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百凉再次打开会议室门时，看见他正翻着资料。
左手边一摞、右手边一摞，面前摆着纸和笔——上面写着字。
不过她距离远，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我下班了。”百凉看见他把纸折好收进口袋里，也就没有多问。
“好。”许乐森简短答应了一句，慢条斯理地将两摞资料并为一摞，又喝了口水才起身。
公司里的其他同事已经走了，就剩陈麟等在门口。
“我送你们回去，”陈麟满脸笑意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陈麟，是百百的同事。”
许乐森淡淡点头，眼睛里没什么喜怒，但嘴角是弯着的、说话的语气也极为礼貌：“你好，我是fw的负责人。”
“你不用这么客气，后续fw的合作我也会参与，”陈麟率先摁了电梯按钮，又一手护着旁边的门，“你开车了么？”
待许乐森和百凉都进了电梯，他才进去。
而后又听见许乐森问道：“你要怎么回家？”
陈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百凉。
他不动声色的拽了拽百凉衣襟。
“……嗯？”百凉视线在两人之间周转一圈，见许乐森一直看着自己，于是替陈麟回答。
“他有车，直接开车回去。”
“……”
两人同时静默。
电梯载着三人不断下沉，可这突如其来的静默把时间直接横向拉成静止。
“你也开车……？”百凉下意识地对许乐森重复，在想到他是坐公交来的时候停了下来。
可停顿来的突然，硬生生的变成疑问。
陈麟闻言，越过她看向许乐森。
电梯里中央空调响着不停，许乐森嘴角仍挂着笑。
“我没开车。”他淡淡说道。
电梯停下，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那我送你们回去，”陈麟语气轻松、立马道，“许总你住哪？”
“许总……”百凉跟在许乐森身边听见他喃喃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可以称为‘调笑’的意味。
可是如果是谈生意的话，在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职位的话，尊称个‘总’也没什么吧。
而且陈麟比他年纪大，总不能叫许哥。
不过她又听许乐森很快回答道：“香樟名苑。”
——百凉记得，小区离明大不远，离她家倒是有段距离。
“百百家住黎明公园，那我先送你，从明广西路走比较近……”陈麟一边说一边开了车门、进了驾驶座。
后面几句百凉没听清。
她跟着许乐森坐在后排。
陈麟的车不大，年初花了十万全款从车行提回来的，很是宝贝。
——不光车擦的干净，内里也十分整洁，百凉甚至闻到了……
香水味？
她忍不住动了动鼻子，吸了两下没闻出来到底是什么。
微微侧头，她跌入许乐森的眼里。
“你不坐前面？”许乐森微微挑眉，嘴唇不自然地抿成一条直线。
“……”
百凉深知自己有时会反应迟钝，但还是立刻发现他心情不好。
——不过因为什么呢？
‘心情不好’的题目她发现了，可是答案还没反应出来。
她视线下移，盯上了许乐森的腿。
“陈麟，往前点。”百凉道。
这车确实有点小，许乐森的大腿平着都放不下。
“什么？”陈麟正在发消息，没注意百凉说什么。
“椅子往前一些。”百凉又道。
“哦好。”陈麟马上答应，摁着旁边的按钮往前移了两下。
百凉看着那点聊胜于无的距离，幽幽地叹了口气，视线挪回到许乐森的脸上。
而对方还在等她的答案。
“我陪陪你。”
百凉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而对方好像也没在乎，什么话也没说。
百凉揉了揉鼻梁、微微仰着脖子靠在椅背上。
——真的有点累了，连续一个多小时的梳理和回顾，比跑八百米都累。
陈麟没有开车，手指点在手机上回着消息。
【宝宝，我刚从公司，半个小时就回家】
【还要送客户，所以要晚一点】
【宝宝你别生气，我在楼下给你买草莓吃好不好？】
【我这不也是好好挣钱，我答应你，明年就结婚】
……
许乐森看向驾驶座旁边的玻璃窗，手机里的内容映在玻璃上清晰一片。
他眉头不禁皱起来，看着旁边心比天大的女生。
——百凉困地好像能马上睡着。
“我才想到问，”他貌似随意地开口，“陈总你家住哪？送我们会不会不方便？”
“方便的，”陈麟把手机放到副驾驶位上，通过后视镜看他，“我和百百住得近。”
回答完问题后，他又笑着道：“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你可是甲方。”
“住一个小区？”许乐森没管称呼问题，只是又问。
“隔壁小区。”陈麟道。
“那还是先送她吧，”许乐森道，“我打车再走。”
“……”陈麟一愣，没懂里面的逻辑。
送客户回家这事他常做，难不成是因为他不满意百凉这位策划师、想只开百百后跟他细谈合同？
不会吧，百凉虽然年纪小，但是能拿得出手的策划项目比他都多。
“咳……”陈麟挺了挺肩坐直。
——他的诚心，终于让客户看到了。
“那我先送百百回去，然后再送你。”
他没听见许乐森说什么，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三人谁也没说话，陈麟转动方向盘，车拐弯、进了主路。
虽然已至深夜，但路上来往的车却不见少，路过主街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堵车。
陈麟几次想和许乐森搭话，可对方兴致寥寥，他也没有多说。
只是通过后视镜看见对方目光落向窗外，眼里仿佛有些……
说不清、道不明。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许乐森把头转向旁边的人。
百凉的后背倾向车门，背有些驼、头歪着靠在一旁。虽然整个身子偏向车门缩去，但面朝着的是他的方向。
车外的光随着路灯饶有频率地映在百凉的脸上、被许乐森看得清楚。
她双眼微闭，仔细看还能看见微微颤抖的睫毛，仿佛睡得并不踏实——就连车轻微降速时，眉头都会轻轻皱起，又随着车趋于匀速而松开。
风从开了一条缝的车窗溜了进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许乐森把他这一侧的窗户开了一半，确定风吹进来的距离仅到他为止。他抬眼看了看陈麟，见对方的注意力全在外面的车况，于是伸手试图把百凉那测的窗户关上。
“嗯？”百凉声音发哑，在他手刚伸过来时就睁开眼睛，手甚至还抓住他的手腕。
视线聚拢，在看清面前是谁时，她才面色放松、甚至带了肉眼可见的笑意。
许乐森把窗户关上、默默收回手。在百凉看不见的那侧，握成空拳的手往内转动半圈。
百凉的力气并不大，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轻轻搭上，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就像是在路上碰见一只狗拦路，百凉只是温和地瞥了一眼、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许乐森觉得他是有责任教育百凉不能‘在陌生人车上睡觉’，虽然开车的是同事，但她身为一个女生、也要有戒备心。
——但现在看来，戒备心是有了，威慑力不够。
但这只路边狗的比喻不太合适，许乐森正想着、却被手机震动打断了。
“怎么了？”百凉接起电话，声音依旧发哑，尾音甚至带着停滞感。
陈麟打岔道：“许总，你门下面有水，帮给百百拿一瓶。”
许乐森手往下摸去，把盖子拧开后递给百凉，而后不咸不淡的瞥了眼陈麟。
百凉的眉头越皱越紧，喝了口水后嗓音微微缓和，语气不耐：“妈怎么说的？”
许乐森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可听见百凉提到的人，下意识地把头向窗外侧过去，态度回避。
当年，他是要管百凉的母亲叫小姨的——两家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百凉母亲和他母亲是最好的朋友。两家父母经常外出工作，许乐森不住校时吃的基本上都是百凉外婆做的饭。
可当许家出事、他母亲被逼自杀，许乐森多次想找这位‘对他最好的小姨’都找不到，更别提当年和他一样是孩子的百凉。
如今重逢，百凉对他依旧熟络——她父母始终如此爱护她，当年的事闹得那么大、竟分毫都没让她知道。
“我等会儿到家了给妈打电话，”百凉挂断电话前道，“我没给你回电话，你就先在阁楼藏着。”
她抬眼，看见许乐森正看着她。
“我弟，”百凉想了想说了白辰只有家人会叫的小名，“帅帅。”
“我记得。”许乐森点头。
百凉弟弟比她小四岁，小的时候一直跟着爸妈在申城生活、不在宿市，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见到，等后来他弟回宿市上小学的时候，他在学校补课、见的面也就少了。
再后来……
家里出事，他只身离开。
百凉对于他的回答并没有放在心上，白辰小的时候就是他的跟屁虫，每次过年都跟着他放烟花——许乐森当时把鞭炮拆成一个个的小炮仗，还骗百辰说是最新款的，把傻孩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她忙着准备中考，就让百辰去找许乐森，不用想就知道她弟肯定又被耍的团团转。
可是她刚中考完，考上省重点高中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分享，许乐森就不见了。
连带着许家，也不再被提起。
“我弟谈了女朋友被我爸妈发现了，”百凉丝毫没觉得自己在许乐森面前揭白辰的短有什么不对，“他女朋友拿亚卫地方语写的信被老师发现，我妈被请去学校。”
许乐森还未说话，反而是陈麟问道：“国外不是同意早恋么？怎么还要找家长。”
“不知道。”百凉摇了摇头——国外具体情况她也不了解，听完百辰的一家之言、她还得听妈妈怎么说。
车停到小区大门，百凉下了车。见许乐森跟着她下车后也没多说，只是和他一起站在路边、等着对方先开口。
反观车上的陈麟，表情十分疑惑。
——难不成是听到他和百百住得近、怕麻烦，才提出要打车回去的？
这甲方也太暖心了吧。
他礼貌说了“再见”，带着一颗被捂得暖洋洋的心、满脸灿烂的拐弯回家。
可当车刚进小区，他突然想到女朋友的草莓。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他出了小区门进了超市。
透过超市的玻璃，他看见许乐森正低头和百凉说话。
——态度严肃，说个不停。
是个绝对认真的甲方！
他看了两眼后就没管，低头拿着盒子装草莓。
路灯下，两人并肩而立。
许乐森貌似不经意的跟她谈起身边发生的事，其中列举了身边被渣男骗的例子。
——早起甜言蜜语、中期开口要钱，后期性情大变。
在这个过程中，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百凉点头附和，仿佛真的是在听故事。
“你呢？”许乐森见她没听懂、直截了当道，“有没有男生追你？”
“应该……”百凉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视线躲闪、不敢看他。
这题的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
“可能有吧，”她语气犹豫、模棱两可道，“也可能没有。”
难不成他发现她喜欢他了？她表现的也没有很明显……
不对，在车上的时候，她还抓手了。
难不成他发现她在装睡才故意试探，而她正中下怀？
那现在要干什么？表白？
百凉越想越疑惑、越想越茫然，头越垂越低，她想干脆把自己藏起来。
“……”许乐森一时无话。
小时候她就满心思是学习，长大工作了也满满心思是工作，对于别人是否喜欢她这件事，她从小反应迟钝。
他不该逼她非要说清所以然的。
“我去店里买草莓，看你还没走，给你带了一份。”
耳边传来声音，许乐森回头，正看见陈麟往他们这里走来，而后他手里就多了一份草莓。
陈麟又把目光转向百凉：“我这儿还有一份，你拿过去吃。”
许乐森视线撇向一旁装鹌鹑又偷瞄他的百凉，把嘴角上最后一丝笑意收了回去。
他心里更加确定。
“你不吃？”想到之前陈麟在车上发的消息内容、又看见陈麟递给百凉草莓时的动作有些犹豫，许乐森难掩心中所想，语气中夹杂着讽刺。
“吃啊，”陈麟满脸笑呵呵，“我可以再去买。”
他怕贴心的甲方不好意思收，立马回身往自家小区走，边走边回头道：“超市里卖的草莓可多了，想买几份有几份。”
许乐森忍住没有追上去质问，神情严肃地看着百凉：“你们公司的同事都这样？”
草莓想有几份有几份，想送几份送几份，想给哪个女生就给哪个女生。
“嗯？”百凉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被硬塞过来的草莓。
她发觉陈麟走的方向和超市所在的位置刚好相反。
“这都是小问题，不用太在意。”百凉记得他家楼下好像还有一个小超市，不过这个点可能关门了。
想吃就明天买来吃。
“最主要的是真挚的心。”百凉补充。
陈麟刚才明显是怕许乐森不要，才走的匆忙、没有真的去超市——这颗想着甲方的心可太重要了。
等她那天有机会可要在公司早会上说说这件事，让何譬给陈麟加钱。
——至少两盒草莓钱。
“…………”
许乐森被她说的话突然惊到。
她从哪点看出来的‘小问题’？‘真挚’？
这样的男的有心么？
“你，”许乐森面色沉郁，“你现在有男朋友么？”
他要确定两人关系。
“……？！”百凉震惊，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许乐森看她逐渐变红的脸——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甚至有种久违的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百凉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咚咚’地一声又一声砸着她的耳膜。
幼时的陪伴近在眼前，仿佛中间两人缺少的时间从未有过。
她在不该说爱的年纪把爱意深藏心底，如今重逢就是宣之于口的契机。
“没谈过。”百凉说的坦荡。
她看见许乐森微微舒了口气，面色虽仍严肃，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放松了许多。
“但我现在很想谈，”百凉无比认真，“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工作，虽然没有刚建公司那么忙、但是像今晚突然加班还是会有的。”
许乐森或是在斐觅、或是在fw，大部分的时间应该都是晚班。
不过一周总会有天是休息的吧，而且都在一个城市，她相信他。
可就在百凉已经把未来逐步规划时，却听见对方悠悠的道。
“但是谈恋爱这件事还是要慎重决定。”
许乐森看她明显变了脸色、犹豫着没有和她说明，只是拖延道，“可以慢慢相处，不要太急。”
他知道，如果跟百凉明说的话，她肯定会信。
但是与此同时，百凉又免不了伤心难过，而且陈麟是她同事，这又会涉及到工作。
“所以？”百凉愣住。
“先试着熟悉，”许乐森强调，“在不影响个人工作和生活的前提下。”
“……”百凉脑袋懵懵的，说了个“好”。
许乐森点头，结束这个话题，语气轻柔：“我送你回家。”
“我家就是第一个高层。”百凉指向小区方向，想到他说着‘试着熟悉’的话，没有说出拒绝。
那就先‘试着熟悉’，毕竟她刚知道他现在住哪里，他也刚知道她住哪里。
两人的生活地点都互不了解。
可这个人……
百凉跟在他身边一起走，嘴角不自觉的就弯了起来，看向家的方向也不自觉的双眸带光。
她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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