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三章阿染（2）
阿染睡得酣甜，根本不知自己何时回到的床上，醒来时不见阿虎的身影，只觉得手里硌得慌，低头一看竟是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匕。
匕首通体雪白，锋利的刀刃似是散发着银光，握手处镶嵌一枚罕见的赤色圆玉。
阿虎一直随身携带，即便是沐浴也必须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阿染几次讨要都被他严辞拒绝，如今她说要去人间，他竟主动送上。
阿染心中欢喜，她觊觎这把漂亮匕首很久了，二话不说就系在腰带上，嘴里还振振有词：“真乖，知道孝敬本魔王了……”
她换了一身寻常装扮风风火火地跑到百鬼夜集，一路上撞翻了许多商贩的摊子，因为跑得太快所以大家并没有看清是魔王阿染，纷纷破口大骂其不长眼，有几个小魔头想拉住她理论一番，结果连她的影子都没碰到。
终于，阿染在一家名叫八方来客的当铺前停住脚。
当铺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今日盘点”的牌子。阿染视而不见，推门直入，大喊道：“老方！本魔王要的东西你找着没有？”
这是一家专门回收、贩卖六界奇物的铺子，外形似宝塔，足有三十丈之高，是百鬼夜集中最大、最显眼的建筑。可惜除了一层的厅堂，其余楼层都被那没有任何修筑经验的当铺老板建造的歪歪扭扭，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似的，颇为诡异。
老板叫方还，生前是人界的走方郎中，一生痴迷医药，却因生不逢时、贫困潦倒而冻死街头。
方还担心自己不能转世成人、无法继续钻研药学，迟迟不肯喝孟婆汤，在地府与泰媪纠缠了几百年最终被赶出冥界，变成了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恰巧被前去人界吓小孩、找乐子的阿染碰上，将他带回了魔界。
阿染施法让方还的魂魄与魔界的生灵草合而为一，化为实形。她准许他在百鬼夜集上开了铺子，并亲自为铺子取名“八方来客”，寓意生意红红火火。
“八方来客”最开始是家药铺，铺子里只有方还自己，他每隔几日就背着竹篓去万魔山采草药拿回来卖。
渐渐的，方还发现魔界的灵草种类数不胜数，魔药更是五花八门，且这些东西从未被分门别类、编撰成册，以至于魔界上下都是胡乱用药、生死由命。
方还如鱼得水，再次潜心魔界医学，短短数十载就编著了《魔界百草录》《魔者杂症谈》等魔界医术典籍，上至魔君下至魔厮都纷纷捧着奇珍异宝来找他看病或者换他的著作与药物。
一时间“八方来客”就如它的名字那样，门庭若市、宾客满堂，来访者络绎不绝，这让方还觉得自己一身本事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因此只要来者自称有些头疼脑热，他甚至都不探对方的真实情况，二话不说就将魔药奉上，还自觉医者仁心，不愿收下那些魔带来的贵重之物，说是愿意免费给大家看病、送药，结果被阿染一通臭骂：
“你有毛病吧？你忘了你在人界的时候是怎么死的了？说不好听的就是穷死了！我让你活过来是为了让你再穷一次？”
那次，“八方来客”也是挂着今日盘点的牌子闭门谢客，铺子里只有阿染和方还，可他们并未盘点，而是阿染站在方还每日坐堂用的案几上，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指着方还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把药送给他们，他们就真对你感恩戴德了？你错了，他们在背地里笑你痴、骂你傻，然后转手就把药高价卖给别人！方还，你是做生意，不是开善堂！”
当时方还反驳道：“医者仁心，不应该被身外之物左右！”
“好一个‘医者仁心’！”阿染气到扶额，“你整日坐在这一方厅堂里不闻世事，殊不知你研制的精进法术、提升修为的魔药，都被来此装病求药的魔官卖给妄图成仙成神之人，那些人捷径窘步，终因你的药而丧命！”她气极反笑，“方还，你还觉得自己是‘医者仁心’吗？”
方还说不出话来。
“我将铺子命名‘八方来客’，不只是希望你生意兴隆，可以不用再像生前那样潦倒半生，更是想提醒你，八方来客，来的绝不可能都是善客！你曾说你在人界受尽冷眼，怎么，现在不过是吃了两天魔界的饭、听了两句魔官的奉承，你就以为魔界都是什么善类了？
“方还，你才是‘八方来客’的主人，这生意做不做、怎么做该由你来决定！他们想要魔药，可以，让他们拿东西来换！钱也好命也罢，你得狠狠地宰他们，才不会让他们觉得可以轻易拿走你的心血去坑害无辜之人！到最后，坏事他们做尽，骂名由你来背？方还，你好‘仁心’啊！”
方还大为震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一时志得意满而造孽深重、愚善至极，他不再胡乱贱卖赠药，认真为每位来访者探病。
他依阿染所言恪守以物易物的规则，不再推却那些宝物，并将它们按照不同品类、功效一一收好、登记在册、严格管理，以此换取更罕见的灵草或是其他珍稀的入药之物。
果然，那些魔官见“八方来客”的东西一夜之间贵到离谱、求医问药的规矩也逐渐森严，暗自掂量发现得不偿失，便打消了转卖牟利的想法。
此后，方还的生意越做越大，以物易物得来的东西也愈发珍贵稀有，索性就把药铺改成了当铺，扩大生意规模，以诊病售药为主，以贩卖奇玩为辅。
因为宝物太多，只有一层的“八方来客”已经放不下了，方还不得不又往上搭建了四层楼，还雇了两百零五只小魔厮帮他顾店盘点。
因此，今日阿染一进门就被满屋的魔厮吓了一跳：“喔唷这么多小魔厮！”
见魔王大人来了，魔厮们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向她行跪礼。
阿染背过手，摆出魔王的架子，对小魔厮们点点头：“我来找方老板，你们继续干活。”说罢，她用瞬移术来到了铺子顶层——炼药专用的妍香阁，将方还从虫草堆里揪了出来，开门见山道：“我要的东西呢？”
“原来是魔王大人！”方还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草灰，笑着拱手寒暄道，“不知魔王大人光临，小店有失远迎……”
“打住，客套话就不必说了。”阿染伸出手，掌心朝上，弯了弯手指，“东西呢？”
方还露出为难的表情，慢悠悠地说：“您要的东西可真不容易找——”他比了个钱的手势，然而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阿染揪住耳朵提溜起来，连忙歪着头求饶道，“——找着啦！我找着啦！哎哟您别揪我耳朵呀……”
阿染的手又抬高了些，一脸玩味地笑道：“可以啊方老板，你现在都敢跟本魔王讨价还价了？”
“不敢不敢！只是小店最近又招了一百只小魔厮。”方还连连作揖，难为情地解释说，“如今当铺三百零五只魔厮的日常开销，实在是……”
阿染心想，怪不得我一进门就觉得乌泱泱的。她松开了手，问：“你这里魔厮已经够多了，为何又招？”
方还揉着被揪红的耳朵说：“当铺库房里的绝当品已经堆满了，我本打算办一场魔界拍卖会清清库存，哪知道消息刚放出去就有一堆人来报名，这不，又送来不少拍品！盘点核对、登记入库、清扫看守、迎客送客……人手根本不够用，所以才招新。”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无可奈何道：“前几日，掌管此处的朱乔魔君又下令要各商家体恤下情，给魔厮们涨月奉！魔王大人，您说，百鬼夜集里数‘八方来客’的魔厮最多，他这不就是针对我嘛！唉……”
不错，越来越有老板的样子了。阿染深感欣慰，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办拍卖会？”
方还掐指一算：“差不多三个月后，我这里东西太多，得好好整理一番，什么东西可以拿到拍卖会上，什么东西不行，都得细细挑选。”
阿染点头道：“等你准备好了，记得给本魔王送请柬来。至于朱乔，你不必理会。”她扔给方还一只巴掌大的锦袋。
方还双手接住，托在手里感觉分量不轻，不知是何物。
阿染指着锦袋，道：“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这些就算是酬金。”
方还打开一看，顿时惊讶到说不出话：“这、这是！”
“鲛人泪。”
阿染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略显嫌弃地调侃他，“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八方来客’最不缺的就是宝贝，你该不会连鲛人泪都没见过吧？”
方还老泪纵横，“我当然见过！只是……呜呜！鲛人泪太稀有了！啊，当然，它是比不上您的凤凰之泪，但这些年我命人寻遍四海才得了两三颗鲛人泪，都锁在药柜里舍不得入药！如今，呜呜……如今有了这么多，我、我终于可以制药了！呜……”
敢情还是个药痴。阿染无语地看着他：“你鼻涕掉袋子里了。”
“啊！”方还赶忙系好锦袋，用衣袖擦干了涕泪，激动地碎碎念，“多谢魔王大人！多谢魔王大人！哎呀，这下可好了，等我用鲛人泪制出神药，就能拿去卖钱，卖了钱就能给那三百零五只小魔厮发月俸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啃白菜了……”
他不敢把锦袋放桌上，好像下一刻袋子就会自己长腿跑掉似的，单手牢牢地将其护在怀里，跑到书架旁用空着的手去翻架子上杂乱的书籍，边翻边邀功般道：“魔王大人，我跟您说，这回您要的东西，太难找了！我可是让那三百零五只小魔厮不眠不休翻遍六界万万册古籍才有所发现……咦？奇怪，我放哪里了……”
“你若找不到，鲛人泪就别想要了。”
“嘿呀，在这儿呢！”
“……”
方还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卷牛皮舆图递给阿染，“就是它了。”
阿染接过舆图，翻来覆去左看右看，“你这保真吗？”
方还笑得坦然，“不保。”
阿染瞪起眼睛，“那你给我？”
“魔王大人，您先听我说。”方还急忙解释道，“六界古籍我们都翻遍了，没有任何对长安城的记载。这牛皮舆图也并非古籍所记，而是夹在仙界古卷的内页里，不把古卷拆了根本发现不了，真的是唯一与长安城有关的东西了。”
阿染打开舆图，仔细观察图上绘制的内容，指着图中的一片空白问方还：“这里为何什么都没有？”
“按方位来看，那应该就是长安城。”方还眯起眼睛回忆道，“我隐约记得，在我还是凡人时曾听过长安城的传说，不过时间太久远，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时人们都说长安城是天地间最繁华的存在，虽为城池却可包容六界万象……”
他仰天长叹，“可惜啊可惜，据说长安城因一场大火而毁于一旦，烈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将整个长安化为灰烬，自那以后，六界再无长安盛世了。”
阿染急急追问：“何人放的火？为何要烧长安？”
方还摇头，“不知道，我也是无意间听百姓聊起这传说，并未在意。”
“这样啊……”阿染稍加思索，手指点在牛皮舆图上的空白之处，道，“那好！本魔王就先去这里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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