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非礼即兵，非敌即友
之后几天显得风平浪静。牛百万夫妇自离去后没有再露面，音讯全无。工作忽然变得非常繁忙，唐森忙着处理手上日益增多的业务。时值6月，院校终考临近，大量委托蜂拥而至，让他应接不暇。白天上班，晚上则毫无例外地到“第八处”报到，进行操作白龙车的训练。生活一下子显得紧凑而有节奏，除了晚上的睡觉时间，剩下的每一分钟似乎都在忙碌。孙无恐也丝毫没闲着，尤其是晚上。每天下班后他将唐森送到“第八处”后就离去，然后总是准时在唐森训练结束后出现，两人驾驶白龙车一起返回公寓。
唐森停止按动键盘，从电脑屏幕收回视线，揉揉酸痛的眼睛，望向小会议室中的孙无恐。透过玻璃门，他看见孙无恐正靠在一张椅子上打盹。最近几天确实把孙无恐累坏了，白天上班时间帮自己不断黑进各个院校的网站盗取试卷内容，晚上下班后还得四处奔走调查金刚琢的下落。虽然孙无恐什么都没说，唐森也知道他进展得不顺利，显然什么也没查到。午间炽热的阳光从会议室落地窗洒进来，将孙无恐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中，他眼睑上淡淡的金粉随着颤动的眼皮微微跳跃着。
前台小金从会议室门口路过，不露声色地张望一眼，看见孙无恐依然熟睡，悻悻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她已经悄然探视过好多次，之前孙无恐没事就找她打屁聊天，帮她干干杂务，可是最近却一有空就打盹，一下子让她有些不适应。
公司的玻璃大门被推开，一名快递员走到前台将一个小小的信封递到小金面前问：“有这个人吧？”小金瞄了眼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不由大感惊讶。地址是公司的地址，分毫不差，可是收件人却写着“孙无恐”。要知道孙无恐从来就不是这里的员工，因此也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更别提有什么快件了。然而现在，一封收件人为他名字的信件就摆在面前。小金签完单，把快递打发走后蹦蹦跳跳地跑向会议室，她很高兴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去把那个混蛋叫醒。
被小金推醒的孙无恐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是不是盒饭来了？”
“盒饭你个头啊！有你的信。”小金把信砸在孙无恐鼻子上，板着脸离去。她原本指望孙无恐醒了之后看到自己会先谑笑几句，却没想到如今自己的地位还不及一份盒饭。信件从孙无恐脸上滑落到他胸前，他低头怔怔看着信封上自己的名字。自从他来到添竹市，这是所收到的第一封信，即便在他漫长的妖怪生涯中，收到过的信也屈指可数。他飞快地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礼兵书！孙无恐心头突地一跳，继续往下看，信件内容十分简短：“6月7日下午两点，地点犒劳庄，有事相谈。”最后的落款为“降神会”。今天正是6月7日，孙无恐拿出手机看下时间，现在离12点还差几分钟。手机在他手里开始震动，有电话拨入，来电号码是祝舞能。
“你收到礼兵书了吗？”电话接通后，祝舞能的声音传来，劈头就问。
“嗯，降神会是什么鬼？”孙无恐问。
“一个神秘的妖怪组织，我大概摸了下底，但是几乎没有人了解他们。不光你一个人收到了，几乎所有在添竹的大妖怪都被邀请了。”祝舞能电话中的语速非常快。
“你跟他们什么关系，为什么约在你的犒劳庄？”
“我哪知道？我压根就不认识他们！我也是收到礼兵书才知道他们要来犒劳庄的。”
孙无恐飞快地思索了下，问道：“你没告诉观影大师吧？”
“你在瞧不起谁呢！这可是礼兵书，上千年没出现过了！”电话另一头的祝舞能暴跳如雷，“就算我跟观影大师走得近些，可我毕竟是个妖怪。再说了，现在所有人眼中，和莫高峰走得最近的人是你，不是我！嘟……”祝舞能挂断了电话。
孙无恐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默默地将电话塞进口袋，向后深深地靠在椅背中。终于要来了吗？幕布已然拉开，大戏即将登场。既然这样，只管放马过来吧，看看最后这场戏究竟由谁来谢幕。孙无恐从椅子上站起，走出会议室来到唐森身边。“走，现在送你回家，我有急事要出去。”他说。
“我还有些文案工作没做完，什么事这么……”唐森的话说到一半留在了嘴里，因为他看见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孙无恐。孙无恐的表情前所未见的阴沉，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马上走，路上再跟你解释。”孙无恐催促。
唐森不再多说，立即收拾好东西，随着孙无恐匆匆走出办公室，搭乘电梯下到车库上了白龙车。孙无恐踩下油门的同时将那封信交到唐森手中。
“什么叫礼兵书？”看完信后唐森抬头问。
“礼兵书是妖怪之间的最高通牒。”孙无恐回答，“只有在商讨最重要的事时才会动用礼兵书。它的原意是非礼即兵，被邀请的人要么结为同盟，要么视作敌人，没有其他选择。如果你不应约，同样作为敌人对待。有胆子下礼兵书的往往都是最具实力的妖怪集团，因为礼兵书的前提是基于兵。你不答应就打你，你不参与也打你，除非你同意合作。可是妖怪们个个桀骜不驯，各自为政，谁也不买谁的账，所以每一次礼兵书的出现，都对应了一场妖怪间的大战。”
“这个降神会很厉害？”唐森又问。
“可怕就可怕在没人听说过他们，就连消息灵通的祝舞能也不了解。这样的敌人往往是最难缠的，并且他们多半……”孙无恐望向唐森。
“是冲着我来的？”唐森接口，孙无恐点点头。
“我们要不要通知一下观影大师和杨剑？”唐森犹豫着说。
“不行。妖怪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礼兵书只能在妖怪之间互相传递，绝对不能把上界仙人扯进来。要知道，妖神之间其实往来颇多，但唯有这一条没有一个妖怪会打破，不然将遭到其他妖怪唾弃，群起而攻之。”
唐森低头沉思了半天，蹦出一句话：“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孙无恐断然拒绝，“祝舞能说礼兵书邀请了目前聚集在添竹的所有大妖怪，普通小妖是没资格收礼兵书的。犒劳庄眼下必定群妖齐集，你去的话太危险。你就在公寓里等着，直到我回来。”
“我说了我要跟你一起去。”唐森的话语缓慢而清晰，一字一顿，“如果你不让我去，你走之后我就自己打个车赶去犒劳庄。”
孙无恐猛然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瞪着唐森。唐森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为什么非要去？”
“自从知道妖怪想吃我，我一直活在恐惧里。但是现在，我不想再害怕下去。你大哥大嫂一心要吃我，又怎么样呢？你不是照样把他们带到咱们公寓，和我睡在一个屋檐下？妖怪并没那么可怕，更何况还有你这样我能无条件信任的妖怪。不过我不能永远躲在你背后，你也说了，未知的才可怕。我要知道究竟谁想吃我，他长什么样，他有多大本事，只有和他们面对面才能让我真正不害怕。”
孙无恐凝视着唐森，眼前这个疑似金身在发生某种转变。是勇气，还是愚蠢？又或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踩下了油门。白龙车原地掉了个头，朝犒劳庄驶去。两人抵达犒劳庄的时候是下午1:30，距离约定时间还早。犒劳庄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敞开着，十来名身着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汉团团围在门口，路边则停了不少车辆，其中一辆黑色的加长豪华轿车尤其显眼。唐森与孙无恐对视了一眼，显然，牛百万夫妇已经抵达。他们泊好车，双双走向大门。孙无恐掏出vip卡，朝凶神恶煞般的保安们扬一扬，却意外地被拦住。
“还没有营业。”一名大汉瓮声瓮气地说。
唐森立即会意，从口袋中摸出那封信，抽出信纸，只露出“礼兵书”三个字展示给大汉们看。保安们默默让开了路，两人从正门进入，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来到中央舞池。唐森不由擦了擦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有点难以置信。空旷的舞池中央摆放了一些原本没有的器具，具体来说是两张麻将桌，两张桌球台。男男女女不少人打着麻将，捅着桌球，侍应生往来穿梭，手端托盘，提供着酒水饮料。众人高声喧哗，气氛热烈。
不应该是剑拔弩张的大场面吗？不应该是大战在即的肃穆氛围吗？什么鬼？
孙无恐飞快地扫视全场。好吧，该到的果然都到了。一张麻将桌上坐着铁公主，林蝎儿，胡玉，以及排骨夫人，另一张桌子上则坐着四名织女，还有一名织女站在边上观战。杀无尽，牛百万两人围着台球桌专心致志激战正酣，而边上那个台球桌，吴公对着他的属下断头虎，开膛鹿正指指点点，点评着这个球该如何处理。不远处的吧台旁，祝舞能和罗姹一人端着一杯酒，小声交谈着什么，罗姹脸带笑容，显然祝舞能在说某件有趣的事。
“八万。”一名织女娇呼着打出一张八万。
“哎，碰碰碰。”另一桌上，胡玉慌慌张张地拿出两张八万。
“你傻啊，是旁边那桌的八万！”铁公主敲敲她脑袋。
“哎呀，暴露我两张八万了！”胡玉转头瞪向另一桌的织女说，“打牌就打牌，喊那么大声干什么？”织女们齐声大笑。
“哟，你们来了。”祝舞能第一个发现站在入口处的唐森和孙无恐，远远地招呼。舞池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转过头注视着他们俩。唐森感觉到脸上仿佛有一千把刀子在划来划去。好在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秒钟，所有人又转回头，该干嘛干嘛，仿佛他们两个不存在。
“这里，过来喝一杯。”祝舞能朝他们招手。孙无恐推搡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唐森走向祝舞能，罗姹打了个响指，一名侍应生出现在柜台后，小声问：“两位喝点什么？”
“两杯白水。”孙无恐刚说完，就被祝舞能一把拖去了边上。唐森听见他低声问孙无恐：“你把他带来干嘛？嫌事儿不够大吗？”
“他自己非要来，我也没办法。”孙无恐耸耸肩膀回答。
罗姹接过侍应生递来的白水，将杯子推到唐森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胆子不小啊。”随后她朝排骨夫人的方向努努嘴：“要不要给我们夫人送杯酒去，顺便再假装打翻一次？”
“谁假装了？”唐森怒道，“上次真的是不小心。”
“我信你才有鬼。每次见到我们夫人都魂不守舍的，傻子都看得出来。”罗姹将脸凑近唐森，鼻子几乎要触碰到他嘴唇，紧盯着他的双眼问，“你不会是真喜欢她吧？”
“这还有假的。”孙无恐转回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说，“他恨不得让你们家夫人给吃了才好。”
唐森不再理睬他们，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怎么？敢想人家却不敢承认？”孙无恐嬉笑着用肩膀撞了下唐森。唐森手一抖，一杯水尽数洒在罗姹胸前，罗姹的旗袍顿时湿了一大片。
“又来这套？”罗姹大怒，将手中的酒泼在唐森脸上，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我家夫人看错你了，你就是个心术不正的臭流氓。”说完她匆匆走向舞池角落的洗手间。这记响亮的耳光自然再次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唐森在众人强烈批判的目光下独自狼狈不堪地擦拭脸上的酒渍。如果在场这些人组成一个陪审团，那么唐森铁早已经被判有罪。孙无恐取来纸巾帮着唐森一边清理一边忍着笑说：“没事没事，反正你也习惯了。”
唐森重重推开他的手。“你还笑，都是因为你。”
祝舞能在一旁朝唐森挤挤眼说：“唐森，你小子还真是命带桃花。”
“什么命带桃花！”唐森忍无可忍大声骂道，“你们都瞎的吗？没看见孙无恐撞了我一下我才打翻了水？”
“嘘，小点声，注意素质。”祝舞能悄声说，“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啦。不过每个人的命运天生注定，虽然你两次失手打翻酒水都纯属无心，可就是不偏不倚洒在人家胸口，而不是手臂上或肩膀上什么的。你的命运引导着你，相信我。”
“什么意思？”唐森气得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我的命运在引导我变成一个臭流氓？”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祝舞能被他逗乐了。
“得了老祝，别再刺激他了。反正每次有排骨夫人在的场合，他都像个傻子一样。”孙无恐对祝舞能说，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他们的笑声忽然停止，惊讶地看着这个傻子大踏步朝排骨夫人所在的麻将桌走去。唐森来到排骨夫人身边，看着她姣好的侧脸，想要说的话不知怎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找我有事？”排骨夫人抬起头问。其他三个女人放下手中的麻将牌，一齐默默看着局促不安的唐森。
唐森鼓起勇气大声说：“排骨夫人，上回我打翻酒水在你身上确实是不小心，当时这位林姑娘踩了我一脚。林姑娘，你刚好也在，是不是这么回事？”
同桌的林蝎儿冷冷地回答：“我是踩了你一脚，所以你趁机下手。我给你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还不谢谢我？”
“你！”唐森涨红了脸，就差没把桌子给掀了。
“小林，别为难他了，怪可怜的。”铁公主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唐森解围。唐森感激地朝铁公主点点头，又对排骨夫人说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那你是哪种人？”排骨夫人扬起下巴，眼带笑意。
“臭流氓呗。”林蝎儿板着脸接口。她说得很大声，边上几名织女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吧台边的孙无恐和祝舞能也听见了，两人笑得直不起腰。
排骨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搭在唐森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哪种人都和我没关系。在我眼里，你只是一道菜。我希望你的肉足够鲜美，骨头足够粗壮，能让我熬出一锅好汤，懂了吗？”
满场妖怪无不放声大笑，就连最为友善的铁公主也笑出了声。孙无恐看见唐森一副心丧若死，无地自容的模样，好笑的同时不禁又为他难过。他走到唐森身边揽着唐森的肩膀说：“别跟这些妖怪一般见识。他们也就动动嘴皮子，没人敢真的对你下手。”说完他拉着唐森走回吧台边。妖怪们的笑容消失了，孙无恐竟然挑衅了在场所有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给我站住。”排骨夫人的声音冷如刀，“你再说一遍。”
台球桌旁的断头虎和开膛鹿手提桌球棒，缓缓逼近孙无恐，唐森两人。织女们从麻将桌上站起，一齐闪到吧台边将他们重重围住。牛百万双手抱在胸口，面无表情，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非教训一下他不可，这小子实在太狂妄了。”刚从洗手间回来的罗姹在排骨夫人耳边轻轻说。
孙无恐转身看着蠢蠢欲动的群妖，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说你们也就动动嘴皮子……”
“今天不就是动动嘴皮子吗？”祝舞能高声打断孙无恐，不让他说下去，“别忘了你们今天是为了什么来的，有一封礼兵书在等着我们。大家给我老祝一个面子，别在我的地盘闹事，有什么恩怨等离开这里后再说。”
妖怪们依旧虎视眈眈，显然并不买账。
桌球台旁的吴公突然出声呼唤：“断头虎，开膛鹿，回来把这局球打完，我可领先着呢。”
另一边胡玉用力一拍麻将桌大喊：“喂喂，这麻将还打不打了？刚才我胡的那把谁还欠着我钱没给？”
断头虎和开膛鹿一愣，好一会儿才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回吴公身边。众妖怪各回各位，场面终于冷下来。
“你找死啊！”祝舞能满脸怒火压着嗓子朝孙无恐吼道，“要死死外边去，别拖累我……”他的话讲到一半戛然而止，目光迅速转向舞池入口。一阵极为沉重的脚步声从他视线彼端传来，犹如巨鼓轰鸣，整个舞池的大理石地板微微发颤，吧台上的酒杯彼此碰撞，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入口处出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之一异常庞大，正缓缓挪向场地正中，擂鼓般的脚步声就来自于他。唐森从未见过如此肥胖高大之人，与之相比，祝舞能和牛百万简直苗条得不像话。这个胖子穿着一件格子衬衫，敞着领口，汗水布满他斗大的头颅和堆满肥肉的脖颈。他一路走来，不停用手中的白毛巾擦汗，还时不时停下来喘两口气。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中年人，身量颇高，长袍剪裁合身，紧紧贴合健壮的躯干。
舞池彻底安静下来，众人放下手中的麻将牌，球杆，酒杯，纷纷回转身，一言不发地等候他们。祝舞能挥挥手命令所有侍应生退下，同时大声吩咐：“把舞池大门关上，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显然，这两个陌生人的到来宣告正主出现。
祝舞能打量完胖子的身形，缓步走向墙边的卡座，单手提起一张三人沙发来到场中，砰一声扔在地上。“请坐。”他朝沙发一指。
胖子好容易挪到了沙发前，如释重负地坐下，长出了一口气，而另外一个黑袍人则自行坐到吧台一角，旁若无人地背对舞池，伸手取了瓶酒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点什么？”祝舞能问胖子。
“水，很多水。”喘息方定的胖子答道。祝舞能亲自跑去吧台取来一大壶凉水，胖子接过一口气灌进嘴里，然后将空壶递还给祝舞能。
“我名叫赵白象。”胖子开口说道，同时眯缝着眼逐个打量在座每个人，“嗯，很好，都来了。咦？”他的目光落在了唐森身上。
“就是你吧？你就是唐森？”胖子问。
“没错，是我。”唐森之后的举动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他拖起吧台旁的圆形旋凳走向胖子，金属凳脚一路刮擦大理石地板发出极为刺耳难听的声响。他来到沙发旁放下凳子，面向胖子一屁股坐定。
“我坐近点，方便你们看清我长什么样。”他说。吧台旁背对众人的黑袍人此时也忍不住回头，仔细看了他一眼。
“唔……”胖子显然有点意外，端详着唐森的面容，“我只见过你的相片，还没见过本尊，你真人看上去年龄更大点……”他的话语被又一阵刺耳的噪音打断。孙无恐仿效唐森也拖着一张旋凳来到近前，紧挨着唐森坐下，冷冷地盯着赵白象。
胖子埋在肉堆里的小眼睛一会儿瞅瞅唐森，一会儿瞅瞅孙无恐，来回扫了几眼，突然放声大笑：“好，好，后生可畏！还有没有人想坐过来的？干脆一起坐好，不然我话都讲不下去。”
他静静等了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干扰自己，继续说道：“我名叫赵白象，后边那个穿黑袍的叫作阮青牛，我们都是降神会的成员。”大伙儿闻言望向阮青牛，却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脊背，黑袍人已经转回身，独自默默啜着杯中酒。
“今天咱哥俩来这的目的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胖子朝唐森一指，“为了他嘛。降神会在此宣布，不灭金身归我们了，其他妖怪不准碰。不经我们允许，如果有人胆敢动金身一根手指头，我们就灭了他。不过我们很公道，欢迎在座的每一位加盟。我们调查过在座所有人，你们都够资格。既然是同盟，那么大家都能分到应得的那一份。怎么样，我们的提议简单吧，没有其他附带条件。越大的生意谈起来越容易，大家意下如何？”
舞池中一片寂静，没有人搭话。
胖子拿毛巾抹了把汗，自嘲地笑笑：“没事，没事，大家慢慢考虑，我们不着急。这里的空调挺舒服，我正好凉快凉快，这该死的天气。”
“大生意谈起来可没那么容易。”首先开口的是祝舞能，毕竟这里是他的场子，“你说我们每人可以分一份，具体是多少？怎么分？什么时候分？”
“这个嘛，降神会自然会决定，不劳祝总费心，你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了。”赵白象笑眯眯地回答。
“所以根本不是同盟，只是附庸。”牛百万背靠台球桌掏出一根雪茄点燃，“想要我们做附庸也不是不行，至少你们的分量得够。”
“我这分量还不够吗？”胖子指指自己隆起的肚子哈哈大笑，对自己的笑话颇感得意。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出礼兵书？”牛百万扬起下巴吐出一个烟圈问道。
“老牛，还记得那个葵花精吗？”铁公主坐在麻将桌上突然插口问。
“记得啊，她纠结了数百树精石怪出礼兵书给我们，意图占我们地盘，结果不到两天，被我们送去了地府。”
“这世上啊，总有那么多不自量力的人呢。这位赵大哥，你们降神会有多少人？”铁公主问沙发上的胖子。
“五个。”一直背对着众人的黑袍阮青牛回答，声若洪钟。从他进场开始到目前为止，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看，青牛都说了，我们足足有五个人咧，实力很强的，你们尽管放心。”赵白象摊开肥厚的双手说。
群妖爆发出一阵笑声。五个人竟然敢下礼兵书？史上数次礼兵书之乱，规模最小的也牵扯到数百头妖怪。
“我受够了。”杀无尽将手中的桌球棒一折两段重重扔在地上，抄起自己的铁铲大踏步来到赵白象面前，指着他说，“是我把你们扔出去，还是你们自己滚出去？”
“呵呵。”胖子搓着两手摇头说，“我走路都费劲，该怎么个滚法？要不你教教我？”
“那我就帮你一把。”杀无尽抡圆铁铲，挥向沙发里的胖子。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轰然巨响中，杀无尽被赵白象的肥手掐住后脖颈，死死按在地板上。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尽皆粉碎，无数道裂痕蔓延至整个舞池周边，头顶的霓虹球灯摇摇欲坠，忽明忽暗，照耀着所有人惊疑不定的脸。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没人看清赵白象的动作。
唐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在杀无尽抡起铁铲的刹那，孙无恐拽着他急速后退，他们俩坐的圆凳此时正压在杀无尽身下，成了两团废铁。光线交错之中，祝舞能的拳头划出九道明晃晃的弧线分上下两路袭向赵白象。他的手上总共戴有九枚戒指，九枚一模一样的金戒指。胖子突然舒展双臂从沙发上腾空而起，灵巧得像只白鸽，避开祝舞能双拳的同时，他伸出粗肥的手指在祝舞能后背轻轻一点，祝舞能庞大的身躯立即重重砸向地面。胖子瞬间落下坐回到沙发里，双脚分别踩在祝舞能和杀无尽背上，轰的一声将试图挣扎而起的两人深深埋进碎屑里。
战斗在一瞬间发生，一瞬间结束。这一回所有人看清了赵白象的动作，那匪夷所思的轻灵和敏捷让在场的人明白，他夸张的肥胖只是表象。孙无恐心头沉重，即便是自己要像他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对付祝舞能和杀无尽两人，恐怕也办不到。
“降神会只有五个人。”赵白象双手绞干毛巾，拧出的汗水滴落在祝舞能和杀无尽的脸上，“再次介绍一下，我叫赵白象，排行第五，因为我最不能打，人胖嘛。后面坐着的阮青牛，排行老三，可比我厉害多了。怎么样，各位要不……再考虑考虑？”
“去铁姑娘那里，现在。”孙无恐低声嘱咐一句唐森，然后大步向前来到赵白象面前说，“放开他们。”
赵白象看看他，把毛巾搭在肩上问：“不放又怎样？”
孙无恐解下腰间的双截棍执在手中。“不放的话我就砸断你的腿。”
赵白象盯着孙无恐的脸瞧了半天，仿佛在研究一幅罕见的字画，随后突然大笑。“我就是开开玩笑，别这么当真嘛。你是孙无恐，我认得你。有你在，其他妖怪想动唐森还真有点麻烦。我们降神会眼下也没打算对唐森立即下手，所以嘛，对于暂时帮我们保管财物的人，这面子我得给。”说完胖子缩回了双腿。
祝舞能和杀无尽同时从地上跃起。杀无尽将铁铲横在胸前，祝舞能双拳沉于小腹，两人一左一右呈夹攻之势。刚才一时大意吃了大亏，此时两人万分小心，绝不冒进，只是伺机待发寻找对方空隙。
“别闹了，我有话说。”吴公越众而出，急忙拦在几人中间。他穿着件淡黄长衫，满头银丝，看上去像个老学究。孙无恐趁机拉住祝舞能和杀无尽低声说：“别着急打，这口气以后有你们出的时候。”
“孙无恐，别拦着我，今天如果让他们出了这个门，我还要不要混了？”祝舞能面目狰狞，双拳微微颤动。作为添竹的地头蛇，他还从未遭遇过如此羞辱。
一道身影闪现，排骨夫人忽然俏生生站在了他们面前。“男人为什么都这么蠢？先把话讲完不行吗？你们两个，给我退后站好了，武器收起来。”
祝舞能和杀无尽对望一眼，脸憋得通红，好半天终于悻悻后退，不再言语。排骨夫人理了下头发，有意无意朝唐森瞄了一眼，袅袅婷婷走回自己的座位。赵白象眯缝着两眼，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下才转头对吴公说：“吴老，有什么话请讲。”
吴公慢悠悠说道：“白象啊，礼兵会谈也没规定非要当场就做决定。你总得给我们点时间考虑下不是？比如说我，我跟这个孙无恐就有点私人恩怨。他弄伤了我手下油锅羊，这场子我还没找回来呢。如果我和孙无恐都答应了你们，就变成了同盟，那我还怎么找这小子算账？你们宽限几天，让我们把该了的了一下，考虑清楚了再给答复不行吗？”
“吴老，这是缓兵计吗？你老人家的身份跟他们可不一样，就算拖延也没有意义啊。”赵白象对待吴公的态度竟然颇为恭敬。
此时黑袍阮青牛突然站了起来，从吧台的阴影中来到舞池中心。“既然吴老开口了，我们就依你。”他说，“吴老你说，几天？”
“三天。”
“两天，我们给大家两天时间。”阮青牛道。
吴公搓搓手。“好，两天就两天。”
阮青牛冲在座所有人团团抱了个拳。“今天打扰了，我们告辞。两天之后，降神会静候佳音。”说完他朝赵白象点点头，胖子费力地从沙发里爬起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跟随阮青牛向外走去。
“等等，不用两天。”一个女音忽然说道。
阮青牛和赵白象停下脚步同时转身。说话的是排骨夫人，她稳稳坐在麻将桌旁，罗姹站在她背后，“我现在就答复你们，我拒绝加入。”
一丝杀意在阮青牛眼中一闪而没。
“怎么，现在就想除掉我吗？”排骨夫人问。
“不会。”阮青牛态度漠然，“这可是礼兵会谈，不论结果如何，当场都不得见血。”
“我们也拒绝。”这次插口的是牛百万，他揽着胡玉的纤腰，口含雪茄态度倨傲，“我们夫妇喜欢吃独食，从不和人分享。”
阮青牛哼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天。两天之后，非礼即兵，非敌即友。”他的一根手指上金光一闪，孙无恐眼尖，瞥见那是一枚金戒指，相当眼熟。要知道观影大师与唐森初次会面时曾给过唐森一只金戒指，正是金刚琢所化。
“站住！”孙无恐大喝一声，向着两人冲去。阮青牛张开单掌向上虚击，整个舞池上方的天花板轰然塌陷，连带着无数闪烁的彩灯和缠绕的电线一起坠落，火花四溅。吧台上的酒瓶接连粉碎，酒水洒了一地，溅射到火星后开始熊熊燃烧。四周一片混乱，充斥着妖怪们的怒骂和惊呼。孙无恐立即停止追击，返身折回找到唐森位置所在，拉着他跑向消防通道。烟雾弥漫之中，降神会的两人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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