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人之初，人之信
顾立洵的失踪打乱了万启蝶的计划，本就容易忘了自己孕妇身份的万启蝶也更加不爱惜自己，这几天几头跑，焦头烂额的同时，脚也肿得越来越厉害。黎小晓看在眼里，内心更加愧疚自责，但劝姐姐顾惜身体的话几次说出口，得到的却是反过来的安慰，安慰她不必太自责，安慰她不用太担心。
这一日，吃完晚饭，万启蝶又提着包出了门，这几天她都这样，说是去城中办点事，大家都以为她是去城中警署打听消息，所以也没有多问，黎小晓却慢慢起了疑。所以万启蝶前脚走，黎小晓后脚就跟了出去。
万启蝶到了县医院，这几天她只有晚饭后才有时间管何以茂的事。何以茂的身体渐渐好转，只是面对万启蝶的追问，他总是有诸多条件和要求去拖延，吃准了万启蝶在萧凛的事上拥有足够的耐心和容忍度。
“今天来得晚了。”躺在病床上的何以茂看着万启蝶提着晚饭来了，不紧不慢地坐起了身。
“听护士说，你今天在院里散了很久的步。”万启蝶一边说一边把买来的饭菜摆好。
“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岂不是辜负？”何以茂看着万启蝶，视线似有似无的往她隆起的孕肚瞥了瞥。
“今天过后我就不给你送晚饭了。”万启蝶摆好了饭菜，扭头看了眼何以茂。
与万启蝶对视的何以茂闻言神色一滞，转而埋头笑了起来：“果真，都是短暂的。也好，反正每天等你这么晚的晚饭也是种煎熬。来，让我看看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紫米饭，炖鸡，拌青菜。怎么还是这几样？你们院里的餐食这么单一？”
“这是套餐，离医院不远的一家酒楼出的，这附近就那么一家大点的酒楼，你如果觉得不错可以去店里堂食。”万启蝶把筷子递给了何以茂，“吃吧。”
何以茂皱着眉头望着万启蝶，何以茂还以为这几天自己吃的是万启蝶自己从福利院带来的，没想到居然是买的，难怪这伙食他吃着还算不错。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高兴这样的优待，还是该不爽这样的敷衍。
等何以茂吃得差不多了，万启蝶起身收拾餐盒：“你的身世阿凛跟我提起过，他跟你本是堂兄弟，他现在······”
“原来如此。”何以茂打断了万启蝶的话，眼神重回凌厉，“难怪你看我的眼神柔软了些，原来不仅是因为为人母后的母性，还因为我和你的爱人沾了点血亲。”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世道，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些善意，要不然，太过痛苦了。如果你真的知道萧凛的消息，请告诉我。”万启蝶把手放在了肚子上，还有不到两月，孩子就该出生了，即使孩子的父亲不能陪在身旁，知道他的消息也是好的。
“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萧凛真有那么好？万启蝶，你知道吗，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除了自己没人能靠得住！但你现在这副模样······简直大错特错！”
何以茂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
“你针对萧凛，因为你嫉妒他。”万启蝶语气平静，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何况是在得知两人身世纠葛的情况下。
“我嫉妒他？”何以茂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笑了一会儿过后眉头陡然紧蹙，“他不过是比我会投胎而已！要是老天公平，我会把他踩在脚下，他算个什么东西！”
伴随何以茂这一声嘶吼的，还有被他不小心掀倒在地饭盒散落的声音。被这声响吓到过后回过神的万启蝶，看着自己刚刚收好叠放的饭盒就这样摔到了地上，心中一股烦躁上头。
“啪！”万启蝶狠狠扇了何以茂一耳光，压着声音说道，“这里是医院！”
说完，万启蝶就蹲下身收拾饭盒，看着她吃力又勉强的动作，何以茂渐渐缓了过来，有些不耐烦的下床帮万启蝶。
“都变形了捡它做什么？明早扫地的一起扫走得了。”
“滚。”
“万院长别忘了这是我的病房。”
“别忘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万启蝶拾起了散落的三个饭盒，起身倚在床头的柜子上顺气。何以茂也跟着起了身，坐在了床边，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两月前萧凛的助理被捕，他连夜逃出了上海，转移他的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至于他现在在哪儿，我想，应该是去厦门给他的小姑收尸去了。”何以茂的语气轻松，话里甚至透着看戏的戏谑。
万启蝶手中还没来得及放好的饭盒应声落地，人也险些站不稳了，好在她背靠柜子，及时撑住了手。
“什么时候的事？我每天都看报纸，小姑的事······”万启蝶说不下去了，原本这些天顾立洵走丢的事，就让她对萧迩玲心存愧疚，萧迩玲的死讯无异于又在她心上加了重担。
万启蝶丝毫没有质疑何以茂说的话，这让何以茂有些意外，看着流泪的万启蝶，这个大着肚子脚肿成馒头的女人，她的很多行为在他看来明明是犯蠢，是在自讨苦吃，可是，为何他心中却微微发堵，是在可怜，还是，心疼？
“你不知道是因为萧迩玲的身份特别，你还不够格知道。只是，你不好奇萧凛的助理为什么会被捕，他在上海又做了些什么事？”
“我相信他，他所想所做等他寻到我，自会说给我听。”万启蝶此番回答不知道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还是说给何以茂听的。
“凭什么？”
万启蝶抬起头看向问出这莫名其妙一句的何以茂，好不容易控制在眼眶的眼泪，却随着这抬头的动作脱了眶。
“凭什么他萧凛就可以被这样无条件信任？！而我，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是坏人？！”何以茂站起身，慢慢靠近万启蝶，万启蝶抵着柜子退无可退，和他只隔了肚皮的距离，为此他还往前倾了倾，脸与脸的距离被进一步拉进，“你知不知道，也许坏人也是有底线的，你和黎小晓都是同类人，口口声声说希望我做个好人，却不曾真正相信过我。大是大非面前，你们愿意信一个法国回来的商人，却不愿意相信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万启蝶，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在北方长大的人，战争害惨了你，也害惨了我！你该懂的。”
何以茂激动得眼球胀红，万启蝶暗自松口气的同时，也第一次在何以茂的眼睛里读到了若有若无的脆弱。何以茂还有救！但万启蝶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何以茂又开了口：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我也曾怀疑过。可是老天好像不想我做好人，有个生下我就卷钱跑路的生母，还在襁褓就被订上了恶的血脉，记事起就活在家人的提防里，明明只是勉强温饱的家庭。不被接纳的孩子，是人是狗有什么区别！做只恶狗有什么不好，不仅能摆脱锁链还能吃饱肚子，假如你是那个孩子，你会怎么选？”看着眼中泪光闪烁的万启蝶，何以茂的神经断了线，复杂的情绪与需要裹挟着，他的脸慢慢靠前，不像是意图咄咄逼人，倒像是想要吻万启蝶。
万启蝶别过了脸，她不算是一个对他人之事多愁善感的人，但她却对眼前这个曾经厌恶至极之人生出了怜悯和心疼。或许是源于都有过坎坷经历的共情，或许是何以茂说的那样因为越来越浓的母性，又或许因为她进到了属于他的真实世界。何以茂的话连同从萧凛那儿得知的信息，拼凑出了何以茂内心的一隅，最根缘最惨烈的一隅。
“何以茂，对不起。”万启蝶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
何以茂怔住了，万启蝶的反应是他没有想到的。
“同情我？”何以茂直起了声。
“不是施舍，是真的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不知道好坏的标准是什么，我说了也不算。但我知道有时候好坏由不得人，至少这一点上，我不该从一开始给你打上恶的标签，提防你。可是人就是这样，好和坏的标签贴多了就只见标签不见其人，你错的太多了，所以也注定背负太多。但从古至今人们都奉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以茂，你愿意走出你的世界吗？看看身边的一切，也试着去信任，你信任别人，别人才会信任你，一切都还不算晚。”
万启蝶盯着何以茂，毫不掩饰自己的诚恳与期待。
“外面的世界是你吗？”何以茂把手放在了万启蝶的肚子上，这种感觉很奇妙，一个跟自己也算有点血缘关系的生命正在孕育，他的心里不断翻涌着。
但这样的奇妙感觉只维持了片刻，万启蝶就侧身躲开了。
“小晓一直很关心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她？”万启蝶感受到了何以茂的异样。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见她？”
万启蝶别扭的感受越来越强烈，于是绕过跟前的何以茂朝门口走去。
“我这就回去告诉小晓，让她来见你。”
“站住！”
万启蝶没有停下脚步，何以茂居然冲上前从身后抱住了万启蝶。
“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她拥有一切什么都不缺，但爱恨情仇，她只懂天真的爱。太刺眼了，她的存在只会让我更加不幸。但你，你可以教我，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萧凛陷在那些事里，根本难以脱身，你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毕竟也是和我有血脉关系的孩子。”
万启蝶闻言缓缓转身，何以茂的眼中立马燃起了期待和喜悦，只是下一秒，万启蝶手一扬，扎扎实实的一巴掌印在了何以茂的脸上。
“你发什么疯！小晓有······”
“咚！”的一声，万启蝶的话被重重的破门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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