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年轻酋长
一位牧师，与一位公主，一齐盘腿坐在一间常人能够直立行走，并不算狭小的石屋中，看着身前一盆似乎是用来给他们取暖，闷闷燃烧的黯淡篝火，闻着鼻中冰冷，腥碱，且带着呛鼻白烟的空气。
袅袅白烟的对面，一位相当高，且略为偏瘦的男子正皱着鼻头，将他修长的身躯弯起，有些勉强地塞在石屋的另一侧。
这，就是里斯特现在身处的状况。
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现场似乎都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
里斯特和希尔芙只是肩并肩坐着，有些错愕地看向他们身前那位，弯着腰，半倚靠在冰冷石壁上的巨大男子。
当他们不久前得知这位外表端正、严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点礼仪教师味道的男人，也就是野蛮人一族的现任酋长时，其实是相当惊讶的。毕竟，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这位酋长都年轻得过份。
怎么看，这位酋长的外表都不比那位……正恭敬地待在石屋外，据说是他儿子青年大多少。
不过，其实这时更让他们错愕的，是这位酋长刚所说的话……
“您说，他们就跟着我了？”
里斯特张大了嘴，歪着头。这个表情很直接地传达了一个讯息，他对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但披着不明材质长衣的高大酋长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没错，以后……不论生死，他们就跟着你了。”
他吐出不大熟练的大陆通用语，用肯定，却似乎有丝黯然的语气，比着奇妙的手势道。
里斯特看着眼前的酋长，呆了好几秒才理解话中的意思。
跟着我？
这样……也算追随者吗？
虽然没什么关系啦，顺便帮助巨岩佣兵团的他们练体也很方便，但，人数似乎真得有点太多了。
话说，这酋长真得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
不过……教会领主的条件中，好像是有一项说，领民的数量需要超过七百。嗯……这好像早就超过了啊。
之前就觉得这个条件有些奇怪了……到底要怎么证明呢？
如果能说通的话，干脆全部带着一起去领主会议吗？这好像是个不错的点子啊。
但……一般领主会带着领民到处跑的吗？
似乎等等要问问看瑞德啊……
虽然对话的开头与预计中完全不同，不过楞楞地思考了一阵无聊问题，并发现暂时是找不出答案后，确定语言能相通的里斯特，稍一回神，总算想起了正事。
先抚平相当破烂的长袍，拉拉还算完整的领口，再轻点眉间与心脏的他，简单地行礼，自我介绍后，他一边回忆，一边尝试着说出之前瑞德帮他整理过的台词……
“咳，尊敬的长老您好。我是见习牧师里斯特．米尔特勒。这几天，我只是和您的族人们，互相……嗯，切磋学习。并用了……有些直接的方法交流技击技巧，对！技击技巧而已。虽说花费的时间意料之外得长。但，这也是……嗯，交流顺利的证明。这段时间，我们双方相处都很愉快，并没有做出会对任何一方……造成损失的事情。总之……让我们心平气和，平心静气地先谈一下，有关教会领地的问题吧。不用担心，就很多方面来说，这都只是名义上的东西……对，名义上而已。不管是有关传统或者是实质统治者的位置，我们都……”
虽然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但里斯特仍成功地将几个重点都说了出来，甚至连站在门外偷听的瑞德，都暗暗赞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的是，当里斯特刚相当生硬地将话转到主戏，话语就被干脆地打断了。
高大酋长平淡地伸出手，以一个礼貌但坚决的态度，结束了里斯特说到一半的话。
“无须……多言。”
慢慢说完这四字后，他缓缓坐起身，整整姿势，端正地坐了起来。
在狭窄处硬是端坐起来的他，脑门紧紧着贴上了石屋顶部，看起来有点滑稽。
但看着里斯特的他仍语气平静，且认真地说道：“在这座岛上，受伤与死亡的距离，远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接近，因此，虽然我们并不禁止决斗。但敢提出挑战，敢正式决斗的，就要敢承担落败的后果……追随其后，听其差遣，不论生死。这……就是我们的传统。”
听到这边，里斯特慎重地点了个头。
“至于……”说到这边，他向前倾身，用两只手指，一点一点，似乎有些困难地摊开了之前里斯特递给他的细小卷轴。
贴着金箔的沉实卷轴，在尺寸巨大，但仍显得相当修长的食指下散发着淡淡光芒……
虽然听说过很多次，但确实第一次看到这种只比他小指长一点，精细，且贵重卷轴的野蛮人酋长，一边用指腹细细地摸过金黄光滑的纸面，一边静静地在脑中与他所知的内容核对……
又默默地检查半吟，确定了卷轴中内容与自己之前经由族内年轻人所接到的消息基本上完全一致后，高大的酋长先轻点了两下纸面后，才手指划向其中几行字，一字一字地说道：“基本上，虽然你也许很快就会后悔，不过，让族人接受一个教廷指派的牧师当名义上的领主，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什么困难，况且那些年轻人也……”说到这边，他突然停了下来。
听到意外顺利的答案，正感到高兴的里斯特一看对方停下了话语，立刻有丝紧张地“嗯？”了一声。
而这位年轻酋长，就这样看着一脸疑惑的里斯特，似乎挣扎了一下，但却又放弃似地继续开口说道：“没什么。先不提这个。至于……你们所追求的光辉之地……”
刚松口气的里斯特，一听到这几个字，立刻又屏住了气息。
没想到，高大酋长的下一句话让他相当错愕。
“这里不是你们想像中的光辉之地。”
“嗯？”一直保持沉默的希尔芙惊讶地抬起了头。
“喔？”里斯特也困惑地张开了嘴。
两人都没预料到，这位看来似乎很好说话的酋长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虽然脑中顿时都冒出了一堆问题想问，不过……接着听到的下一段话，立刻让他们的动作一起停了下来。
“这边是一座牢狱。庞大的，绝望的监牢。”绿衣酋长很平淡地说着。
彷彿，这对他来说，很普通……
石屋内的两个人，立刻就听出，或看得出，那一丝丝流淌在这些话语间，宛如外面的天空般，无处不在，却又压抑无比的沈重气息。
气氛一时之间相当沉闷。
而在这种气氛下，皱起眉头思索的希尔芙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不过，瞪大了双眼东张西望，观察着四周蓝白色光点的里斯特，还不是很理解识趣这两个字的意思。
“为什么？”
他摸着冰冷的石壁，表情自然地张开了口。
不过，听到了这句乍听之下很天真，但在很多时候都似乎有些白目的问话后，略低着头的高大酋长，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表情有些难看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句句似乎豪不相关的话，“事情的开始，大约是在千年前吧……”
“千年前？”一手仍贴在石壁上的里斯特转过了头。
“刚开始……他们只是不愿意像周遭其他的智慧种族一般，虽然无奈，虽然不忿，却也只能被那群野兽统治，或在反抗中被消灭。”酋长低垂着头，彷彿叙述故事般，徐徐地低声说着。
“野兽？”一听到这两个字，里斯特就很自然地联想起了那位，现在不知在做些什么的师兄。
“就是那些愚蠢，粗野的半兽人。”酋长眯起眼睛，伸出修长的食指，比向正西方。
“喔……”虽然答案跟脑中所想不同，但里斯特仍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很可笑吧。不被当成人类，却又紧紧抓着所谓人类的尊严。”酋长笑着，却语气压抑地说道。
“这个嘛……至少我认为，不会。”看了看头顶后，里斯特语气肯定地做出了回答。
但，仰着头，似乎稍微沉入遥远追忆中的高大酋长，只是不大在意地轻笑一声“呵……”后，就又接着说了下去……
“因此，在面临灭族与失去尊严的一刻，虽然他们能依靠的仅仅只有胸膛炙热，与肉身强横，但他们中最强壮的一批男女，仍为了那只存在传说中的虚无希望，唱嚎着火焰与飓风的短歌，前赴后继地跃入了海中。”
“喔……喔！”这段话，里斯特听得势有点些迷茫，却又似乎听懂了其中隐藏的一些什么。
“他们就这样狂呼着，怒号着，奋力地游动着身躯，不但突破了冰寒的大海，嗜血的海生魔兽……最终，他们还在牺牲不算太大的情况下，到达了这座平坦，巨大，且没有其他外族生存的岛屿。”
“这座岛吗？不过，不算太大……大概是有多大啊？”
“真实情况无法确定。但在口耳相传的故事中……生还者，三不存一。”
“嗯……那还真是……真得不算太大吗……”听到这边，里斯特感觉，活下来的不到三分之一，根本就已经接近全灭了吧？
似乎是感觉到里斯特语气中的疑惑，酋长抬起头，缓缓道：“与原本的预料比起来……好很多。”
虽然结尾是说好很多，但从他平淡的语气中，里斯特很难确定这句话中所蕴含的，到底是庆幸，还是感到遗憾。
“是这样吗？”一边有些敷衍地回答着，里斯特一边眯着眼睛想道……大概，原本预料是会全灭的吧。
“是啊……
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来到这座岛之后，有没有后悔。”
“后悔？”
“后悔。”酋长抬起头，正视着里斯特微微散出金光的双眼。
从这位年轻酋长语气中突然加重的认真，里斯特感觉到，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才是真正想告诉他们的重点。
“我们，生存在这座岛上，经过千年，不但整个族群越来越强盛，族人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酋长说着，说着，不但挺起了他宽厚的胸膛，连张开挥动的双手，都流动起雾蒙蒙的寒气。
里斯特点了点头……这些他不需要多仔细去看都感觉得出来。
就算对他来说，这些所谓野蛮人遗族，不管是人数还是拥有的力量，确实是有些异常。
不过看到里斯特点头的酋长，却又像是之前听到里斯特肯定回答时一样，有些不知该说是骄傲，或是落寞地笑着仰起头，轻笑了一声，“呵……”在发出这有些奇怪的笑声后，年轻的酋长缓缓道：“但，我与族人们，却只能在这边慢慢地等待死亡。他们……那些年轻人，跟着你走的他们，也许是期待会有一点奇迹吧。”
“嗯？他们？”里斯特惊讶，且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注意到里斯特表情的酋长抬起头，眼神黯淡，悠悠地说道：“告诉你们吧，我族，在这座岛上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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