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三十六章北部（1）
百鬼夜集。
阿虎已经逛了五家店铺，现正在第六家铺子里挑选衣服，看上去兴致盎然。
君安奇怪，这莽夫从未对他的事情这般上心，怎的今日一反常态？
“店家，你再给便宜点儿呗，这衣服可有大用处的！嘿嘿，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位——”阿虎指了指君安，同店家耳语，“他是魔王大人钦点的衍曦堂堂主，不日便要前往魔界北部拜见魔君讳，待稽首礼后正式上任，到时候他可是要穿着你店里的衣服接受衍曦堂一众灯师参拜的！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咱虽是妖魔，可也好个面子不是？况且他还是光棍一个，出门在外不得穿得漂亮一些，方才可以吸引姑娘、讨到媳妇儿嘛……”
怪不得。君安瞧着阿虎挤眉弄眼的样子，心想：原来这莽夫是盘算着将他打扮得好看些，送去北部便不要再回来了啊。
君安笑了笑，顾自在铺子里挑选起布料来，突然目光被一匹绛色绸布所吸引。他走过去轻抚料身，似是想到了什么，向店家问道：“这匹绸布怎么卖？”
店家抬眼一瞧，笑道：“郎君好眼光，此布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您瞧这颜色多大气，这材料多结实，而且它是由红果果浆织染而成，天然无害还自带果香，比起百鬼夜集里其他店铺以血染布，那是干净多啦！”
阿虎跑过去盯着绸布看了又看，眉心一蹙，嘀咕道：“怎么挑了这颜色？”
君安若有所思：“听闻北部民风压抑，想来当穿得亮堂一些，这绛色上身，应该会很好看。”
还挺臭美的。阿虎腹诽，随后说道：“也罢，这布料就当作我送你的升迁之礼了。你呀，是该穿的喜气一点，去了北部后定能在那边觅得一段良缘。店家，你现在就把它赶制成衣……”
君安却说：“不必了。店家，麻烦你将布包起来，我直接带走。”
三日后，连雾奉命同君安启程前往北部参加稽首礼。
出城前，阿染特意叮嘱他们，到达北部后务必第一时间找到吕讳，想办法打消其猜忌、取得其信任。
她又来到君安面前，低声道：“你自己要万分小心，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凡是连雾能解决的，你便不要亲自动手，知道吗？”
连雾心中冷笑：呵！
阿染轻轻抚了两下是非剑，感叹道：“此剑虽好，我却希望你用不到它。”
君安宽慰道：“你送我的礼物，我定会好生爱惜。阿染，我知道此行十分重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俯下身子凑到阿染耳边，悄声又问，“我为你准备了一件衣裳，待我回来，你穿上它，我们一起去夏夜会，好不好？”
阿染摇头：“恐怕来不及。”
君安一怔：“为什么？”
阿染解释：“下月初三便是人界七夕，夏夜会将定在那日举行。届时魔界的痴男怨女便可以在夏夜会上寻觅情缘、互表心迹，喜结连理。虽说稽首礼很重要，可魔界百姓的姻缘大事亦耽误不得。况且你同连雾此去，来回的路程少说也要三四日，到北部后还不能确定事情何时结束……我不能让其他各部看出端倪，所以无法推延夏夜会的时间，如此也算是一种声东击西吧。”
君安沉吟道：“那我快些赶回来。”
阿染紧忙提醒：“别急，欲速则不达。”
“放心。”
君安说完便登上了车，催促连雾让车队赶快出城。
行了十几里路，连雾突然放下手中茶杯，问君安：“你知不知道魔王大人其实一直在利用你？”
“知道。”
“不生气？”
“甘之如饴。”
连雾颔首笑道：“也对，世间之事最怕‘不甘’二字，若是心甘情愿，便什么都不会在乎，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君安不甚赞同。行至半途，他突然揉着额头，剑眉紧紧皱在了一起。
连雾不禁调侃：“这才走了多远啊，你就因相思而犯头疾了？”
君安头疼不已，无心同连雾说笑，阖眼凝息了半晌，才慢慢说道：“自从我住进长明殿，便总是彻夜难眠，即使睡着了也很容易噩梦缠身，惊醒时背后全是冷汗……”
“嗯，之前我独自睡觉时也是如此。你且安心，等将来你们两个睡在一起，便会好很多的。”连雾抛给君安一个暧昧的眼神，言之凿凿道，“我有经验。”
“……”
车内气氛有些尴尬。
连雾轻轻一咳，给君安添了些茶并说道：“长明殿那地方久无人居，莫不是被什么邪祟占了窝？”想了想，又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话，”魔界还有什么东西是比魔王大人还邪性的呢？”
君安头痛稍缓，不作声地瞧着连雾。
连雾挑眉：“你是想向我打听魔王大人的事情？”
“是。”
“想问什么？”
“她，她可曾——”
“不曾。”
“……”
连雾斜睨君安一眼，轻描淡写道：“你无非是想问，她可曾对别人动过心？”
君安不置可否。
“反正我不曾见过她对谁，像对你这般上心。”
君安唇角微动，眸中笑意渐浓，难以掩藏。
连雾却神色微敛，话里透着几分威胁：“君安，本君今日要提醒你，若你敢仗着她对你有情而伤她分毫，本君还有刑掖魔君，定不会轻饶于你。”
君安回道：“我对她的情意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
连雾本想让君安别把话说的太满，世事无常，谁能保证永远不变？可他想了想，最终只说：“希望你记住今日所言，别辜负她，也别辜负自己。”
“定不负她。”
连雾淡淡一笑，语气微缓道：“虽然呢，魔王大人从未对别人表示过好感，但放眼魔界乃至六界，心仪她的人却是数不胜数，譬如阿虎，我就听说他打算借由此次夏夜会，同魔王大人表明心意……”
君安垂于膝头的十指倏然收紧，下一刻，他挥手对马车设下结界，不再同连雾讨论这个话题，改说道：“此去北部，十日之内必须结束一切。”
“十日？”一听说有旁人打算追求魔王大人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了？连雾忍俊不禁，“你有何打算？”
“速战速决，稽首礼上伺机将其斩杀。”
“还是得留个活口儿。”
“魔君这是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的另有其人，本君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能否顺藤摸瓜，一石二鸟。”
“此话何意？”
连雾行事谨慎，虽有结界，却还是没有开口相告，而用指尖蘸了一点茶水，在矮几上写下了“朱乔”二字。
君安顿悟，吕讳与朱乔竟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连雾取来帕子拭去手上的茶水，悠悠道：“吕讳是出了名的好色，如果你的幻术同阿虎一样好，大可以将自己变个俊俏容貌来提高胜算。”他瞟了眼君安的面具，嘟哝了一句，“她可是最稀罕你这张脸，也不知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自然是无需幻术便可令人神魂颠倒的模样。”
连雾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哈！君安啊君安，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他笑够了才接着说，“本君突然想到在人界时曾听过一句谚语，好像是，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色衰而爱驰！”
君安轻声说道：“以色事人确是难得几时好，可若是这‘几时好’可以帮到阿染，便不算辜负了本君的这张脸。”
“好好好，我、我不同你争辩。”连雾说着将车帘掀起，对车夫催促道，“将马赶得快一点！堂主还打算参加夏夜会呢！”
于是，车队快马加鞭，又前行一日有余，终于抵达魔界北部。
相比夙罗城的灯火阑珊，北部可谓死气沉沉，处处透着诡谲压抑。
守城的只有一名魔界女子，身着黑衣、面覆厚纱，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呆滞无神。
见有客前来，守城女登时抽出匕首横在身前，用一种冰冷而生硬的声音质问道：“来者何人？”
连雾饮了一口温茶，对君安道：“你去应付吧，我贯不喜欢此处的女子。”
君安反问：“我看起来像是很喜欢的样子吗？”
“但你能以色事人呀，这一点，本君自愧不如。”连雾勾起唇角开了个玩笑，半晌未听到君安回话，便又道，“不论如何，本君是魔君，在官职上高你一截，哪有你在车上坐着，让本君下车应付的道理？”
竟拿官职欺压？君安无语，最终还是下了车，走到守城女的面前向其说明来意：“衍曦堂堂主携夙罗城灯师特来参见魔君，烦请姑娘通传一声。”自始至终未提一句连雾。
守城女收起匕首，本就无光的眼神又黯淡几许，比了个手势道：“女君已等候多时，堂主请。”
君安正要走入城门，忽听城楼上传来吕讳肆意的笑声：
“哎呀堂主，你可叫本君好等呀！”
吕讳欢喜不已，一个闪身出现在君安身边，毫不客气地挽住他的手臂，身体紧贴着他，扭捏作态道：“堂主请先随本君进城，待守城女查验其余魔者的身份后，自会放他们入城。”
尽管君安戴着面具，还是不由得蹙起了眉，唇角绷成一条直线，尽显不悦。
吕讳惯会瞧人脸色，尤其面对如此俊俏的郎君，她自是不愿对方徒生恼意，连忙解释说：“堂主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北部规矩森严，凡外者入城必须验明正身，确认其对城中百姓无危胁后，方可入城。”
君安暗忖：对于北部百姓而言，最大的威胁便是你了。
吕讳又冲着守城女颐指气使：“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查！耽误了稽首礼，有你好看的！”
守城女躬身应是，脸上一片木然，早就对这样的叱骂习以为常。
君安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吕讳怀中抽出，面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属下应当同他们一起接受查验。”
吕讳觉得君安像是有意同自己作对，笑容淡了几分，道：“堂主见外了，本君说堂主不必查验，守城女便不敢碰你一下。”
闻言，守城女果然后退了两步。
君安暗暗看向马车，心道如何让那些魔兵和影卫躲过查验，只能看连雾的了。
正想着，车内突然飞出一记金钱镖，直直朝讳刺去。
那镖速度极快，吕讳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君安双指一掐，在金钱镖刺入讳额间之前将它掐了住，而后随手丢到了守城女的脚旁。
车内传出连雾的声音：“吕讳，本君送你的见面礼，你可还喜欢？”
吕讳气恼不已，却碍于颜面不敢发作，只冷声道：“连雾魔君请自便吧，恕不奉陪。”说罢，拉着君安走入城内。
待他们离开后，守城女捡起银镖，忽然发现镖上显出一行小字。顿时，她那双黯然无光眼睛里闪过一丝明亮，掌心托着金钱镖走到了马车旁边。
“魔君。”守城女双手捧还金钱镖，伏首道，“奴婢奉命前来查验灯师的身份。”
连雾透过车帘缝隙斜瞥一眼守城女，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茶盖，使得茶烟每每冒起就又被盖了住，口中徐徐说道：“这枚金钱镖乃纯金打造，可作为货币在黑市上流通交易，而其外沿嵌着的一圈极小极细的铁蒺藜刺尖，更是杀人的最佳暗器。今日本君把它当作见面礼送给你，你若喜欢，本君这里还有很多，带刺尖儿的不带刺尖儿的，喜欢哪种你自己决定，此话你可听明白了？”
“奴婢明白。”守城女说完便走向了灯师，逐一掀起他们的氅帽，细细打量其容貌，然后又对其带的物品进行了简单的检查。
连雾坐在车内，手上变出来另一枚寒光四射的金钱镖，旋于指尖悠悠把玩，好似随时都会将它掷出去。
半个时辰后，连雾见守城女神态自若地回到车旁，便轻轻挥弹指尖，令镖身上的铁蒺藜刺尖瞬间消散。
“禀魔君，灯师无异，皆可入城。”守城女躬了躬身子，“魔君，请。”
“很好。”连雾唇角一勾，把手中的金钱镖从帘缝中扔了出去，随后又瞧了一眼守城女，说，“你长相不错，今后无须黑纱覆面了。”
话音刚落，守城女感到面部一阵清凉，用手一摸，横在脸颊上的两条疤居然消失不见，肌肤变得滑嫩无比，她不禁小声惊呼：“这，我的脸……”
此时车队已缓缓进城，连雾对守城女传音道：“你脸上的不过是障眼法术，并非真的疤痕，你修练个三五百年，亦可以此戏弄他人。”
守城女望着慢慢闭合的城门，那双噙满泪水的双眼，终于显露出满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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