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相惜
破门而入的黎小晓，头微埋着，胸口的起伏是她无法平静的内心的表象。
病房里二人的对话，她在门外听得清晰，字字句句都在拧着她的心，拧得她的心又乱又疼。
这一路跟在万启蝶身后，从饭店到医院，从好奇到猜疑。知道得越多，她的愤怒却更加生怯，她不该去怀疑姐姐的感情，她知道，但她还是没能控制住多疑。她挪不动脚，揪着心偷听着自己珍惜的人之间的一字一句。何以茂的话像刀子，割得她生疼的同时，那些她不曾知晓的他的过去，却又让她无法只带着恨。她的失落将她拖进了黑暗里，她本打算逃开的，但脚下太沉，她还来不及走远，又被病房的动静招了回去。
一厢情愿的丈夫，那些表白，不仅是对她自己爱情的否定，也骚扰着自己姐姐的感情。想装作不知的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害怕推开的那扇门，她还是狠狠地推开了它。
“让我和他单独聊聊。”黎小晓说这话时未曾看向任何人。
万启蝶在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中回过神来，带着几分慌张，解释着：“小晓，事情是······”
“姐姐，请你出去，我想和他单独谈谈。”黎小晓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带着疏离又极尽恳切。
万启蝶顿时被愧疚淹没，蹙着眉回头，警告般的看了眼何以茂，然后默默走出了病房。
黎小晓随后关上了门，万启蝶只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而房里的两人依旧迟迟没有开口。
何以茂转身躺回了病床上，闭着眼未见一丝一毫的慌乱。而黎小晓也迟迟没有抬头，咬着颤抖的嘴唇，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一次次的咽下，很多话在武汉的时候就该说清楚的，到了现在开口却依旧艰难。
二人沉默的对峙着，直至黎小晓起伏不定的胸口变得平缓，她抬眼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正欲开口。
“说吧，此情此景，你应该没什么好顾及的。”何以茂淡淡的说着。
此时的病房不会有旁人打扰，万启蝶考虑到何以茂的处境还有想从他口中得知的事情都比较敏感，所以花了成倍的钱让何以茂独住一间。
“你说的，是你的真心话吗？”黎小晓看着闭眼躺着的爱人，说得缓慢。
何以茂闻言竟止不住发笑，平躺的身体，一边笑一边抽动着，连带拉扯伤口的些微疼痛，仿佛上瘾般，笑个没完。
“是我太可笑，还是你疯了？”黎小晓的语气染上了怒意。
何以茂又自顾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你不觉得，问一个人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是件很愚蠢的事吗？心藏在胸口里，嘴挂在脸上，我敢说，你敢信吗？还有，我说了那么多话，你问的又是哪一句？我都不知道你想听什么，只能无语。”
这样的话，黎小晓还是第一次从何以茂的口中听到。一直以来，何以茂都不曾在她面前表露出尖锐的一面，再难听的内容，他都会用柔软又温和的言语说与她听。那些温柔体贴，黎小晓不是不知道带着他的伪装，她一直在等，等着他对她敞开心扉，怎料，这样的等待和爱护让她在自己的爱情里卑微至此。眼下何以茂言语中的讽刺，带着可笑的真实，黎小晓心中翻涌着，苦涩发笑。
“你说，我让你不幸，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不幸的？”黎小晓眼中闪着泪，笑着发问。
何以茂沉默不语，依旧无所谓的淡然模样。
“因为让你不幸，所以闭眼不见？”黎小晓觉得眼下的一切都是对她的讽刺，用她难以置信也无法接受的说法摧毁了她的付出和爱恋，“也许你没说错，我可能真的就是个笑话！但你没有资格，没资格这么诋毁我的感情！”
黎小晓的手在颤抖，手里握着的水杯半满的水面波动着，下一秒就要朝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泼下去，但晃荡的水面却只沾湿了她自己的手背，然后恨恨放回了床头。
“还是舍不得？”何以茂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黎小晓的手，“还是会心疼会可怜我？黎小晓，我真的很意外，一开始我也不想的，谁知道你这么蠢又这么痴情。你只是我复仇工具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给我挡子弹？你应该知道，就算你因为救我而死也不会改变什么。”
水杯中的水还在晃动着，黎小晓的手止不住的发抖，一只手被何以茂死死的捏着，发烫发疼，另一只手不再迟疑，握住手边的水杯，狠狠朝那张又爱又恨的脸泼了去。
“你这个样子真可怜。”黎小晓的眼泪同样倾泻而出，说出口的话也带着颤抖的哭腔，“对，我就是可怜你，可怜一个半夜醉酒抱着我哭，抱着我哭爹喊娘的人！可怜一个一无所有，去拼去抢的卑鄙小人！你算什么？你凭什么？！你把我当傻子，把我对你的感情当成草芥，随意践踏！你这里当真是空的？”
黎小晓的食指一下下的戳在何以茂的胸膛，她感受不到指尖传来的冷热，整个人都淹没在了无尽的委屈与恼怒中。
何以茂松开了手，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将脸上的水渍拂去。
“黎小晓······”
“你住嘴，别叫我的名字！”
被黎小晓打断，何以茂又一次冷笑，一个人的自尊心有多微小，黎小晓算是他见过的人当中最卑微且不自知的人。她的那些指责，在他听来依旧和可笑的表白没什么两样。
“替你挡子弹的事确实很蠢，但这样的蠢事让我们之间有个了断，划得来。”黎小晓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和你之间唯一剩下的东西，那一张可笑的契书，已经被那日的流血污染得字迹不辨，所以，你我之间也可当做不再有任何关系。但你最好清醒一点，你的心结你的报复也应该适可而止，姐姐和萧凛的事不要再沾惹了。”
“沾惹？如果我说我对万启蝶是真心的，你觉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无耻！”黎小晓扬手给了何以茂一耳光，“她是你的恩人！”
“果然是姐妹情深。”左脸的疼痛燃得火辣，这两姐妹一前一后的耳光都没有留手，“在你们眼里我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是洪水猛兽，装作圣人一样说教，心里却没一刻真正的信任。无耻没什么不好，像你这样温室中的花朵，是不会懂的。”
何以茂的话无疑又一次在黎小晓的心上插了一刀，他的轻视甚至连她的感知都践踏。她背过了身，明白了口舌之争注定是徒劳。
“对！所以你也应该庆幸自己跟萧凛是堂兄弟。你避祸躲到这儿来的事，我会看在萧凛的份上帮你，你不用试探怀疑。你可以继续当做是我在惺惺作态，是我在施舍同情，因为会有这样的想法的你，确实很可怜。”
说完，黎小晓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站住！”何以茂开口叫住了黎小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本没打算停下的黎小晓还是停下了脚步。
是啊，她是怎么知道何以茂避祸的事的？她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见到他，更没想到见他是这样的情形，但是她和万启蝶一样，不曾错过报纸上的任何消息。他惹下的“祸事”，对她来说是欣喜的“好事”，正因如此，她连发泄都不彻底，连指责都没有足够的底气，对何以茂始终存着未曾给予足够信任的惭愧。
“也许，这世上并非除你之外，全都是傻子。”
说完这句话，黎小晓径直离去，留下何以茂久久未及反应。他做的事，黎小晓真的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相关的消息也未见报，否则他也无法一路逃到云南，她黎小晓是在唬他还是想试探什么？
第一次，黎小晓在何以茂的心里成了谜。
在何以茂看来只是温室中花朵的黎小晓，只是因为对他的偏爱太重，给他的柔情太浓，只把温暖的一面给了他而已。
黎小晓生活在完整美好的家庭，从出生开始没有受过缺衣少粮的苦，是难得的平凡又幸运的女孩儿。虽然她自己并未经历过大风大浪，但并不意味着她不曾感受过坎坷。她喜欢戏剧，也曾是个颇有天赋的话剧演员，因为她天生共情力强；能成为大学生，因为她也有读书学习的天分。她天真，但不无知，她乐观，但不蠢钝。做过最傻最天真的事，就是像话本里的痴情女子一样全身心的去爱人，去治愈去救赎爱人的灵魂。
走出医院，黎小晓抬头望了眼夜空，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在她的眼中慢慢晕成一圈圈光圈，直至眼中温热顺着脸颊落下。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擦干了眼泪，此刻她应该庆祝的，庆祝自己终于承认了错付，庆祝自己不用再继续错下去。她用力扬起的嘴角苦涩的抽搐着，视线已是朦胧一团。
时间应该很晚了，晚到夜风凉意沁人，发热的头脑和燥热的心渐渐降温，她的视线也跟着渐渐明晰，清晰到朝医院大门处一望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黎小晓朝那身影奔去，脚下越来越快，直至在身影一侧停下。
“走吧。”黎小晓伸手在万启蝶面前晃了晃。
出神的万启蝶这才察觉，脑中千头万绪的心事何时变成了发呆出神，连她自己都无知无觉。
回去的一路，黎小晓拉着万启蝶的手走着，彼此都默契的没有多问多说。
星星福利院的门口，借着月光还能看清牌匾上的字，黎小晓抬手敲门，却又收回了手，低着头停在了那里。万启蝶轻抚着她的后背，不曾言明的心事，并不妨碍二人间的相惜。
黎小晓带着笑抬头：“谢······”一开口，强装的笑容便瓦解，一时间泣不成声。
万启蝶的肩膀被黎小晓的眼泪沾湿，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失去，比如，相欠的洒脱和人前哭泣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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