宋闻归有心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鼓励为了班级付出的好同学。
刚一伸出手他就感觉不对，好像不应该随便碰人家女生，又被误会的风险，慌乱之下，他的手在空中疯狂挥舞，找不到一个落手点。
为了避免路过的同学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宋闻归只好用手怼了一下乔韵的胳膊。后者被他推的趔趄了一步，满脸难以置信的转头看他，“你干嘛！”
宋闻归收回手，将双手交叠在脑后，嘿嘿笑了一声装傻。
乔韵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里想你死定了，晚上我就跟绾清姐告状，看她治不治死你。
说着说着话，就走到了签到处。宋闻归和乔韵在场外站定，叉腰目送着徐瑞走到开始位置，有些费力的捡起地上橙色的实心球，和身边高大健壮的体育生们一起准备，等待裁判发号施令。
“嘟——！”随着清脆哨响，一横排的人齐齐将手里的实心球抛了出去。
六名计分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着走到实心球旁边用脚在地上划了一道做记号，开始从左到右念出每人的成绩。
实心球的场地旁就是足球接力，现在也是比赛的时间，足球场上的声音乱糟糟的顺着空气传来。宋闻归放下手，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
一个梳着马尾巴的女孩子正绕过最后一根杆，将足球踢回去，露出的一截脖颈很白，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她背对着宋闻归，脚步轻快的就像一只燕子，三下两下就到了交接的位置，丝毫没有因为足球拖沓步子的那种笨重感。
“0530，十二米！”
裁判报出了徐瑞的成绩，宋闻归收回视线扭过头去，在乔韵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实心球要扔三轮，最后成绩取最好进行比较。
等到三轮比完、宣布最终结果时，谁也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竟然得了第一！
乔韵冲过去给徐瑞又捏胳膊又捏肩膀，宋闻归见她没受伤也就放心了，脚底下转了个方向打算往班级的方向走，但却又鬼使神差的又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背影早就消失在成堆的人群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这一年过去的很快，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之前，刘新江宣布这次考试将是决定同学们文理科分班的考试，只有这么一次，分过班之后除了特殊情况，班级和学生不会再进行大的变动。
之前填文理分科表的时候宋闻归三人就都决定学理，成绩也大差不差，不出意外的话还是一个班。但同样和他们一样选理的徐瑞成绩比他们高一点，应该就分不到同班了。为此，乔韵还唉声叹气了好些天。
徐瑞不太会安慰人，只好有些笨拙的捏着她的手，说：“没、没事的乔韵。”
俩姑娘说话的时候，宋闻归跟朱绍就在不远处的窗台旁边站着，一人手里抱着一大摞书——明天就要考试了，刘新江让走读生离校时最好把课本都带走，不然最后一天住宿生也放了假更不方便。
朱绍往楼下看了一眼，顺口问道：“今天谁来接咱啊？”
宋闻归用手撑着课本，“不知道，不是你家的就是乔韵家的吧，我们家的司机肯定得去十五中接宋绾清。”
朱绍哦了一声，忽然就不说话了。
“感觉好久就没看见叔叔阿姨了，”余光瞥到乔韵和徐瑞俩姑娘已经结束了谈话，徐瑞往下走，乔韵正往这边来。宋闻归问了一句，“他俩工作突然好忙，不然你暑假还来我家住着？一个人待着多无聊。”
朱绍莫名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他直起身子垂着头笑了笑，“嗯，行啊，那麻烦你了。”
宋闻归啧了一声，抡起胳膊抽了他脖子一下，又顺势勾住他的肩膀，“说什么屁话呢，记着来啊，风里雨里，我家等你。”
朱绍点点头，笑容里莫名有了点释然意味，“行，知道了，忘不了。”
为期三天的期末考试很快结束，宋闻归他们终于放了暑假。当晚，朱绍就带着自己的一书包裤衩背心袜子，住进了隔壁的宋家。
旅行归来的宋爸爸和宋妈妈表示热烈欢迎：“太好了小绍，你能来家里住实在很好，我们就怕宋闻归老一人玩给憋出什么毛病来。”
宋闻归站在旁边嘀嘀咕咕：“我能憋出什么毛病，说的就跟平时不跟他们一块玩一样。”
宋妈妈耳朵尖听到了，懒得搭理儿子，转脸又对朱绍笑开了：“那你们玩你们玩，我和叔叔就不打扰了。宋闻归，好好招待人家啊。”
宋闻归颔首，“知道了。”
那天晚上，和宋闻归打了一下午游戏的朱绍揉着眼睛在沙发上直了直身子，提议找个地方去吃烧烤。
宋闻归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柄点点头，“那走吧，我知道哪有一家好吃的，要叫上乔韵吗？”
朱绍摇头，“就咱俩吧，纯老爷们局。”
宋闻归笑一声，“行。”
为了不干扰几个小孩们玩，宋爸爸和宋妈妈去了临祈的一家避暑山庄度假，他们在那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平时避暑团建都会去那里。
宋绾清这点还没回来，应该是乐队活动还没回来。不过宋爸宋妈也不担心，她一向自己有谱。
出门的时候宋闻归顺手给宋绾清弹了条消息，说出门吃夜宵去了，让她回来的时候记得拿钥匙。
直到他们都走到烧烤摊前坐下了，宋绾清的信息才姗姗来迟：【知道了】
“要二十串牛肉二十串羊肉，”收起手机，宋闻归抬头看见朱绍正一脸豪气的在菜单上指指点点，“烤面筋十串，鸡翅十串，五花、板筋、淀粉肠都要五串。行，先这样，不够我们再加。”
老板娘喜笑颜开的拿着菜单走了，宋闻归有些难言的看着他：“……你彩票中奖了？还是没吃饱，点这么多咱俩吃不了啊。”
“没事！”说到这，朱绍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挥手，“老板娘，再要一瓶冰啤酒，镇牙那种！”
“还要啤的？”宋闻归更奇怪了，“你失恋了？也没听你说谈对象啊，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朱绍一撇嘴，“想喝，不行啊。”
别看朱绍平时看起来挺自来熟挺随和挺傻一人，但他拧起来谁也说不得。从小熟知他这毛病的宋闻归只好点点头，从老板娘手里接过绿色玻璃瓶，开始往廉价的小塑料杯里倒小麦果汁。
刚倒完一杯，朱绍立马拿起来喝光。尽管宋闻归有意压制，但这一瓶啤酒还是一大半都进了朱绍的肚子。
他喝的又猛又急，酒精开始有点上头了。混乱之下，桌前的宋闻归都开始有些模糊。
朱绍叼着一串烤面筋嘿嘿傻笑两声，声音状若是在梦里一样缥缈，“宋闻归，你谈过恋爱么？”
宋闻归大惊失色：“你还真背着我俩谈恋爱了？！”
朱绍砰一声拍拍桌子，“你就说谈没谈过吧！”
宋闻归说不过一个酒鬼：“……没有。”
朱绍点点头，眼前又开始迷离，“那你说，什么是爱啊。几十年的陪伴和生活，最终还是比不过那一个爱字么。”
这些天……不，这一年，宋闻归都察觉出了朱绍以及朱叔叔朱阿姨的异样。只不过他一直没说，看出朱绍不想回家就主动邀请，看出他想借着吃烧烤发泄一下就带他来。
现在真相似乎变得清晰了，只不过宋闻归不想去想就对了。
他皱起眉，认真的回答道：“那我真的不知道。”
朱绍又傻乎乎的咧着嘴笑，“你知道么，那天我回家，刚一打开门我，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宋闻归！”
在察觉到自己声音大了之后的朱绍又突然压低了声音，仿佛絮语：“我看到，我爸，他在和一个女的……”说到这里，他的喉头忽然哽住，喉结滚动了几下，怎么也没发出声音来。
看着他通红的眼圈，宋闻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朱绍，你喝醉了，咱们回去吧。”
朱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抬起手，用力的用手背在自己湿漉漉的眼睛上抹了抹。另一只手指指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烧烤，心里还在惦记着这事。
“打包打包，我记得呢。”宋闻归招手叫老板娘过来打一下包，又掏出手机，“我们打个车回去吧，你还能走吗？”
朱绍低着头，已然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了现在，困扰朱绍这么些天的阴霾终于显露出来。宋闻归看着紧闭着双眼的他，不管外表、身材有多么接近成年人，他们的心里，到底还是十五六岁的学生。
不管今天在这里的是谁，想必都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他们的想法太天真也太理想化，总觉得爸爸妈妈都是相爱的，可，当残酷的大人世界的真相被撕开时，大家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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