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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误会


房间内,替子陌包扎完,见他并无性命之忧,灵簌稍稍放下了心,又赶紧快步来到院外。

        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灵簌见他脸上的血渍已经被抹去,可身上还有点点猩红,心中的怒气瞬间被担忧取代。

        “从洲哥哥……你没受伤吧?”她咬唇,上前几步,目光锁住他。

        见她来了,楚从洲转过身来,一脸严肃道:“那个子陌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灵簌本压住心中的火气等待他的解释,未料他竟反问起她来了,脸色一沉道:“我倒要问你,你若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为何对他痛下杀手?”

        “我本无意如此,却在直视他的胎记与眼睛时顿感怨愤沸腾,一时间难以抑制心中的杀意,竟做出此等荒唐举动!”

        楚从洲觉得自己方才就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身在其中不觉得,可清醒过来,却一阵恐慌。以往只听说过天通圣殿的邪术,这次亲身经历,才发觉他们远比想象中要可怕!

        灵簌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他用邪术控制你,所以你才对他出手?”

        “是,他是天通圣殿的人,那魔教本就以蛊惑人心见长,他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功力,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因为他来自西丘,来自天通圣殿,所以你要杀他?”灵簌冷笑。

        “不止如此,”楚从洲沉吟,还是决定透露一些给她知道。

        “这段日子,无妄岭弟子接连遭遇危机,我探查下来发现都与他有关系。就说最近的一个,琴韵阁的门人失踪已久,恐遭不测,而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子陌。”

        “琴韵阁门人,”灵簌缓缓牵起一抹古怪笑容,“你是说旬昊?”

        “……你知道旬昊?”楚从洲大为诧异。

        无妄岭潜伏在外的弟子名单以及入的门派,都是机密,灵儿是怎么知道的?

        “旬昊那小人,半夜偷袭我,想要取我性命!是子陌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一命,我才能好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灵簌大为愤怒,语气尖刻道:“就算子陌是凶手,也是旬昊那混账自寻死路!”

        楚从洲愕然,有些不相信地追问:“什么?旬昊刺杀你?”

        “子陌的确来自西丘,和天通圣殿也确有些关联,可他并不是天通圣殿的人。这些事情他从未瞒过我。反倒是你,”她噙着一抹冷笑,咄咄逼人道:“你今日约我在半山腰见面,为何不来赴约,反而出现在这里?”

        楚从洲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你没有遇到别人吗?”

        “谁?难不成你还遣人给我报信了不成?”

        楚从洲顿觉不妙。

        从未见过的九霄阁属下、子陌刻意激怒他的言语、有意拖延时间的打斗方式、还有灵儿恰到好处的出现……

        他被人算计了!

        “你又不说话!今天不是沉默就能解决问题,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回答!”灵簌怒目而视,气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灵儿,我方才已经赶到约定的地点,却遇到了遭人假冒的同门。他利用我查案心切将我引来此处,我并非故意爽约。”楚从洲表面还算冷静,可心里却乱成一团。

        “好!我不计较你失约,那你究竟为何要对子陌下杀手?”

        “子陌,很有可能就是天通圣殿的掌教圣主,他刻意接近你,就是为了……”

        “荒唐至极!”灵簌大怒,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方才是你要杀他,而他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子陌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

        “这只是他想让你看见的!”楚从洲提高了嗓音,着急了起来,“天通圣殿极善长玩弄人心,方才我直视他胎记时,就感到被控制了一般——”

        “你别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灵簌握拳,死死盯着他:“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楚从洲脸色一寒,怒斥道:“你知不知道,在烟城之前他就一直在跟着你了!我托李玉歌照顾你,可没过几天李玉歌就遇害了,而他也曾出现在昌都!你还不明白吗?烟城,只是他发现你落单,挑了个恰好的时机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他深吸口气平息了怒意,盯住她:“你不觉得你遇到他之后,所有行为都太过反常吗?何况,谁知那旬昊是不是被他设了圈套,才来杀你呢?灵儿,我曾经告诉过你,许多事情不要用眼睛看,要用心去感受,你是将我的话都抛到脑后了?”

        楚从洲苦苦相劝,可他每说一句,灵簌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旬昊要杀我是子陌设的局,你要杀子陌也是被子陌逼迫的!我信他,就是被蒙蔽,被欺骗,被耍弄,是全天下最无能最愚蠢的人……是吗?”

        楚从洲觉得她语气不对,心里升起一抹不安:“灵儿……”

        “你要我用心感受,我感受了啊。”

        灵簌哑着声音,笑了笑,可那笑容里有着惨淡。

        “可我感受到的,是子陌宁愿自己生病也要照顾我,是他亲手做点心、苦苦等我回去,只为能让我吃上一口热饭,是他一路上默默陪伴,与我谈心解闷、帮我化烦解忧!”

        她眼神突然转冷,忽的沉下了脸:“再说,他杀旬昊之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就凭他旬昊是无妄岭的人,所以他想要杀我这件事,就是理所当然,我就要毫无怨言的忍受,是吗?!”

        以往伏一言欺负她时,她偶尔也会被闹得忍无可忍,然后反抗。

        可反抗,换来的是冢玉的偏听偏信,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就把所有的错都归在她身上。

        她原以为,从洲哥哥和冢玉是不一样的,可现在看来……

        并没有什么区别。

        灵簌心中的悲愤,越来越浓重,有什么漫上心头,漫上眼睛,就要夺眶而出。

        楚从洲见她眼眶红了,心一揪。刚想开口,就听得她冷笑一声,继续嘲讽道:“好,暂且不论子陌接近我是何居心,那么你呢?你派人盯着我,可我被人扔进青楼你不出现,被旬昊刺杀你也不出现,在梁安被人跟踪你还是不出现!现在你出现了,竟是将我引开想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楚从洲心中蓦地一痛,有些不敢相信她竟这样想他,哑声道:“灵儿,此番我遭人算计,确实有口难言,可我断不会弃你于不顾,更不会害你……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灵簌激动起来,“相信你?我相信过你,可你呢?六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有放在心上吗?这么多年,我无数次数着星星等你,可你就此将我抛在无妄岭!”

        灵簌压抑多年的情绪,在此刻忿然决堤。

        愤怒、悲伤、委屈、不甘、苦恼……万千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我被同门欺负,躲在楼梯角下哭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只能饿着肚子入睡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摔的遍体鳞伤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每次我问你在做什么,你要么沉默不语、要么顾左右而言他。你说子陌对我别有企图,你又何尝不是满身秘密?你又何曾对我坦诚过?你到底是谁?是楚语凤,还是我的从洲哥哥?亦或是……”

        她哽咽住,压下喉咙中的酸意,声嘶力竭地控诉道:“你和师尊一样,都是虚伪小人!好,过去种种我不怪你,也不在意了,你既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也没有资格阻拦你。现在,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了,你又要来干涉我,甚至还用卑鄙的手段伤害我在意的人!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可以随意摆弄的玩意儿吗?!”

        楚从洲震惊不已。

        他从未料到,灵簌对他的怨气竟如此之深。

        而且,她方才说的这些事情,他从未听闻。

        灵簌虽不说生活优渥,但也并不缺衣少食,在君自行的授意下,也只练了轻功与内功,练武的过程也没吃多少苦。在他看来,她生活中唯一的不顺,可能就是虚空联结没有觉醒了。

        不,还有冢玉对她态度冷淡。

        可是,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这些事情,忍忍不就过去了?

        他从少年时开始刀口舔血,灵簌的安稳生活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他从心底里喜爱她,疼惜她,想要靠近她,却又害怕自己的血腥气将她纯净的生活污染成泥。

        他也知道,小时候的灵簌对他十分依赖,好多次他要下山出任务时,她都会哭着在后面追他,嘴里喊着从洲哥哥,好几次摔倒在山道上,可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心生不舍,只能决绝地快步离开。

        后来,灵簌长大了,渐渐地不再等待他,不再追逐他,也不再……依赖他。

        他还失落过好一阵,却又觉得这是好事,她总要长大,而他无法陪伴她一辈子。

        直到一年前,他终于鼓起勇气,与她约定好,及笄礼上,等他回来。

        可他还是因为任务……失约了。

        灵簌对此勃然大怒,他如何赔罪她都不肯理会他。他事务缠身,没有过多时间哄她,只得留下了一封信请求她的原谅,然后默默离开了。

        再见面,就是她下山那次,她主动追着他进了巷子。

        他便以为,她原谅他了。他以为,只要再等待一段日子,灵簌不那么气了,他……

        还会有机会。

        谁知,这些点点滴滴全都印在了她心里,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直至今日全数爆发。

        “灵儿,对不起……”楚从洲艰难吐出一句。

        见她如此伤心,他的心脏也好似被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有些卑微地解释道:

        “我真的……有苦衷,绝不是故意忽视你的,你相信我。”

        “苦衷?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有何苦衷,我听着!”

        楚从洲紧紧握拳。他身负血海深仇,实在不愿将她拖进苦海,与他一同沉沦。

        唇瓣动了动,他双眸划过黯然与痛楚,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灵簌对他失望透顶,冷笑一声,“真是一如既往。”

        “我多年前接受掌门尊者的指派,在外做一件对我非常重要的事情,”她脸上的嘲讽之意刺痛了他,他一个心慌,竟说出了一些内情。“可是这件事太过危险,我曾发誓除了我与掌门,不再告知旁人,以免将他人置于险境,灵儿……”

        本以为他这么说可以得到灵簌的谅解,谁知灵簌脸色一变,怒不可遏地厉声道:“顾空蝉,又是顾空蝉!”

        雪游师姐便是被顾空蝉送进了迎香坊,现在竟然连从洲哥哥也受他所迫?!

        “从洲哥哥,你告诉我,顾空蝉到底许诺了你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威胁了你?”灵簌一把抓住楚从洲的袖子,满面急切。

        她眼中燃着期待的火苗,夹杂着几缕绝望的暗芒。

        有那么一瞬间,楚从洲想要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内心的话全都说出来,可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对不起。”他知道他的言语如此苍白,几乎不能让她信服。

        果然,话一出口,灵簌眸中的火苗瞬间熄灭,血色渐渐从脸上褪去,那双灵动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失望、痛苦、哀伤。

        “……我知道了。”她垂下眼眸,沉默了好半晌,抬头时,眼中已经再无波澜。“你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转身就要离去,楚从洲着急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要相信子陌!他……”

        “你不用多说,我自有分寸。”灵簌手臂巧妙一转,挣脱了他的束缚,冷冷看着他:“武林大会在即,楚师兄日理万机,想必玄冥教还有许多事务等待楚师兄处理,灵簌就不留你了,请自便吧。”

        楚师兄?

        他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青白交加十分难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声音都颤了起来:“灵儿,你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吗?”

        灵簌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眼中却一片冰冷。

        明明是他,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他既然已经选择了顾空蝉,选择了无妄岭,抛弃了他们二人多年的情份,现在又何必再来惺惺作态?

        “楚师兄何出此言?你我本就只是同门之义,昔日幸得师兄指点武功,此等恩情,来日定当报答。”

        “你……”她的客气与疏离深深刺痛了他,他面色灰白了起来,哑声道:“你竟怨我至此,半分不肯原谅我?”

        “师兄言重了,灵簌不敢。”灵簌别过脸,不肯再看他。

        楚从洲死死攥紧拳头,脸上血色褪尽,僵在原地,想听她开口说些什么。

        可惜没有。

        他闭上眼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个岳子初……”

        他哽住,不知该如何说。灵簌却是闻言转头,冷笑道:“如何,你想说他也是刻意接近我不成?”

        楚从洲想到欧阳千月说的那些话,只觉手脚都凉了起来,一颗心渐渐坠入深渊,闭了闭眼,哑声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灵簌额角一跳,“不关你的事!”

        这么些年,她已经很努力在追随他了。她练着他教的内功和轻功,努力觉醒虚空联结,努力长大想要出山去找他。

        可他做的永远只有推开她。

        如今,还要来问这种问题,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灵簌越想越气,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寒着脸下了逐客令:“走!别逼我赶你出去!”

        楚从洲怔怔看着她,脸色惨白。

        不关他的事吗?

        他终究还是挽留不住她吗?

        他闭上了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克制住想要强行将她带走的冲动。

        如今她对他信任缺缺,是再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了。若天通圣殿真是因为他才接近灵儿,那么只要他远离她,就能让她远离危险。

        楚从洲慢慢走到了她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精致的竹哨递给她,“灵儿,我要离开一阵子,你若是有困难需要求助,就吹响竹哨。”

        九霄阁暗部被人冒充,无妄岭的弟子行踪泄露,还有天通圣殿是否只来了这一个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查,无法被私事绊住脚,哪怕他再舍不得她。

        岳子初武功不弱,有他在灵儿身边,至少短时间内,他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楚从洲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和痛苦,低声道:“若我不测,你就将这竹哨与先前给你的青玉扳指,一同交给风斩镖局,他们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灵簌本想拒绝,却在听得这句话后眉心一跳,下意识反驳道:“什么不测,你胡说什么?!”

        楚从洲不容拒绝地将竹哨塞在了她手中。

        “照顾好自己。”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灵簌心一紧,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句,他就这么消失在了视野里。

        一如以往每一次。

        她怔怔看着门口他衣角消失的地方,直到寒风冻的她一颤,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僵在原地,站了许久。

        夜沉如水,院中空落落的,一如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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