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已泯
莫邬转头看了一眼楼上，就立马追了上去。
桑未心回到房间立马趴在桌子上，失神起来。
原来他义父，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在他面前与林娴做一些亲昵的动作，是为了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吗？
这时莫邬走了进来，将门关上，坐在了桑未心的对面。
桑未心抬眼看了一眼莫邬，苦笑道:“很可笑吧。”
莫邬皱了皱眉，说道:“有何可笑之处？”
“你不觉得我是痴心妄想吗？”
桑未从怀中拿出保护完好的胭脂盒放在了桌子上，他之前一直随身携带着，为了防止胭脂盒被破坏，他在围杀中左躲右躲，才受了那么重的伤。
莫邬看着桌子上的胭脂盒说道:“你说过，你如果这次活下来一定会送出去的。”
桑未心眼底布满了绝望，说道:“我送的太晚了，这个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它存在的价值不就是应该在你想送的人手里，它还没被送出去，你怎么能说没有意义。你要不去送，我替你去送。”
说着莫邬抓起胭脂盒就要出门。
桑未心偏过头沉声阻拦道:“我劝你不要去。”
莫邬疑惑地问道“为何不要？”
“……”
桑未心扶着额头，他真的看不出来吗？
“他们不方便。”
莫邬说道:“林楼主将一封信交给阁主，就离开了，现在阁主一个人在屋内，有什么不方便的？”
桑未心大惊地问道:“娴姐姐去哪了？”
“看神色应该比较着急，不知道去哪了。”
“……”听莫邬话音，他预感并不好。
“所以，你要把胭脂盒，替我送给谁？”
“阁主。”
桑未心捏碎了桌沿，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他从莫邬第一次进雪纺楼就知道，他纯情，没想要纯情成这个样子！
“阁主每次摸胭脂都极为不方便，这胭脂盒小巧，你如此贴心，阁主必定欣慰。”
说着莫邬就要离开。
“你给我回来！”桑未心第一次如此吼道。
“所以你一直以为我对义父……”
莫邬转身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桑未心对着莫邬低吼道:“莫邬！胭脂盒还我！”
莫邬看桑未心第一次生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胭脂盒放了回去。
桑未心看着胭脂盒已经放过原位，对莫邬头疼地说道:“你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莫邬见桑未心尽显疲惫之色，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想着林楼主了。不然你迟早要在阁主与林楼主之间做选择，到时候别害了自己。”
莫邬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桑未心喜欢林娴，他又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林娴他抓不住，又放不开。
阁主那边他背叛不了又不能全身心地忠心，他迟早会被拖死。
他对桑未心的担忧，用桑未心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不想你死的太早。
谁曾想多年之后，莫邬一语成谶。
桑未心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胭脂盒，陷入沉思。
十一年前，桑未心与桑未央七岁。
他们全家被仇人追杀，他在父母的掩护下同同胞弟弟桑未央逃了出来。
他们在荒野外躲避了一夜，天灰蒙蒙亮的时候，他带着弟弟回到家中，父母惨死在院子里，家里被洗劫一空。
他们跪在父母的尸体旁边还未来得及掉眼泪，门外忽然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两人身着官服，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还回来干嘛？不怕被官府抓起来。”
“要抓早抓了，我们再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没准还能捡个漏。”
“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家早被翻了个底朝天，连人家衣服都不放过，来了也白来。”
“你懂什么？桑家是武林世家，绝对有暗阁什么的，我们找到就发了！”
听到对话，桑未心带着桑未央连忙躲了起来。
桑未心这才知道，杀害他父母的并不是什么仇家，而是官府！
两人翻腾地找了大半天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唾骂了一声:“穷鬼！”就离开了。
他们家哪里有什么暗阁，在这强盗横行，饿殍遍野的年代，父母散尽家财救助了无数无家可归的人。
只是不料为了这群食不果腹人，他们的父母得罪了当地的官员，官员假扮成他们的仇家追杀他们全家，最后却落了个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桑未心带着桑未央从此流浪在大街上，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向何处，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哥，我饿。”
看着桑未央饿地毫无生气的脸庞，桑未心走到不远处的烤红薯的摊子前。
红薯烤出的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的他，此刻肚子“咕噜”地响了起来。
摊主抬头看到一身脏兮兮的桑未心，推了一把，嫌弃道:“小乞丐，站远点！当你爷做生意。”
桑未心被推了一把，险些摔倒，想到桑未央，他鼓起勇气恳求道:“大爷行行好，我和弟弟好几天没吃饭了！就给我一个就好，就一个！”
摊主指着一个又一个正在乞讨的乞丐，说道:“走走走！你看看遍地都是乞丐，我行好行的过来吗？”
桑未心看着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的乞丐，想起父母也曾帮助过一群这样的人，他说道:“可是，有能力帮助别人的人，不就应该帮助比自己弱小的人吗？”
“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圣人，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不需要养活啊！少在这废话，快走！再不走小心我不客气！”
摊主叉着腰，提起一旁的棍子，打算出手时，桑未心退后了两步，跑走了。
他背起饿地已经没有力气的桑未央咬牙说道:“咱们再走走，一定能找到好人的！”
可是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没有人愿意施舍给他们。毕竟，谁家不愿意把多余的粮食分开两个快要死的小孩。
还有点良知的过路人，见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给一个馍馍，摇摇头走了。
桑未心磕着头，一直感谢着那人走远。
他手里拿着一个馍馍急忙跑去了一个破烂的茅草屋，他们一直在这里住着。
桑未心扶起虚弱的桑未央，将手里的馍馍一口一口喂进桑未央的口中。
见桑未央无精打采的，他摸了摸桑未央的额头，有些烫手。
这破烂的茅草屋，根本抵抗不住夜晚的寒风，桑未央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再加上好几天没有吃饭，这怎么受的了！
桑未心想着一定要让桑未央吃上热乎的东西，不然他必定抗不过今晚！
在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摊上，桑未心已经盯了许久。
只待摊主揭开蒸笼，他一把抓了两个烫手的包子，撒腿就跑。
“这小兔崽子！快给我抓住他！”
摊主也顾不上摊子，连忙追了过去。
小小的桑未央好几天没吃饭了，怎么跑的过比他壮的大人。
摊主一把揪住桑未心的衣服，指着他骂道:“小兔崽子，偷你爷爷摊上来了！”
说着，摊主愤怒地扇了桑未心一巴掌，桑未心一下子摔到在地，摊主并不就此放过他，一脚又踹了上去。
路过的人都明哲保身，人命如草芥，谁也不敢上前阻拦，躲地远远的绕着走开了。
见桑未心双手被烫的通红还死死地护着包子，摊主更加来气，一时狠狠地拳打脚踢上去。
桑未心一声不吭，忍受着来自身体各处挫骨的疼痛。
他满脑子想的是，只要摊主打累了就好，桑未央还等着他的包子呢，再坚持坚持就好了。
眼看着摊主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桑未央要被打死了，突然一抹红衣出现在他面前，一抬手将摊主的拳脚尽数化解，并打了回去。
摊主倒退了两才站稳，看着眼前这诡异让人不舒服的红衣，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你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卿冥从荷包中拿出一锭足量的银子扔在了摊主的脚下说道:“这点银子可够卖下你所有包子？”
摊主看着地上一大块银子，够他们一家人生活半年的，立马弯腰捡起来在手中颠了颠，笑脸相迎道:“够够够！”
“那就都给我打包起来送到那家饭馆。”
卿冥抬手指向了就坐落在他们对面的饭馆。
“是是是！马上给您送去。”摊主忙跑回去去打包包子了。
卿冥扶起年少的桑未心，看见他手上两个脏兮兮的包子，要拿出来，谁知鼻青眼肿的桑未心硬是不撒手。
卿冥说道:“这两个已经脏了不能吃了。”
谁知桑未心倔强道:“能吃！脏了总比没有的好！”
卿冥笑了一声道:“一会包子来了，都是你的，这两个既然脏了就喂狗吧。”
说着卿冥从他手里拿出来两个脏包子，领着他的手坐在了饭馆外面的棚子里，顺手将脏包子扔进了碗里。
饭馆的小二早看到了刚刚那一幕，看见红衣男子出手阔绰，殷勤地走上前问道:“二位吃的什么？”
“两碗粥，一壶酒。”
小二搓着手继续问道:“爷，还要点什么？”
“不用了。”被烦到的卿冥冷道。
小二听闻顿时收起了笑脸，悻悻道:“是是，马上来。”
本来以为是个大财主，结果是个小气的，只要两碗粥。
片刻后，卿冥对桑未心出声问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桑未心乖巧地答道:“记不清了。”
小二将两碗粥，和一壶酒端了上来后。
卿冥将一碗粥推到桑未心面前，解释道:“现在你不宜吃太多，先喝碗粥，以后再慢慢补起来。”
桑未心听出卿冥话中的意思，抬头看着卿冥问道:“你要收留我吗？”
卿冥没想到桑未心会这么问，他反过来问道他:“那你要跟我走吗？”
桑未心低头想了想说道:“你有银子吗？”
卿冥解下腰间的沉甸甸荷包，推到他面前，有趣地问道:“这些可够？”
桑未心看了一眼鼓鼓的荷包，说道:“够。”
卿冥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对他胃口的小孩，歪着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那你不打算问问我是干什么的？”
“你是……好人。”
卿冥听到回答，仰头大笑起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是好人，一会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好人。”
说着，卖包子的摊主已经将包子打包了过来，对卿冥点头哈腰道:“爷，你的包子。”
卿冥抬眼，看着摊主满脸的堆笑，将碗里的脏包子推到他面前说道:“吃了它。”
摊主一看黑乎乎的两个包子，哪里还有包子样，对卿冥苦笑道:“爷，这不是开玩笑吗？这怎么吃？”
卿冥问道:“这也是包子怎么就不能吃了？”
摊主答道:“它脏了，就不是包子了，是垃圾了，自然是不能吃了。”
卿冥笑了笑道:“那这个小兄弟，你打算怎么赔？”
摊主看了一眼正在喝粥的桑未心，理直气壮地说道:“他先偷我的包子在先，这也不能怪我啊。”
卿冥饮入了一口酒，抬眼缓缓问道:“你有何凭证他偷了你的包子？”
“他偷的两个包子不就在这吗？”摊主指了指碗里的两个脏包子。
看着碗里的脏包子，卿冥哼笑了一声:“你不是说，包子脏了就不是包子了，是垃圾了吗？他偷你了你两个垃圾，你何至于此呢？”
“这……这……”
摊主顿时哑口无言。
卿冥将酒杯重重致于桌子上，逼问道他:“所以你打算如何赔？”
摊主被卿冥的气势所震慑到，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得知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主，立马陪笑道:“那我吃了这两个包子，我吃！”
说着，摊主将碗里的脏包子哆哆嗦嗦地放进自己嘴里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干呕着，又立马被卿冥的眼神瞪了回去。
两个脏包子被摊主磕磕巴巴地下了肚，本以为卿冥会就此放了他。
谁知卿冥说道:“包子已经还给你了，那这个小兄弟身上的伤你如何还？”
摊主抬眼又看了一旁已经喝下两碗粥啃包子的桑未心，立马跪在地上将刚刚收到的银两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磕头道:“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我……我也是为了养家糊口的。”
卿冥拔出一根筷子，端详着筷子的尖头，冷声道:“那这个孩子，你当初怎么不大人有大量放了他呢？”
“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冒犯了小公子！求你饶了我吧！”
摊主一个劲地磕头，他不过教训了一个小乞丐，怎么知道会得罪这么一个人物。
“小公子……既然你知道冒犯了一位公子，就给你赔罪的机会吧。”
看来卿冥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
摊主刚要感激涕零时，卿冥将手中的筷子对准他的手问道:“你是用哪只手打小公子来着？”
摊主惊慌地看着筷子和卿冥让人觉得发冷汗的笑容。
卿冥在左右两只手犹豫不决时，索性将筷子尖端的一头，随机插入摊主的一只手背。
摊主顿时一阵惨叫，滚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右手，被钉在地上，血流不止。
卿冥放开被钉在地上的筷子，欣赏起摊主痛不欲生，惨叫连连。
他摇了摇头将酒杯里的酒添满，说道:“你真的是都不如一个孩子。人家小公子差点被你打死，硬是没吭一声，既然你这么喜欢惨叫，再帮你一把好了。”
说着，卿冥翘起二郎腿，撑着下巴将桌子上的酒杯拿起来，将里面的酒尽数倒在了摊出的伤口处。
摊主忍受不住剧烈的刺痛，发出震耳的惨叫声。
摊主叫的越惨，卿冥越开心，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够了的卿冥，本来打算问桑未心是否满意这个结果时，谁知他一转头，桌子上的包子，银两与桑未心一并消失了。
“岂有此理！”卿冥大怒，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耍了！
再转头，饭馆的门已经禁闭上。
真是一群鼠辈！
卿冥一下子被扫了兴，转身一脚踢断了摊主手背上的筷子，扔下桌子上的银子，冷声道:“滚去医馆！别死了，再让那群烦人的官府找我麻烦！”
摊主捡起银子，连滚带爬逃走了。
卿冥桌子上的酒，一口气一饮而尽，一把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推翻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本以为他是个识趣的！却是个忘恩负义的！
他为了打听让桑家惨死的杀手是哪个道上的，才路过此处遇见这么一个有韧性，对他胃口的小孩。
他觉得这个小孩虽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浑身脏兮兮的，但是身上却极为的有气质，倒像个少爷。
怒不可遏，又觉得遗憾的卿冥也不知道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小乞丐的气，硬是在棚子里呆呆地坐着，直到月亮当空，也分文未动。
不知从哪冒出的一个黑衣人抱拳小心翼翼道:“阁主……天黑了，我们该走了。”
卿冥一身戾气拍案而起，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走。”
卿冥还没迈出步子，便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阴影下向他走了过来。
待人影走到他的前面，看清面容后他哼笑了一声，问道:“你还回来干嘛？包子吃完了，还是银两花完了？走投无路了？”
桑未心低下头说道:“我当时吃饱了，看你正玩的尽兴，我不好打扰你，就先走了。”
卿冥问道:“你去干嘛了？”
“安葬了父母。”
桑未心对他说了慌，他去把桑未央安顿在了以前父母经常照顾的一家夫妻家里。
因为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卿冥是幽冥阁的阁主。
他不能让桑未央跟着他涉险。
父母生前经常探讨说江湖中出现了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暗杀门派，幽冥阁。
而幽冥阁的阁主是一个身着鲜艳的红衣，披散着一头黑发，犹如来自阴间来索命的恶鬼。
眼前的这个人就极为符合江湖上传言的“恶鬼”。
卿冥眼里闪躲着光，盯着桑未心，默不作声。
桑未心虽然有些心虚，但是此时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说道:“我父母被官府的人追杀，只有我逃了出来。如今我已身无归属，你还愿意收留我吗？
卿冥听闻，这不是最近桑家的惨案吗？这个小乞丐莫非是桑家的孩子？
经他调查，不过是一群官府的部曲装作仇家血洗了桑家而已。
听闻桑家夫妇，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培养出来的孩子必定是浩气凌然的。
他现在很想知道这个小乞丐见到他白天的所作所为，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所以，卿冥问道:“你白天也看到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愿意跟我？”
桑未心抬了抬头，还是那句话说:“你是好人。”
卿冥笑道:“你还真是，让我……喜欢。
他父母生前经常教导他，以后要行侠仗义，帮助比自己弱小的人。
可他们保护着别人，谁又能保护着他们？又有谁能替他们行侠仗义？
不过都是一群明哲保身的自私人罢了，谁又会为了他们一家人去与官府结仇？
对于身逢绝境的桑未心他们来说，不管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哪怕是官，见死不救，对他们拳打脚踢的就是坏人。即使对方是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的，便是好人。
哪怕这个人是个索取他人性命的魔鬼，哪怕他以后会助纣为虐！
这个人，是只要是他们活下去的曙光，他都跟定了！
所以当他知道幽冥阁有烙印的规矩，他自己去了打铁房，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心口处烙了下去。
因为他的一时冲动，也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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