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02
chapter02
真要细究起来，其实她与谢行洲的初次见面，并不是在那场荒谬又无聊的聚会上，而是在军训结束的那一天。
元锡大学的军训时长将近一个月，从报道后一天的九月六号一直到国庆放假前的九月三十号。
因此下午的汇报演出结束后，校园里全是军装新生们在狂欢，或是围着教官要合照和联系方式。
宋愉脱下军帽，从口袋里翻出纸巾擦去额头的汗。
她身上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军装，将人密不透风地裹成粽子，显得她比寻常更娇小些。白皙脸上捂出了几分红晕，碎发半贴不贴地挂在脸颊边，随着她的呼吸摇摇欲坠。
其实她已经在这站了有一会了。
新舍友傅新月也去找教官要合照了，宋愉看了眼挤成一团的人群，果断选择找块阴凉的树荫待着等她。
军装穿在身上实在是透不过气，宋愉难受地扯了扯领子，目光搜寻着傅新月的身影，打算跟她说一声，先回去收拾过节要带走的行李。
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他们的教官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拦住一个男生，面红耳赤地同他争论什么。
男生同样穿着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肩头，单手插兜靠在墙上。他比教官要高半个头，半垂着眼同人对视，没有半点新生对教官会产生的敬畏，浑身透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
宋愉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两秒，正要离开，耳边忽然应景地响起交谈声。
“那不是金融班的谢行洲吗？他怎么跟教官吵起来了？”
“你没听说？前两天就有传闻，说他抢了人文学院一教官的女朋友。我当时也只是道听途说，看来这瓜是真的啊。”
“废话，就凭他那张脸，哪个女的骗不到手？换做我也心甘情愿被钓。”
“能不能别什么帽子都往他身上扣？”没来得及将目光收回，傅新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他女朋友对着谢行洲死缠烂打，关他什么事？”
“……”
那两个女生一看是熟人来了，立马灰溜溜逃走了。
“你认识他？”宋愉递给她一听冰可乐。
“我们家里认识。”傅新月拉开可乐喝了一大口，畅快地感叹了声，“果然夏天还是要喝冰的，学校居然还发热凉茶，不如杀了我。”
她嚷嚷着要回去吹空调，离开前，宋愉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
相比起教官或是其他校园里的男生，他明显长得更加优越，肩宽腿长，像是那种校园里风云人物该有的模样。
不过宋愉对这类人没什么兴趣。
或者说，到目前为止，她对男生都没什么兴趣。
不像其他人，她不憧憬美好的校园恋爱。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谈情说爱上，她宁愿多拼几份奖项和实习，让履历看起来更加优秀些，早日经济独立，从宋仕安的家搬出去。
宋愉向来讨厌出汗后的粘腻，回宿舍直接进浴室冲了个澡。
接到宋仕安电话时，她刚拖着行李走出宿舍楼。
光线被高楼挡住，落下的大片阴影像贪婪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嘴将她一口吞下。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等电话在手里又震动了起码五下，她才接起。
“今晚要跟向阿姨一起吃饭，你还记得吧？”
“嗯。”
“我让老邓去接你了，你待会跟他联系一下。”宋仕安想起什么，叮嘱道，“别直接穿着军训的衣服过来，打扮得好看点。”
宋愉的表情终于在听见后面那句话时有了些许改变。
她扯了扯唇，语气嘲讽：“你也知道我在军训？”
“你向阿姨的女儿跟你在同一所学校。”他像是没听懂宋愉的话中有话，语气逐渐有些不耐烦，“我还有事，先挂了。”
“……”
通话结束，她垂眼看着宋仕安名字下面那个大大的叉，勉强扯起来的唇角压下，绷直。
就在这时，司机邓叔发来信息，说是塞车了，让她在校门口等一等。
宋愉敛去那不小心溢出心底的晦暗情绪，告知他校门口不能停车，而后拉着行李箱去了校门隔壁的公交站。
她出来得不算早，公交站前站了不少人。给私家车停靠的地方横着一辆外市的大巴，车门前排了一条长龙。
宋愉打算先找个空位站着，等大巴车开走后站到显眼的地方去。
还没等她找到位置，宋愉忽然听见一声娇喝——
“谢行洲！”
听见印象还算深刻的名字，宋愉拉行李箱的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就在她的不远处，下午才碰见过的少年懒散地倚在站牌边玩手机。
听见喊声，他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动作，也没应声。
这一次，宋愉总算是看清楚了他的脸——
皮肤冷白，头发短而利落，鼻梁挺拔，眼尾上挑却不显得凶，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笑起来会是怎样的多情，宛若浪荡尘世的狐狸精，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有猎物前仆后继地送上门来。
来人是个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女，玫瑰金耳环在阳光的碰撞下闪着夺目的光。
是与宋愉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从小到大，夸她漂亮的人很多，告白和礼物也收到过不少。但也亲耳听人说过，她漂亮得很平淡，一看就是个乖乖女，是那种见过面也很容易忘记的类型。
而她则长得艳丽动人，穿衣风格也很时尚出挑，是那种放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注意到的漂亮。
少女大概是谢行洲的女朋友，跟他的距离完全超出了普通朋友该有的安全范围，娇笑着同他说着什么。
难怪——
宋愉蓦地想起傅新月说的，是教官女朋友对他死缠烂打，他从来就没同意过。
只是他们看上去确实很般配。
放荡不羁的少年，和明媚张扬的少女。
他们两人就站在那人来人往的车站，旁若无人地亲近。
女生吸了口烟，指尖一转，将点燃的那端朝向自己后递到男生唇边，动作大胆又挑衅。
男生却是没接她的烟，而是顺势凑近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女生娇笑了好一阵，连烟都忘了要接着抽。
停留许久的大巴车终于开走，阳光肆无忌惮地穿过马路，刺得人眼眶生疼。
宋愉下意识用手背遮住双眼，换了个方向站着。
待眼睛没那么涩疼、移开手背时，她看见明艳张扬的女生踮起脚尖，试图吻他。
栗棕色的长卷发垂落在后背，随着她的动作晃荡。
然而就在将将吻到他那一瞬，谢行洲脸往侧边一偏，躲过了少女的求爱。
与此同时，有车按了下喇叭，突兀刺耳，倏地引起了宋愉的注意。
是邓叔到了。
于是她收回目光，拖着行李箱走到了车前。
劳斯莱斯绝尘而去，一直聒噪个不停的女生突然停下，皱着眉看着那黑色的背影。
“怎么？”谢行洲也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咬在嘴里，点燃。
“没，就是觉得那车有点眼熟。”她耸耸肩，随即又娇嗔着推了他一把，“所以说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
宋愉的家不在元锡市，而是在元锡隔壁、另一座全国gdp排名前十的地级市。
回去车程一个半小时，她窝在车后座睡了大半程，醒来后便看见熟悉的街景映在车窗上往后飞速倒退。
“小鱼。”邓叔在宋家做了很多年，本该对主人家的一切三缄其口，却在看见少女乖巧地帮他一起将行李箱搬出来时忍不住叹气，“新太太……前几天搬进来了。”
宋愉早料到了这么一天，也知晓邓叔是想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朝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谢谢邓叔。”
可饶是她觉得自己早该对这一切感到麻木，当宋愉推开玄关大门，看见客厅里凭空多出来的、独属于中年女人的生活用品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拼了命地挤压里面的空气。
难受到令人无法喘息。
宋仕安算不算入赘？
严格意义上来说，宋愉觉得是不算的，毕竟她姓宋，而不是随母姓温，尽管他来温家时一无所有。
宋仕安生得英俊，对人总是文质彬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从骨子里就是个富有的绅士。
只有宋愉记得，离开家的那天，妈妈哭着求他不要抢走她的孩子，却被她以温老爷子的病做要挟，冷酷无情地让人将她赶出去。
为什么一定要从妈妈身边把她抢走呢。
宋愉开始曾期盼是因为父爱，期盼得久了，她才逐渐明白过来，在宋仕安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钱更重要，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
因此后来，每回家里有新面孔出现、给她带来大大小小价值不菲的礼物或是红包时，她总是会默默收下，在心中掂算价值。
这些都将是她未来从宋仕安掌心逃出去的资本和底钱。
“……”
人总是容易触景生情。
宋愉也是。
她死死盯着挂在玄关衣架上的那件女式外套许久，嗓音轻而冷淡：“邓叔，待会吃完饭后，麻烦你送我回元锡。”
-
宋仕安自摆脱贫穷的那天起，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是最好的。
只不过是他口中一场平凡的“家庭聚餐”，却订了南胤城中最贵的江南菜馆。
宋愉到得早，偌大的包厢内空无一人。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画画。
一张草图画完，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服务生恭敬地推开门，率先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与满目沧桑的同龄人不同，他保养得非常好，头发没有一丝银白，若是没有人提起，谁都猜不到他早已年过半百。
在他出现的那刻，宋愉眼底泛起一片厚重的阴霾，却又在转瞬间压下，平静地喊了声爸。
宋仕安看见她身上穿着的淡粉色连衣裙，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让开大门，露出另外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宋愉见过，是宋仕安的新婚妻子向芸；至于跟在向芸身边的女生——
栗棕色的长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如果说哪里与她下午见到的不一样，那便是吊带小热裤换成了优雅的长裙。
与此同时，她落落大方地朝宋愉伸出手，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打量审视。
“妹妹你好，我叫宋翩，翩翩起舞的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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