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牢
纪元衡瞧着风南仪一脸天真的模样，忘却了刚才少女戏弄他的事情，忽然升起了怜悯之心，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女，丧父丧母，亲哥哥在地牢不见天日。
可怜，可怜。
“契丹王有意要与楚国联姻，皇上允诺把昭仁公主送去和亲，下个月初四会派接亲队伍进江陵城。”
契丹王今年四十有二，想在中年时期完成一统大业的宏图，知晓楚国遭受了一场大换血，正是处于虚弱的时期。
因此有了要攻打楚国的打算，想乘虚而入。
楚明秋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打仗，把坏心思安在了风南仪的头上。
风南仪的双手垂落下来，失落地问：“纪丞相觉得这是喜事么？”
“……”纪元衡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对风南仪说，“昭仁公主不喜欢这桩婚事？”
纪元衡皱着眉毛，满是烦闷的神情，在心里头骂着楚明秋蠢货，给他安排这般难搞的差事。契丹想挑起战争，打就是了。
他平时打打杀杀惯了，哄骗女子这种事，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忽地，风南仪半蹲下来，两只白嫩的小手放在纪元衡的大腿上，她的眼睛含水，问道：“如果让纪丞相跟一个头发花白、身体不好、脾气古怪的阿婆成亲，丞相会喜欢这桩婚事么？”
“昭仁公主，本相不是来听你讲弯弯绕绕的。”纪元衡不悦地说道。
风南仪在纪元衡身上寻找不出丝毫正义的气息。
他的脸鬓若刀裁，眉若远山，端正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就像楚明秋给她的感觉，手上沾满了鲜血，不近人情。
她哑然失笑，是了，当初满朝文武，父皇偏偏点中纪元衡的名字，说他英勇无畏，行事果断。
父皇不仅对纪元衡赏识有加，而且给了纪元衡许多机会，才一步一步攀升到丞相的位置。
“纪丞相想要兵符么？”风南仪起身说道，“倘若纪丞相能让皇上打消和亲的念头，本公主的兵符，便是你的。”
“纪丞相应该清楚，楚国和旁的国家不同，共有一块半的兵符，我父皇有半块，元帅有半块。”
“最后那半块，在我的手上。”
风南仪下了很大的赌注，她已无别的退路。
梁太尉那边显然是不能再有所行动了，半路突然冒出来这等变故，风南仪考虑再三，只能以进为退。
“昭仁公主凭什么觉得本相在乎区区的兵符？”纪元衡眯起眼睛，看来昭仁公主没他想象得那么娇弱，能用兵符做诱饵，实在是聪慧。
浣瑶在旁端着热茶等候了多时，见昭仁公主提起兵符，心中替公主捏了把汗，她听闻纪丞相阴狠毒辣、杀人连尸骨都不剩。
他表面和和气气的，做事可不是这样。
涣瑶壮着胆子说道：“纪丞相，您的茶泡好了。”
“纪丞相，不如您好好喝完这杯茶，听完本公主说完，再作答复。”风南仪笑盈盈地，并不怕纪元衡动怒。
寻春忐忑地打开暖炉顶盖，往里面加了炭，手颤颤巍巍地再盖上盖子，公主和纪丞相商讨的事情，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她们恐怕活不到明天了。
“纪某不过是小小的丞相，公主要将兵符赠予我，实在是折煞纪某。”
纪元衡知道楚明秋最惦记的即是昭仁公主的那半块兵符。
楚国上下的百姓都知晓崇民帝对昭仁公主十分溺爱，让公主随了皇后的姓氏。
可他们不知道崇民帝给昭仁公主的半块兵符乃是楚国最为骁勇善战的两万将士。
而楚明秋手里的那半块，虽然人头多，但是远不胜昭仁手握的兵将。
按理说，两万将士用用嘴皮子就得到了。这桩买卖，一点都不亏。
风南仪淡笑道：“纪丞相是欺负本公主阅历尚浅么？恐怕江陵的孩童都知道丞相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她又哦了声，“原来纪大人是觉得丞相是小官儿，想要当皇上呀。”
纪元衡挑了挑眉，他果然是小瞧昭仁公主了，面色凝重地说道：“公主惹怒本相可没什么好处。”
他话锋一转：“容本相思忖思忖，再给公主答复。”
男人一生的追求都逃不过权倾朝野、富埒陶白，说些场面话便行了，谁能拒绝两万将士全归自己所控制的诱惑？
送走纪元衡，风南仪舒了口气，回内殿卧在软塌上，刚才的胆量消失全无，以为重获生命便可事半功倍，全身而退。
她感叹天意弄人。
以后还会有变故么？
没人能回答风南仪的疑问。
天牢的泥土地潮湿不堪，四周的空气浑浊，不见一扇通气的窗户。
子时的牢房阴风飕飕，弥漫着死人白骨的难闻味儿，恐惧犹如毒蛇撕咬着风南仪，她手举金盏蜡烛步履艰难地向前探路。
这牢房单用来关押一人：风南仪的亲哥哥，前太子楚明景。
大概走了两炷香的时辰，风南仪的蜡烛快要燃尽，她不得不从衣袖里又拿出一节蜡烛，忽的铁链声响，手一发抖，险些烧了氅衣。
“是谁？”干哑又惊悚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仿佛是从阴间爬出来的厉鬼，“狗贼楚明秋，本太子一日不死，就要你用命偿还欠风楚两家的帐。”
“纵使我死，也要化作恶鬼缠着你，夜夜不得安宁。”
风南仪的嘴巴微微颤动，糯声问道：“是太子哥哥么？”
“昭仁妹妹？”
铁链沉沉的碰撞木栅栏，急切地问：“昭仁，昭仁？”
风南仪顺着声音而寻，楚明景的呼唤使得她热泪盈眶，昏暗可怕的牢房瞬间不恐怖了。
烛光照亮楚明景的所在之处，他半跪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墨发枯燥不堪，打的结数也数不清。
楚明景这些日子几乎是不眠不休，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窝凹陷发青，胡子挂满了半张脸。
“太子哥哥，昭仁终于见到你了。”风南仪跪在栅栏前，蜡烛轻放在一边，忍着泪说道：“昭仁来晚了，让哥哥受苦了。”
楚明景的双手双脚拷着手链脚链，他缓慢地抬起手，拂过风南仪的发丝，眼眸猩红，“哪有来晚之说？是哥哥平庸懦弱，辜负父皇的谆谆教导，父皇和母妃受害，我没能护好他们的性命，眼睁着看贼人夺了父皇亲手打下的江山。”
“如今我背上了弑君这莫须有的罪名，更是连累了昭仁。”
楚明景的嘴角干裂的勉强扯出一点苦笑，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自身不保。谈何拯救楚国、拯救发妻、拯救昭仁？
风南仪摇头说道：“哥哥从未连累过妹妹。”
“哥哥先喝口水。”风南仪从大氅怀里取出包袱，里边装的是食盒、水囊还有些许熬好的汤药。
楚明景张开嘴巴，由着风南仪喂水，他的脸颊湿润，分不清是眼眶流出来的清泪还是从水囊漏出来的温水。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头一次觉得饮水是如此的甘甜凛冽。
江陵的百姓们历来称赞楚国太子楚明景是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聪明睿智、儒雅随和，气宇轩昂、文武双全。
以后能完成崇民帝大一统的鸿儒之志，成为一代英明神武的君王。
楚国共有六位皇子、两位公主。
长公主早已出嫁西域，单剩下风南仪这位二公主，崇民帝不忍女儿再次远嫁，所以不允许任何人打风南仪去和亲的主意。
楚明景排行第三，崇民帝立他为太子的原因很简单，只因他的生母是皇后风婉。
崇民帝当年封风家千金风婉为后，可谓是蔚为壮观。
风家在江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至楚国别的县郡听到风家的名号也要抱着十二分的尊敬。
风婉的祖父是楚国的开国元老，父亲又是富甲一方的顶级商人：酿酒、丝绸、陶瓷、茶叶皆有风家的一杯羹。
旁的经商者曾想过学学风家那般涉猎广泛，后果可想而知——轻则经营惨淡、赔个血本无归，重则倾家荡产、砸锅卖铁的还账。
那时风南仪和楚明景的父皇楚轩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将军，楚轩能登上帝位，多半都仰仗着风家的扶持。
所以太子之位，唯有楚明景可以坐。
崇民帝名义上没有辜负风婉，可也给后宫增添了不少祸端。
大皇子夭折得早，二皇子楚明秋的生母姚氏淑贞，贵族出身，争强好斗。
最终自尝恶果，死在了冷宫。
导致楚明秋把生母的死归结在了崇民帝的头上。
四皇子楚明贤乖张，母妃不争不抢，如今娘俩跟随着楚明秋，安享晚年不成问题。
五皇子六皇子的日子倒是过得舒坦，分别被封为瑞王和恒王，各掌管楚国的两座主要的城池。
楚明景从太子落为受尽屈辱的罪犯煎熬到什么程度？
楚明秋活生生的踩废了他的右手，强迫侍卫塞给楚明景牲畜吃的食物，酷刑一日复一日的换新花样施在他的身上。
向来锦衣玉食的楚明景哪里受得了这般痛苦？他厌倦了一日复一日的酷刑，曾想过干脆认了吧。
起码不用受到非人的待遇。
罪大恶极的人咔嚓一刀头落了，也没有楚明景这么痛苦难耐。
何况楚明景是个莫须有的罪犯呢？
但父皇和母后的死相每每敲打在他的心头，他又如何能轻言放弃？
“明景哥哥，昭仁带了你最爱吃的萝菔面和雪里红。”风南仪冻得通红的小手打开食盒，想要缓解缓解楚明景的心情，“以前哥哥不是老说昭仁不知书达理么？妹妹现在会喂你喝水用膳，以后可不能说妹妹不懂事了。”
楚明景食不下咽，别过头，泪水决堤。他宁可妹妹还是原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不愿她背负沉重的枷锁。
他紧咬着嘴，避免泪珠清涕流到嘴中，保留最后的体面。
风南仪的眼眶越发的红了，楚明景的哭声重重地敲打在风南仪的心头。她明白哥哥的苦痛，越是这种局面，她越不能跟着哭。
她要让哥哥知道，昭仁不是以前只会遇到困难躲在哥哥背后哭鼻子的孩童了。
“哥哥以前不是跟昭仁说过么？天还没塌下来，一切就都有希望。”风南仪笑了笑，“昭仁会救哥哥出去，我们还要为父皇和母后报仇。”
报仇一词触动了楚明景的心弦，向来捧在手心里的娇贵可爱的妹妹怎么会说出报仇？他问道：“昭仁何出此言？”
天下皆知崇民帝是被太子楚明景所害，他明白妹妹不会轻信贼人的谎话，但诧异妹妹是如何知道楚明秋是他们的仇人。
“因为妹妹相信哥哥不会伤害父皇。”风南仪眼中闪着点点星光，说道：“哥哥当了那么多年太子，怎么会对父皇下蛊毒？况且现在坐着帝位的人是楚明秋，除了他有谋害之心，别的还能是谁呢？”
楚明景舒了口气，妹妹一朝长大成人，他心里说不尽的苦楚，那是妹妹本不该背负的。
可又想起楚明秋那等阴狠毒辣，他又急切地问道：“昭仁可有受到贼人的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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