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八风之称
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杨剑始终铁青着脸瞪视铁公主构建的天平巨秤。他的百枪阵静悄悄悬浮在上空，没有再发动新的攻势。
“是不是有点超乎你想象？”铁公主凝视着杨剑问道。
杨剑语气冰冷地回答：“法阵完善得不错。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永远不要使用八风之称。”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使用它，”铁公主将额前一丝乱发捋至耳后，“更没想到头一回使用竟然是为了对抗你。当初这个法阵是在你的引导下完成的，为此你不惜将自己的血液融入扇骨，我很感激。但是今天，我想我找到了使用它的理由。”
铁公主的话让群妖大吃一惊。胡大鹏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够自如地识别至阴至阳，扇骨吸收了杨剑的血，是杨剑为这个法阵打下了基石。可是杨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理由？”杨剑瞪着铁公主问。
元圣忍不住冷笑着插口：“这还需要理由？你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包括铁娘子。难道她还不能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跟你拼一拼？”
“理由就是你是条变色龙，一天变三变的王八蛋。”熊霸天破口大骂。
“我老妈揍人什么时候需要理由？没文化。”红中儿笑嘻嘻地说。
“你们给我闭嘴！”铁公主突然大喝，把妖怪们即将接踵而至的冷嘲热讽全部呛回了肚子里。随后她手朝司马如烟一指，柔声回答杨剑：“为了她。八根扇骨中，八风之称是最早被提炼出来的。以前我无知无觉，最近我才意识到这其实是她给我的法力。在大洪水中，她赠予的法力让我活了下来，后来这股法力被我用来打造成第一根扇骨。凡事皆为因果，她坚持要我陪同来上界，也许就是因为她洞悉了因果。我知道你为了救你母亲可以牺牲一切，我不怪你，不过我认为还有另一个选择，我想把宝押在司马如烟身上。只要她脱困，就能产生更好的结果，我相信她。”
“没有更好的结果。种子也许可以生根发芽，但是短期内长不成大树。她现在只是一棵幼苗，轻易就能摧折，没有时间给她成长。佛祖绝对不会放她离开，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别再抱什么幻想。”
“不付出行动的空想才叫幻想，但是我在尝试行动。命运已经注定？谁说的？生死簿能写定生死，之前我们的命运就像你说得早已注定，但是现在呢？生死簿不复存在，我们看上去注定的命运不是改变了吗？她的身上有无限可能，绝不会只有一个注定的结果。”
“你什么都不知道！”无名的怒火从杨剑心底勃发，“她吞吃生死簿是我安排她去的。她只是一个棋子，和她自身的意志毫无关系。如果不是我，这种可能根本不会存在。摧毁生死簿不是为了唤醒她，也不是为了让妖怪摆脱上界的控制，而是因为……”杨剑突然抿住他线条优雅的嘴唇，拒绝说下去
“因为什么？”铁公主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对方问。杨剑阴沉着脸，并不接嘴。
“说不出口吗？”铁公主语气中充满了嘲弄，“你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我，是不是怕说出口连你自己都觉得滑稽？给我说出来！这么多年来你从不表露心意，现在我就要死了，这是你欠我的。”
怒火在杨剑脸上熄灭，他明亮的眼睛罩上了一层晦暗。“因为我想让你活着。其他妖怪的死活我根本不关心，唯有你，我想让你一直活下去，所以才借唐森的手毁了生死簿。”
铁公主闭上眼睛，轻轻吁了一口气。“终于听你说了一句真心话。”泪水无声地沁出眼眶顺着铁公主的脸庞滑落，“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我就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知道吗，这次我来添竹定居不是为了金身，也不是为了参加升仙选拔。我的阳寿即将终了，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希望能够尽量离你近一点，能多看看你，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杨剑仿佛自言自语了一句，低下头不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熊霸天悄悄问云中蕊，铁公主与杨剑的交谈听得他云里雾里。
“笨蛋，这还不懂？”云中蕊狠狠戳了下熊霸天的额头。
“嘘，别说话。”胡玉厉声阻止他们，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
好一会儿杨剑抬起眼看着铁公主说：“铁儿，听我的，把法阵收了，你阻止不了我。”
“我，我得试试。”铁公主抹了下眼角，坚定地回答，“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其他人死。”
“死亡不是终点。”杨剑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我为什么用至阴与你们交战？因为这样的话即使你们战死还可以进入轮回，你们还有来生。如果我以至阳作战，在上界的纯阳环境中，你们将被我的至阳吞噬到一丝不剩。我是打算杀死你们，但是同时也给了你们另一个生的机会，一个转世的机会。可是你不同，假如你不撤去法阵，最终八风之称将被我摧毁。八风之称是芭蕉扇的基石，凝结了你毕生气血，一旦毁掉，你就会神魂俱灭懂吗？你不妨自己看看，你刚才吸收的多余伤害对扇骨造成了何种影响。”
铁公主抬头望向暗红色的扇骨，那道铁梁光滑的表面深深浅浅留下了数道刻痕。诛仙弹的多余伤害被扇骨吸收，也由此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伤。铁公主默默地举起手中的精铁扇，将其余六根扇骨抽出向上抛起。扇骨在空中不停旋转，直径扩张尺寸延伸，随后一根接一根飞向上方。咚咚声不绝于耳，扇骨接二连三附着在那道铁梁上，层层叠叠包裹住，铁梁一下子变粗了数倍。
“你这是干什么？”杨剑森然问道。
“你不是看见了？在八风之称被毁之前，我得尽量争取时间，七根扇骨肯定比一根扇骨能争取到更多时间。”
杨剑脸上青筋爆出，猛然大吼：“我说得不够明白吗？你会神魂俱灭。为什么要这样？你可以拥有来生，我会在你的下一世找到你，我们还能再相见。”
“见了面又怎样？还不是和现在一样？”铁公主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我觉得自己很可怜，甚至比林蝎儿更可怜。林蝎儿因为特殊的体质找不到与她相爱的人，我呢？我明明有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我也知道他爱我，可是我们只能彼此把爱藏在心里，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我甘心为你做任何事，看着你达成愿望我很高兴。凭你一句话，我就牺牲一根扇骨替莫高峰击破黄其灵的沙墙，为了你，我可以与孙无恐为敌，帮助你俘获他。但是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注定只能默默看着对方，装作只是互相认识的妖怪和仙人，仅此而已。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永恒的生命，活得越久反而越痛苦。我希望有谁能站出来改变这一切，我一直都这么希望，而现在这个人出现了，她就是司马如烟。”
“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她连自身都保不住！”
“不，你错了，你营救母亲的执念蒙蔽了你的眼睛，使你看不到司马如烟将带来的转变。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现在我也是这么做的，你犯了错自己却意识不到，我来替你纠正。”
“铁儿，这是你的最终决定？”
“是的。”
杨剑脸上所有的表情消失了，眼神变得冷酷而无情。“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可换，手足可断，但父母无可替代。如果报不了养育之恩，我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我救出我母亲，你也不行。”杨剑身上黑色的妖气褪去，淡金色的光华从体内浮现，上方空中的百枪阵也隐隐透出金光。他收敛至阴催生至阳目的只有一个，要将在场所有人全歼，杨剑真正动了杀机。
“杨剑，等等，柳倩有东西让我交给你。”胡玉突然高声说道，“柳倩说，这件东西关系重大，只有当你打算与铁姐姐生死相拼时才能交给你。”胡玉手一抬，怀中的银狐窜出。小小银狐闪电般飞速穿越群妖与杨剑之间的开阔地带，眨眼间奔行到杨剑面前张嘴吐出口中衔着的物事。杨剑一愣，弯腰伸手捡起，这是一支录音笔，型号他很熟悉，正是他第八处开发的样板产品之一。杨剑按下录音笔的启动按钮，但是毫无反应，他将录音笔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会儿，不由脸露惊讶。笔的一端装载了一个小部件，那是白龙车使用的血液认证系统的微缩简化装置，这支录音笔需要血液认证才能开启。杨剑用笔尖刺破自己的手指，一滴血顺着笔尖流入笔内。录音笔颤动了一下，顶端的绿灯闪烁，录音笔启动了，随后杨剑听见柳倩预先录制的语音传出：“杨剑，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曾经替红中儿做过一次基因检测，他的基因让我觉得很有趣，因为似曾相识。我循环对比了所有基因公司留存的基因档案，没有发现与之相符的，但是我肯定见过与之相同的基因。最后你猜怎么着？我在被九爷弄坏的白龙车残骸里找到了答案。我们联手开发的血液认证系统加载在白龙车上，这是唯一一台样本车，在白龙车的认证系统里，我找到了你的基因残留。杨剑，红中儿是你儿子，你和铁公主有一个儿子，我想你需要知道这一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因为这将置你于死地。与妖怪偷情是一回事，但是有了孩子就是另一回事，这一点我想没人比你更明白。杨剑，别干傻事，你最重要的人一直在你身边，这是我作为一个老朋友给你的忠告，over。哦对了，我还得加个ps，杨剑，如果你听到我录制的这段话，说明你打算杀掉铁公主，你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竟然忍心对自己深爱的女人下手，我鄙视你，哈哈哈，我真的鄙视你，over。”柳倩的声音消失了，录音笔的绿灯熄灭。
杨剑呆若木鸡，拿着录音笔的手微微颤抖。录音笔的功率很足，柳倩的话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在场所有人屏声静气，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嚯，这可真够劲爆。”好半天元圣喃喃自语一句。众人的视线从杨剑身上转到铁公主身上，再从铁公主身上转到发愣的红中儿身上。小男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瞪着杨剑，突然纵身跃下托盘飞奔到另一个托盘边冲铁公主大喊：“老妈，这是真的？”
“假的，柳倩搞错了。”铁公主背对着儿子回答。
红中儿手指远处的杨剑说：“你转过来看着我说，这个人不是我父亲。”
他没有等来母亲的回答，铁公主倔强的背影纹丝不动。
“原来你是我的儿子。”杨剑的声音从红中儿身后传来，离得很近。红中儿吓得急忙转身，双手端着□□对准杨剑。杨剑就站在红中儿几步开外，明明刚才他还在前方约百米处，不知怎么悄然就近身了。杨剑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摸向红中儿的脑袋，红中儿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身上燃起熊熊火焰。
“别怕，我没有敌意。”杨剑对红中儿说，探出的手静止不动。红中儿看着对方的两眼，其中蕴含的神采像春末的太阳，温暖而热烈。对方没有释放出一丝至阴或者至阳，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自己渴望已久的目光看着自己。红中儿垂下手中的□□，身上的火光散去。杨剑的手慢慢放上红中儿的头顶，轻轻抚摸了几下。“好孩子，一直以来我就是个瞎子，早在你被抓获带到第八处审问时我就应该看出来。你母亲说得对，我被自己的执念蒙蔽了眼睛，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认不出来。”
“你能确定我是你儿子？”红中儿抬头问。
“你也察觉到了，不是吗？”杨剑微笑着回答。是的，红中儿察觉到了，杨剑在抚摸他的时候，极为微弱的至阴和至阳交替渗进他的肌肤，与他体内的至阴起了感应，这种全然陌生但又莫名熟悉的感应说明了一切。红中儿举手挡开杨剑抚摸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怀抱着□□大声说：“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是牛百万和孙无恐这两个丑八怪的儿子，不过我也不喜欢你是我父亲。”
“你说谁是丑八怪？兔崽子。”坐在托盘上的牛百万高声骂道。他已经从昏迷中苏醒，全身乏力地靠在胡玉身上。妖怪们忍不住偷笑，红中儿唇红齿白，确实和满脸横肉的牛百万以及尖嘴猴腮的孙无恐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现在仔细瞧瞧倒是和以英俊著称的杨剑十足神似。
“哦，为什么不喜欢我是你父亲？”杨剑并不生气，和蔼地问。
“就像柳倩刚才说的，你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你刚才还想杀了老妈。”红中儿端起□□再次瞄准了杨剑。
“你说得对，我是个混蛋，可是我并非无情无义。现在你也许不理解，慢慢你就会懂的。”杨剑说，“你不喜欢我这个父亲我也不奇怪，毕竟从你出生到现在，我没有在你身边呆过一天，不过我很喜欢你是我儿子，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今天算是我们父子初次见面，我送你个礼物。”
红中儿只觉得手里一轻，他的□□不知怎么到了杨剑手中。红中儿又惊又怒，全身冒出熊熊火光，恶狠狠地扑向杨剑一拳击出：“还给我！”他的小拳头重重击中杨剑的脸颊，杨剑的嘴角立即渗出鲜血。红中儿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能击中，没想到杨剑竟然根本不躲闪，更没想到杨剑不但不躲闪，甚至不用至阴至阳护体，而是硬吃了他一拳。红中儿连忙后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杨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指尖在唇边蘸了点鲜血，然后涂抹到红中儿的□□的炮管上。他用嘴角淌下的鲜血反复仔细涂抹炮管，直到嘴角渗出的鲜血全部用尽，才将□□递还给红中儿说：“我的血从此留在你的武器里了，哪怕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至少我的一部分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母亲的扇骨里有我的血，使得芭蕉扇更为强大，我希望你也能善加利用，有一天超过我和她。”
红中儿接过□□，炮管上干净平滑，杨剑的鲜血已经完全被吸收，泛出一种异样的光泽。他将□□背到身后，低着头问：“我以后是不是也该姓杨？我是叫杨红中儿呢，还是叫杨中儿？”
“你就是你，你永远都叫红中儿。”杨剑再度怜惜地抚摸儿子的脑袋说，“现在去吧，和你的妖怪伙伴们呆在一起，我和你母亲还有话要说。告诉你的妖怪伙伴，我不会再对他们出手，因为他们是我儿子的朋友。”
红中儿朝铁公主望了眼，铁公主依然背对着他们父子，一声不出。红中儿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转身朝妖怪们走去。直到他回到人群，杨剑才收回视线对铁公主说：“铁儿，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你的心早就被自己的执念填满了。”铁公主终于回转身看着杨剑说，“你心里连我都装不下，又怎么装得下我们的儿子？何必让你再添烦恼呢？”
杨剑轻轻叹口气：“我明白，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可真够残酷的。如果不是柳倩事先录下那段话，刚才我已经把所有人杀光了，包括我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你所谓纠正我的错误？难道我们的儿子是个错误？你竟然舍得让他死在这里？”
“你别小看你儿子，也别小看在场任何一个人。”铁公主提高了声音说，“他们来上界前都是签过生死状的，生死状还是你儿子亲笔书写的。我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保护司马如烟。司马如烟如果回不去，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不足惜。”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她？”
“是的，不惜一切代价。”
“好。”杨剑点点头，“想要让司马如烟摆脱心随意转树的控制只有一个人能办到，就是我母亲，孙无恐此刻也和她关在一起。你应该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母亲被阴阳锁束缚，要打开阴阳锁需要特定条件，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铁公主吃了一惊，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答道：“我明白。”
杨剑牢牢盯着铁公主略带悲伤的双眼问：“即便这样，你还是要跟我去？”
“是的，我跟你去。”铁公主语气坚定地回答。
“很好。”杨剑朝胡大鹏招手说，“金鹏兄，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我们需要借助你的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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