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初悟
唐森不断做着奇怪的梦。
一个梦境中，他身处黑暗中，眼前出现微弱的光亮。那是什么？是一面镜子？镜子中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绝对不是自己。镜子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地不停分裂，最后将他围在正中。每一面镜子中的投影都有一张不可辨识的脸，而身边站着一个确定无疑的孙无恐。
另一个梦境中，他追逐着一个小男孩的背影。男孩的步伐很小，可是自己却偏偏越离越远。随着男孩的远去，背影反而越来越高大。这个男孩几度出现在他梦中，以前他不知道是谁，现在则心知肚明。男孩缓缓回头，黑色的眼罩轮廓分明，嘴角的笑容阴森狡黠。“唐森，找到你了！”男孩说。
唐森“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身上满是汗水。
“醒了？”林蝎儿充满关切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伸出手摸摸他额头，“烧终于退了。”
唐森试图坐起来，被林蝎儿轻轻按住。“别动，你高烧四十多度，整整一天了。”林蝎儿拿起毛巾在面盆里蘸了些清水，轻轻擦拭他胸口的汗水。唐森发现自己光着上半身，下身依然穿着沙滩裤。他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四周的家具很陈旧，油漆剥落，墙面泥灰斑驳。
“这是哪儿？”唐森轻声问。
“金鹏带着我们飞离了添竹，然后在某个地方降落，又偷偷绕了回来。所以，目前我们还在添竹。这里是城北一个老旧的城中村，金鹏还没落地你就已经昏迷，是他们把你背来这里的。来，喝点水。”林蝎儿将一只大瓷碗端到唐森嘴边，唐森贪婪地一口喝完。
“孙无恐人呢？”
“没他消息。”林蝎儿摇摇头回答，同时从木板床的凉席下摸出一只木鱼和一柄小木槌交到唐森手中，“这是不久前突然出现在你手里的。”
“黄眉僧的玄音木鱼？”唐森认了出来。
“嗯，随着黄眉僧一起被你吞掉了。你的高烧可能和这木鱼有关，它出现在你手里后，你就开始好转了。收好它，他们还不知道。”林蝎儿飞快地往门口张望一眼，将木鱼和木鱼槌塞进唐森沙滩裤的口袋。
“哎哟，终于醒了？”一个胖子站在门口说，他夸张的身体把整个门框都填满了，“能走动吗？能的话出来吃点东西。”
唐森从木板床上下来，林蝎儿想要搀扶他，被他推开。他的两腿有些打漂，但是气力正逐渐回到他的身体。他慢慢走出房间，来到外面的院子。眼前是老式的院落结构，周围一圈低矮的平房围住一个天井式的露天院子。天已经黑了，院子里挂着几个灯泡，将一张破旧的木桌子照亮，桌子旁坐着几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两人唐森认识，分别是赵白象和阮青牛，另外还有个身材中等的陌生男人和一个异常高大的女人。唐森不由朝那个女人多看了眼，女人坐在木凳上比赵白象还高了半个头，嘴大得离谱，抹着鲜红的唇彩，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过来坐。”赵白象冲他招招手。
唐森和林蝎儿走到木桌旁在长凳上坐下。
“唐森，你好，我叫胡大鹏，初次见面。”那个陌生的男人自我介绍。他穿着衬衫西裤，其貌不扬，就像个普通职员，只有那双眼睛与众不同，他的瞳孔是金色的。
“不是初次见面，你在基因公司的记者招待会上出现过。”唐森说。
胡大鹏一愣，随即笑了下。“记性不错啊，不过当时你肯定没记住我的脸，所以我说初次见面也不算错，对吗？”
唐森无法否认，他对胡大鹏的容貌确实一点没印象，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而已。
“师师，给他弄碗粥吧。”阮青牛说。
“不要。”李师师回答，“就是他把人家打得满身是窟窿，现在还没好透呢。”
唐森心猛地抽紧，死死盯着李师师问：“你就是那头青狮？罗姹是你杀的？”
“别盯着人家看嘛。”李师师掩着嘴羞涩地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呢。”
“师师，帮个忙，给他弄点吃的。我们不用吃东西，他不行。”赵白象说。
“凭什么就是女人做饭啊？人家还想继续喝酒呢。”说归说，李师师还是站了起来，走向一侧的平房。唐森目不转睛盯着她高大的背影，眼中满是怒火。
“你就这么恨她？”胡大鹏看着唐森问。
“她杀了我朋友。”
胡大鹏，赵白象，阮青牛同时笑了起来。“罗姹是你朋友？好像不是吧。她和排骨夫人曾经想吃你，所以我们才下的手。”阮青牛说。
“她们想不想吃我关你们什么事！”
“啧啧啧。”赵白象一个劲摇晃肥硕的大脑袋，“我们把你从佛祖和那几个老头子手里救出来，你不感谢也算了，还这么恶意满满，果然不愧是极阴体。”
“白象，不用责怪他。”阮青牛说，“他不过是看上了排骨夫人，爱屋及乌。也难怪，他本来就是妖，还是最大的一头。”
“林小姐喝酒吗？”胡大鹏将一只空碗推到林蝎儿面前问，林蝎儿摇头拒绝。桌上没有吃的，只放着几瓶酒，唐森和林蝎儿到来前，他们正在自斟自饮。
“为什么要救我？我对你们有什么用？”唐森问。这几名下逃仙冒着极大风险从佛祖和上仙面前把自己救走，一定有重大图谋。
“唐森，你不是去过一次地府吗？我们想让你再去一次。”胡大鹏说。
“开什么玩笑？”唐森吓了一跳，“地府哪是说去就去的，我上回是被黑白无常索魂带去的。孙无恐说过，地府只有在脱离□□的灵魂状态下才能进入，凡人也好，妖怪也好，有肉身的根本去不了。”
“没错。”胡大鹏说，“所以我们一直在找入口，而这个入口就藏在添竹。我们已经基本查明入口的位置，通过这个入口，我们有办法带你进去。”
“去地府干吗？”唐森问。
“摧毁生死簿。”胡大鹏回答。
唐森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胡大鹏。胡大鹏神色如常，仿佛提及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我就算再无知，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林蝎儿的脸色也变了，任谁听见这样一个提议都不会无动于衷。
“你们疯了。”唐森低声说。
胡大鹏笑笑。“唐森，我们一早就收到消息说你有可能是极阴，只不过当时还是猜测。经过这次选拔后，佛祖亲口承认了你的身份，所以现在一切都成为可能。我们需要你帮忙，因为这事只有你能办到。”
“收到消息？谁给你们的消息？”唐森心思敏锐，立刻问。
“这与你无关。其实事前知道你身份的人并不少，据我所知，沙颅海的人也早就清楚。”
“为什么要摧毁生死簿？这总与我有关了吧？”
“嗯，这可以告诉你。”胡大鹏正正脸色说，“我们几个厌倦了上界，不打算再回去。可是在下界的话，至阴无法被逐出体外，我们的至阳体就不能保持，换句话说，我们将逐步变回妖怪。等我们体内的至阴累积到一定程度，生死簿会认定我们不再是仙人，限定我们的寿命。可是我们又不想进入轮回，我们喜欢现在的身体和属于自己的记忆，所以，唯一的办法是摧毁生死簿。要知道，在生死簿打造出来之前，妖怪可以通过修炼无限延长生命，而根本不用追求长生不灭。”
这一点唐森知道，铁公主不久前也提到过。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办到？”唐森问。
“这件事我们谋划好久了，一直在寻找可行的方法。生死簿是地之石所铸，本质上也是极阴。天地之石一分为二，成为天之石和地之石，天之石是阳面，而地之石是阴面。佛祖问道有成，在天道指引下将地之石交给阎罗打造为生死簿。传闻生死簿藏于地府最深处，至阳体的仙人根本无法触及，而你是佛祖的极阴，只有你有可能接近它。事实也已经证明了，你将黄眉僧的木鱼吞吃掉却完好无损，不是么？”胡大鹏停顿一下问，“唐森，愿意帮我们吗？”
“我绝不会帮你们。”唐森冷笑一声，“现在这个世界不错，我不想为了你们几个人去破坏它。”
胡大鹏微笑着说：“唐森，我们是你朋友，不是敌人。从一开始我们就打算保护你，下礼兵书给群妖是为了展示我们的力量，警告他们不要对你出手。突袭牛百万和排骨夫人是因为他们确实对你有所图谋。摧毁生死簿可不光是为了我们几个，所有凡人和妖怪都将受益。凡人的技术在不断进步，你和柳倩那么熟，必定有所了解。基因技术可以大幅提高人类寿命，如果不是生死簿在制约，人类现在的寿命大概早就达到几百岁了吧。你本质上也是妖怪，又做了那么久的凡人，我们觉得你应该能明白。”
“你们不是他朋友。”林蝎儿突然插口，“你们保护他只是为了利用他。说得好像你们多想为所有妖怪谋福利一样，你们就跟其他上界仙人一样，完全不在乎妖怪的死活，不然也不会让罗姹神魂俱灭。”
“罗姹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误。”胡大鹏承认。
“不是失误。”唐森瞄了眼阮青牛说，“罗姹死那天，孙无恐差点也死在你们手里。林姑娘说得对，你们根本不在乎其他妖怪的死活，你们只是为了自己。”
听见唐森这么说，胡大鹏和阮青牛，赵白象彼此望了一眼。
“哎呀，罗姹的死真是失误呢。”李师师端着一碗粥放到唐森面前说，“她和排骨夫人逼人家逼得太紧，人家一时收不住手没办法了呢。”
阮青牛开口说道：“神仙和妖怪战斗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也不打算骗你，那天我是想杀了孙无恐，有他跟在你身边，对我们始终是个麻烦。我现在很后悔当时没能杀了他，他是佛祖的金身，除灭你是他的天命。要是当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一定让他神魂俱灭。”
“唐森，就算我们不是朋友，至少我们现在在一个战壕里。”胡大鹏心平气和地说，“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可是你不能否认这件事给凡人和其他妖怪所带来的正面影响。世界会为之发生改变，新的秩序将建立。其实这件事对于我们几个坏处大过好处，我们将面对莫高峰的追杀，永不停止。生死簿一旦被摧毁，我们就将踏上逃亡之路，到那时，我们会带着你一起逃。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你就算什么都没干，莫高峰同样不会放过你，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
唐森沉默不语，他的心中有一丝动摇，胡大鹏说的是事实。他想起了铁公主，铁公主大限将至，虽然当时她嘴上说她不在乎，可是眼睛里那份遗憾是藏不住的。此外还有身边的林蝎儿，林蝎儿和铁公主差不多大，必然也面临同样处境。
“别相信他们。”林蝎儿按住唐森的手说。
胡大鹏好奇地看着林蝎儿问：“林姑娘，你也是妖怪，难道你不想自己掌握寿命吗？”
“我只是不相信杀死罗姹的人。”林蝎儿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人家杀的罗姹呢。”李师师纠正她，“大鹏的话可以信呢。”
“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林蝎儿瞪了李师师一眼说。
“没办法，人家就这样的呢。”李师师掩着大嘴毫不在意地吃吃发笑。
“先吃吧。”胡大鹏指指唐森面前的粥说。
唐森确实感到饥饿，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普普通通的白粥，但是显然是事先熬好的，李师师只是热了一下端出来而已。这些仙人不用吃东西，这粥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我现在是你们的犯人？”他一边喝粥一边问。
“当然不是，我们是朋友。”胡大鹏笑嘻嘻看着他回答。
“那我有行动自由？喝完粥我可以走吗？”
“不能。”胡大鹏立刻回答，“现在添竹市里到处是找你的人。神兵神将已经下凡，沙颅海的人也在找你，你一出去就会被抓起来。我们几个在这里张开了结界，他们找不到你。”
“如果帮你们摧毁了生死簿，我能走吗？”唐森漫不经心地问。
“走去哪呢？”胡大鹏反问，“莫高峰会一直搜捕你，抓到你就是死路一条。只有和我们呆在一起你才安全，我们有能力保护你。”
唐森听明白了。自己成了他们永远的囚犯，他们会不断利用自己，摧毁生死簿只是第一个利用点而已。
“你的法术是什么？”胡大鹏问。
唐森没听明白，抬眼莫名地看着胡大鹏。
“你吃了黄眉僧，已经开始成长。妖怪在吃下第一餐后就能领悟到自己独有的法术，我们称之为初悟，你没有吗？”
“没有。”唐森低下头继续喝粥。
“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胡大鹏思索着说，“一般妖怪会从吞食凡人开始，而你的第一餐是个妖怪，还是黄眉僧这样的大妖怪，可能需要时间消化。”
唐森加快速度，把碗里最后的汤水全部倒入嘴里，放下碗问林蝎儿：“林姑娘，还记得你和我在天眼湖里游泳时做过的事吗？”
“记得啊。”林蝎儿笑着勾住唐森的脖子坐到他腿上说，“当时我就这样挂在你身上。”
“我是说之前。”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只是逗逗你。”林蝎儿的身上突然冒出一股黑气。唐森借着她身体的遮挡，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木鱼和木鱼槌“笃”地敲了一声。无形的声浪将林蝎儿的剧毒四面八方吹散开，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身体。四周的平房轰然崩塌，砖瓦飞溅。
“走！”唐森从长凳上跳起，拉着林蝎儿飞奔出院子，而围坐在桌子旁的其他人身体僵直，表情古怪。
“能动吗？”胡大鹏问，“谁能动？”
“不行。”赵白象摇头回答，“身体麻痹了，估计得有会儿，这丫头的毒确实厉害。还好她只放出了一点点，不然咱们可要吃大亏。”
“刚才那一下是黄眉僧的玄音听海？”阮青牛问，“唐森这小子够鬼的。”
他们几人一直防范着林蝎儿的剧毒，始终以法力护住本体，但是却被唐森的玄音听海一下攻破，中了林蝎儿的毒。
“现在我们知道他的初悟是什么了。”胡大鹏的声音略带苦涩。
“完了呢。”李师师惊呼，“刚才这下玄音听海，动静可大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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