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若说天帝还有仅存的一丝温情留给润玉，那便是没有禁止璇玑宫的访客，他也明白润玉心中苦闷，所以希望他的好友们能够上门安慰一二。

        下一位访客，是沉魇。

        沉魇带了一个锦盒来，他说：“想来殿下一定没有机会去毗娑牢狱再看一看，前些日子我去打扫战场，发现雪底下埋了片龙鳞，应是殿下之物。”

        同旭凤打架掉几片鳞也没什么奇怪的，润玉撑头看着他，脸上分明写着没兴趣三个字。接着，随着沉魇打开锦盒，他睁大了双眼。

        ——那是他送给笠珠那片逆鳞，它竟然没有一起被烧毁，只是边角被熏黑了。

        想来是护身咒的作用，它保住了自己，却还是没能护住笠珠，如此无用且多余，他嫌弃地看着那鳞片。

        沉魇沉着地说：“我发觉这里面有笠珠姑娘的一缕残魂。”

        润玉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沉魇继续道：“但是仅凭这缕残魂，并不足以将她再活生生地带回来。”他观察着润玉的反应，“可，巧的是，臣下研究了多年复生之法，自诩对此有几分造诣，在臣看来，倒也不是无解之局。”

        区区几句话就让润玉这心上上下下打了好几个来回，他正襟危坐，认真求教：“你继续说。”

        “臣自忘川中来，自有溯洄魂魄的方法，这鳞片中的残魂太少，也许需要很久，又或许会失败，不过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问题是什么？”

        “魂魄需要容器，这个臣也有办法，但是将一个魂魄与本不属于它的身体结合起来，这才是最大的难点。依臣多年来的研究，能胜任的，唯有诞自佛土的曼珠沙华。此花极为珍贵，整个天界，也只有一株。当年西天佛祖送来一株，天帝便将它放在了密库里，殿下也知道，那个密库，只有天帝能打开。”

        润玉皱眉，“为何不向西天再求一株？”

        沉魇摊手，“使死者复生这种明显有违天理伦常的事，殿下觉得，那些佛爷们会答应吗？”

        他意有所指地说：“那便唯有天帝密库这一条途径了。”

        天帝当然不会同意把这花借给他们，那么沉魇真实的意思是——取而代之。

        其实不必沉魇多此一举，润玉早有这个想法，这不过这让他更坚定了这个念头而已。天帝表明要包庇旭凤后，润玉对这个天界就彻底失望了。他还记得笠珠说过，为了权力就去害人，还不如做个两袖清风的散仙，她一直是个挺有追求的女仙，在水神任上，她所做的也是尽力让这个天界更清明一点，从她对待下界各水君的态度上可见一斑。既然还天界一片净土是她的心愿，那么他来替她完成。

        但是他手里的底牌不算多，手里三方天将一直被盯着，他也不是不知，下界诸水君因为笠珠的关系，也可以站在他这一方，但毕竟只是地仙，实力还是不足。天界人心他可以拉拢，但那毕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将全部身家押在这上头未免冒险，若非走投无路，他并不想如此。

        他需要更稳妥的方法，即便是篡位，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否则费心拉拢的人心，顷刻之间就会失去。

        这个时候，沉魇的到来显得非常恰到好处，因为他相信，这个人有把四海拧成一股绳的能力。

        过了两三天，璇玑宫迎来下一位访客，是个意外之人，凇玥。

        凇玥不再穿那些娘们兮兮的粉的红的袍子了，今次他穿的是一件深蓝短打，胸前是银线绣成的团云纹，腰间坠一枚成色颇好的羊脂玉，一头微卷的长发绑了个高高的马尾，身量也不似从前一般弱柳扶风，肩膀终于添了些厚度，整个人看着清爽且英气。

        “怎么是你？”润玉示意他坐下，为他添了一杯茶。

        凇玥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坐下，没接茶杯，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疙瘩，“笠珠姑娘她真的……”

        “她死了。”润玉意简言赅。

        凇玥将拳头捏得咔咔响，咬着牙说：“怎么死的？”

        “你应该有所耳闻，无需我再同你解释。”这种直戳心窝的话，他不想一遍接一遍地说。

        凇玥有些焦躁地站起来，走来走去，“起初听敖大叔说起这事我还不太相信，王上他……呸，火神他为何要与一个姑娘家过不去？”

        润玉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叶，“你此番上来，只是为了向我求证？”

        凇玥盯着润玉默了一默，才道：“我老爹要办寿宴，让我来送帖子给你。”

        百山君这种与天界诸神老死不相往来的顽固，突然邀请身为天帝之子的润玉赴宴，这事怎么都不太正常，连凇玥都不太能理解。而且此次同时也邀了不少天界其他仙家，是百山君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的，老早以前与他似乎有些交际的仙者，请帖上连人家名字都写错，让凇玥一顿好找。

        这次百山君大寿甚至不是个整数，不知道有什么好大操大办的。

        润玉却明白，百山君这是有意同他接触，却又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怕引起天帝注意，所以同时又邀了那么多天界神仙来打掩护。

        再者，听凇玥所说，应该是东海龙王先与百山君接触过了，那么东海龙王应该也早已被沉魇搞定了，是以，才有今日这么一邀。

        润玉问凇玥：“此番可还邀了旭凤？”

        凇玥嫌弃地撇了撇嘴，“没有，老爹说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他，那么大发慈悲勉为其难宠我一回，就不邀他了。”

        果然。

        凇玥想的却是，他其实也不太想看见润玉，怎么这个老爹就不发一发慈悲了呢。

        对笠珠，他说是放下了，但哪有那么容易。笠珠是一心爱着润玉，他不想给她添麻烦，让她为难，才主动退出，其实他娘对月下仙人说他自从凡间回来后就茶不思饭不想，也是真的。对待润玉这么一个情敌，特别是他还输得如此彻底，他能有什么好感。

        他如何能不嫉恨？他还曾想过往润玉这个方向发展发展，但最终还是发现自己怎么都不会比人家更仙气飘飘，他下凡前是个娘娘腔，下凡后是个粗人，无论怎样，都和风雅这个词不沾边。而今日一见，他几乎被润玉身上那股气度折服，这位殿下过去太过低调，他以为他只是个无能之辈，而现在看来，不再掩饰锋芒的这位殿下，并不比六界公认的天之骄子火神差，不，其实润玉比旭凤，更有一个君王应有的气度。

        他不会承认，曾经他有多钦佩熠王，现在就有多钦佩夜神。

        凇玥生怕再与润玉待下去，就要彻底折服于他，忙说：“既然请帖已带到，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走了。”

        润玉最后对他说：“你不应该再被你父亲的光芒掩盖，凇玥这个名字，确实不该有任何前缀。”

        凇玥不喜欢别人说起他的时候总要带个百山君之子，这句话是正正戳中了他。他停下步子，别扭地想，别以为夸我一句我就会乖乖站在你这边，说到底，咱们还是情敌。

        ——但他还是挺高兴有人这么说他的。

        天帝一直有意招揽百山君，听说这次办寿宴终于邀了天界的神仙，还以为这个糟老头终于想开了。天帝特别重视这次寿宴，提前解了润玉的禁足，还特地从私库里挑了一件贺礼让润玉带去，希望润玉能够利用此次机会顺利将百山君收买继而为天帝所用，因为这次润玉表现得够顺从够明事理，天帝其实很信任他。

        对于天帝提前解了润玉的禁足，月下仙人不太理解，他只知毗娑牢狱是两个人毁的，没道理提前放一个出来而对另一个不管不问。月下仙人甚不平，看望旭凤的时候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同旭凤抱怨，“我凤娃接二连三禁足了多少回了，也该差不多了，这要关到何时去？润玉倒好，一出来就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百山君的寿宴去了，热闹得很。”

        旭凤说：“我毕竟失手杀了他府上的仙侍，那仙侍又是个上神，将我多关一关，也好。”

        月下仙人瓜子嗑得噼噼啪啪，“这怎么能怪你呢？也是小珠儿忒过分了，谁看见别人欺负自己母亲能不生气呢？废天后那也曾是天后，她那样，其实已经是犯了死罪，凤娃你杀的又没错。”

        旭凤苦恼地撑着头，“但愿兄长能早日释怀。”

        月下仙人很八卦地说：“你不知道吧，润玉其实喜欢笠珠，所以他才非得抓着你不放。”

        旭凤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祸闯得有点大，“可是，他不是同锦觅……”

        “他是有婚约不假，但这也不妨碍他两个都想要啊。哼哼，老夫素知他是个有心机的，原来还是个冷血的。笠珠这才死了多久，他这就开始四处访友，不是陪这个喝酒就是陪那个下棋的，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一点都比不上凤娃你对小锦觅，可小锦觅居然还答应与他成亲，真是脑子不清醒。唉，百山君的寿宴想必也是十分热闹，可惜就是没请老夫……算了算了，他家那个婆娘猛似虎，老夫也不去凑那个热闹，就陪着我凤娃。”

        在凡间，旭凤为锦觅殉情这个举动深深感动了月下仙人，而润玉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他就看不上，所以旭凤是赤子之心，润玉就是冷血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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