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来自南极
孙无恐独自驾车开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然后熄火下车，打量黑漆漆的四周。这里是添竹市西南城郊的一片荒地，几栋废弃的楼宇点缀其间，更显得荒凉。
“你来了。”一名身穿中山装的老者朝他走来，衣服上亮闪闪的铜钱花纹在车灯照耀下反射着光芒。
“嗯，土地老儿，他们在哪？”孙无恐问。这名老者是添竹市的土地公，名叫张福德。
“那儿。”张福德指向废弃大楼中的一座，里面隐隐有灯光透出，“五只蝠妖，昨天刚到的。”
“希望我怎么做？”
“赶他们走，不然他们又得死在这里。”
孙无恐皱着眉问：“最近死了多少？”
张福德叹口气回答：“一个月来，不断有外来的妖怪抵达，陆续已经死了十几只了。”
“都是杀无尽干的？”
“不是他还有谁？”
“杀无尽来添竹多久了？”孙无恐取出金睛粉和眼影刷，往眼睛上涂抹。
“小半年了。本来一直挺安分的，可是最近，不灭金身的事传开后，仿佛苍蝇闻见了臭肉，一些小妖怪蜂拥而至，想趁乱混水摸鱼，结果他就大开杀戒了。”
“他倒是比我这个清洁工更卖力。”孙无恐嘻嘻笑一下。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感谢他。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他，添竹肯定被妖怪挤满，那我可就忙不过来了。”张福德自有他的看法，“不过死的妖太多，已经引起了地府的不满。这些妖都是枉死的，凭空增加了地府不少工作量，阎罗威胁如果不控制局面，他就要报告莫高峰。”
“知道了，这事交给我吧，我去赶他们走。如果再有外来的妖怪偷偷潜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抢在杀无尽出手前把他们弄走。”说着孙无恐朝那栋有亮光的废弃大楼走去。
这片荒地的所有权目前还在争执中，围绕它的一场漫长的官司已经打了十几年，所以一直没有投入建设。原本几座楼宇早就定了要拆除的，也就一直被搁置。这里成了流浪汉的聚集地，也成了初来乍到的外来妖怪最好的藏身处。
孙无恐走进大楼，没有供电，电梯自然是停运的。他沿着楼梯上行，一层层地搜寻。不少流浪汉点着油灯或者燃起篝火坐着，这些人不是他的目标。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在这座废弃大楼里穿行，流浪汉们不禁露出好奇的眼神。不久后，在十五楼，孙无恐找到了他的目标。满地砖石的空旷楼层里，五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围着火堆坐着，身上穿着夹克衫牛仔裤，他们的头发和皮肤是雪白的，看上去像白化病人。孙无恐走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火堆上有个废铁丝搭的支架，上面穿着一些蠕虫，青蛙，老鼠，烤得焦油四溅。孙无恐知道，这些刚到的小妖跟自己一样，身无分文，只能捕捉一些附近能找到的活物胡乱对付。添竹与其他地方不同，妖怪如果在这里抢劫或者伤害人类，将会永远失去升仙的资格。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这些妖是冲着不灭金身来的，这是升仙的捷径。很快他们会不满足只吃些虫子，青蛙，而采取更暴力更简单的手段，甚至有可能吃人。他们不会在乎不能通过正常途径升仙，只要得到了金身，那么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为此他们会铤而走险。张福德说得没错，如果不采取措施，这样的小妖会陆续到来，把添竹塞满，最终肯定要惹出乱子。
蝠妖们看到孙无恐一声不吭走来坐在自己五人中间，感到大为惊讶。他们独自占据了一层楼，把流浪汉们赶走，整座楼现在没有其他人敢到这层来。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人是什么来头？
“滚开。”一头蝠妖低声说道，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孙无恐笑嘻嘻地对他们说，“想死，就留下。想活，就离开。”
蝠妖们听出了门道，先前说话的蝠妖问：“你是谁？”
“我叫孙无恐，是这里的清洁工，专门打扫你们这种小妖怪。”
“我们刚来，什么坏事都没干，也没有伤人。”
“我知道。”孙无恐点头，“你们冲着不灭金身来的，可是不灭金身在我的保护下，跟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所以打哪来，回哪去，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蝠妖们齐刷刷站起，身后翅膀涌现，白色的头发伸展，覆盖全身，指甲变得长而锐利。
“别误会。”孙无恐端坐不动，“你们如果留下来，要杀你们的不是我，听说过掘墓人么？”
“杀无尽？”蝠妖眼中现出惊恐。
“没错，他会找到你们，把你们全部消灭。”
“你吓唬谁啊？”一头蝠妖大着胆子说，“杀无尽失踪很久了，有传言说他被莫高峰镇压，早就神魂俱灭了。再说，就算他来了，我们有五个人，五对一，我们可不怕他。知道我们是谁么？莽山五蝠将，听过没？”
“莽山我知道。五蝠将？没听过。但是别说五蝠将，就算你们来了五百蝠将，碰到杀无尽，也就是五百头死蝙蝠而已。我不能让你们留在这里，赶紧走吧。”
蝠妖们阴森森地笑：“哪里来的五百蝠将？莽山的蝠妖彼此吞食，最后只剩下我们五人，其余的全在我们肚子里。我们既然来了，不得到不灭金身，就绝不会离开。”
见鬼，跟这些头脑简单的愚蠢妖怪还真是没道理可讲，不露一手是吓不住他们的。“你们五个能赢我，就让你们留下。”
“这是你自找的。妖怪杀妖怪，可不会剥夺升仙资格。”蝠妖彼此看看，点点头，拍打着翅膀，双足离地飞到空中。他们的身影在水泥柱之间来回穿梭，时而隐入篝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伺机发动攻击。
“别躲来躲去的了，五个一起上吧。”孙无恐从地上站起掸掸裤子上的尘土。一头蝠妖凄厉地尖啸一声，五蝠妖从四面八方拍打着翅膀扑过来。孙无恐伸出手，一把抓住最先扑到的蝠妖脖子，顺势抡了一个大圆，将剩余四头撞飞。蝠妖们在空中稳住身形，呲着尖牙，口中发出嘶嘶声。被他抓在手里的蝠妖扭动身体，两腿乱蹬，拼命挣扎。其余蝠妖又尖叫着扑来，试图营救同伴。孙无恐将手中的蝠妖丢出，砸中另一头，双双撞到水泥柱上。他快步前冲，探出双手，分别揪住另外两头，猛力合拢，将他们的脑袋砸在一起后松脱手，两头蝠妖眼冒金星躺在地上。最后剩下那头找到了空隙，张大嘴巴，森森尖牙猛然咬向孙无恐的喉咙。孙无恐不闪不避，任由它咬中。蝠妖仿佛一口嚼在铁上，牙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张着空洞的嘴巴，嗷嗷惨叫着飞开。
孙无恐搓搓手。“不好意思，弄碎了你一口好牙，不过我是故意的。还想打么？”蝠妖们脸露惧色，四头躺卧在地，只有那头口中无牙的依然在绕着柱子飞行。
突然，鲜血四溅。飞行中的蝠妖被一柄铁铲狠狠击中，跌落尘埃。远处的阴影中，一名高壮的汉子从立柱后走了出来，手里拎着把铲子，巨大的颅骨串成的项圈垂在胸口。他身穿一件黑色运动背心，下面是紧身过膝中裤，脸上满是横肉，浓密的络腮胡子包裹住下巴和嘴，光秃秃的头顶缠着白色布条，上面写着“专业掘墓”四个红色大字。壮汉检视了一下地上的尸体，那只蝠妖已经被他一铲子拍得气息全无。他把铲子拖在身后，朝孙无恐走来，铲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还有四头。”杀无尽说道，声音低沉浑厚，充满肃杀之意。
“哟，杀无尽，好久不见。这五百年你干嘛去了？”孙无恐笑着招呼。
“冬眠。”杀无尽来到十步开外站定。
“冬眠？在哪冬眠能够持续五百年？”
“你不知道？”杀无尽冷眼看着孙无恐。
“我怎么知道？”
杀无尽嘿嘿冷笑：“当年你抓住我后把我交给谁了？”
孙无恐挠挠头：“五百年前的事谁还记得？交给谁了？”
“你把我交给了南极仙翁。猜猜南极仙翁的老家在哪？”
“在哪？蓬莱？还是南海？”
杀无尽脸上阴晴不定。“南极仙翁啊蠢货！南极仙翁老家在哪猜不出？”
“不想说算了。”
杀无尽气极而笑。“你真是越活越蠢了，南极仙翁的老家当然是南极啊！”
“原来如此。我当南极仙翁老头的名字是随便取的呢，想不到他还挺实诚。”孙无恐恍然，这些年杀无尽一直被困在南极冬眠，难怪始终醒不过来，南极可只有冬天。他竖起拇指说道：“厉害，居然把你带去南极冬眠，有想法，南极老头儿好样的。那你怎么跑出来的？肯定有人帮你。”
“这你管不着，不过既然我跑出来了，咱们俩的账该好好算一算。”
“两位大哥。”一头蝠妖怯生生地插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你们哥俩五百年没见了，好好聊聊，我们先走了。”
“谁也别想走。”杀无尽将铁铲重重杵击地面，发出咚的一声，“既然撞上了，也算缘分一场，就死在这里吧。”
“够了，杀无尽，他们只是些小妖，把他们赶走就得了，用不着伤他们性命。”孙无恐朝剩下四头蝠妖招手。蝠妖们领会他的意思，赶忙飞到他身后，瑟瑟发抖。
杀无尽将铲子扛到肩上。“这世上妖怪太多，而且个个都想升仙。不杀掉一些，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孙无恐，今天碰见我，你自身都难保，还想护着他们？”
“得了吧，当年你就打不过我，你以为今天就打得过了？我就护他们了，有种你来呀……”
孙无恐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杀无尽突然一铲子砸在他脸上，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蝠妖们发出惊叫，孙无恐浑若无事，伸手拨开铲子，转回头对身后的蝠妖说：“叫什么叫？我可是铜筋铁骨，凭他也能伤我？”
蝠妖惊惧地看着他说：“大哥，你流鼻血了。”
孙无恐从口袋里摸出镜子照了一下，气得头顶冒烟，果然流鼻血了。
“想不到你也有见血的时候。”杀无尽举着铲子大笑，“你不是号称比粪坑里的石头还硬吗？”
“我生气了。”孙无恐拉下脸说，“杀无尽，你这铲子哪来的？”
“南极仙翁提炼南极的玄冰寒铁作了口棺材将我禁锢，这铲子就是用那口棺材改造的。怎么样，刚才那一下挨得舒服吗？”
“我真的生气了。蝠妖们，马上离开，顺便看看楼里有没有其他人，一起带走。我要收拾这个王八蛋。”孙无恐从腰里解下双截棍。蝠妖如逢大赦，立即往楼外飞去。
“楼里没人，我已经全部赶走了。至于你们这些蝠妖们，可别想走。”杀无尽将铲子往地上重重一杵，脚下地面碎裂，砖石溅起。整个15楼的地板塌陷，孙无恐和杀无尽一起向下掉落。杀无尽在空中挥舞铁铲，砖石雨点般激射而来。孙无恐将双截棍转得跟风车一样，弹开石块。但是他身后飞离的四头蝠妖却被石块砸得骨断筋折，哀嚎着下坠。孙无恐大怒，手臂一甩，双截棍挥出。杀无尽横过铁铲架住，兵器相接，却悄无声息。与铁铲碰撞的那一截棍子突然软绵绵地转了个弯，绕过铁铲，瞬间变得刚硬，不偏不倚砸中杀无尽的鼻子。杀无尽捂着鼻子倒退，鼻血从指缝中渗出。
“啊哈！”孙无恐收回双截棍，得意洋洋地在手里甩着，“让你打我鼻子，活该。”
“五百年不见，你打架变得像个娘们儿，尽出阴招。”杀无尽抹去脸上血迹，一脸鄙夷，“敢不敢硬碰硬跟我过几招？”
“无知。”孙无恐撇撇嘴，“这叫如意双截棍，可软可硬。你想来硬的是么？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硬。”孙无恐抖直双截棍，一手执住一端，高高举起，对着杀无尽搂头砸下。杀无尽抡起铁铲，自下而上迎击，这一回兵器相接，火花四溅，爆发雷鸣般的撞击声。杀无尽脚下地板吃不住力，被踩穿一个大洞，从14楼跌向13楼。孙无恐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跟着从洞口跃下，手中双截棍如影随形砸到。杀无尽连忙再举铁铲格挡，又被砸到了12楼。两人一个砸，一个挡，杀无尽被孙无恐从14楼活活一路砸到楼宇底层。半空中他抽空看了看手中铁铲，上面出现一道道轻微的印痕。这孙子果然厉害，他心想。虽说自己在南极冬眠了五百年，其实跟修炼并无区别，吸天地之精华，吐周身之浊气，境界上更高了一层，想不到碰到孙无恐依然如此吃力。杀无尽在一楼稳稳站定，怒吼一声，铁铲向周围划出一个大圆。劲风激荡开，玻璃尽皆粉碎，起支撑作用的水泥立柱断裂，整栋大楼摇晃着崩塌。他就地一个翻滚，躲开头顶袭来的孙无恐，消失在不断跌落的砖石与尘埃中，大楼彻底坍塌了。孙无恐不再追击，忙不迭从楼里窜出，他笔挺的西服刚烫洗干净，可不能弄脏了。跑到安全地带后，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和碎屑，嘴里咒骂着。身后的废旧楼宇已经变成瓦砾堆，而杀无尽踪影全无。他看看手中的双截棍，精光闪亮，毫发无伤。老龙王这棍子也不知道什么做的，还真结实，有空得跟他打听打听。
“怎么搞那么大动静？情况如何？”张福德屁颠屁颠跑来问。
“碰见杀无尽了，不过让他跑了，蝠妖都被他弄死了。”
张福德立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怎么办，连你都治不住他。阎罗要是闹到莫高峰去，我肯定背锅。”
“要不找背锅李天王商量一下，让他替你背？那可是他的专长。”孙无恐建议。
“算了吧，那尊大神岂是我这种下界小仙能搬得动的。”
“好啦，下次再碰见他，我一定帮你解决他。”孙无恐安慰一脸苦楚的张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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