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她又迟到了？”纳奎丽走进排演厅，扫视了一圈后拉下了脸，“这是第几次了？”
“您说罗迷莫斯？没有，这次她是提前走了。”维斯帕抱着双臂，一脸不满地答道。
“走了？”纳奎丽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下拔高了声调，“这才刚排了一个多小时，她就走了？！”
“人家觉得自己能耐呗。”维斯帕在一边阴阳怪气地小声嘟囔，“模样没得挑，又有一把好嗓子，也难怪心高气傲的没边，怕是连您和欧卡诺姆总管也没放在眼里。”
纳奎丽的脸色十分难看：“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罗迷莫斯来得倒是很快，但却看不出有一点不安和愧疚，就算她脚下移动的速度再快，也永远是一副优雅又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伴着厅里的乐声走进来，像是一位公主大驾光临，脸上甚至还带着些矜贵而疏离的微笑。
维斯帕最讨厌的就是这人的这副样子，明明就是个俘虏，就算曾经尊贵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摆出这股清高劲儿给谁看呢。
“纳奎丽小姐，您找我？”罗迷莫斯问。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这儿给我装糊涂？”纳奎丽问道，她的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四周立刻全安静了下来，“你知道再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就要正式演出了吗？”
“当然，立春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罗迷莫斯回答。
纳奎丽气得手都有点颤：“你给我听好了，罗迷莫斯。我不管你是不是陛下亲口下令派过来的，你要是敢把我们所有人的心血当成儿戏糟践，我就敢把你从阿兰多歌剧院赶出去！”
“纳奎丽小姐言重了，我当然不敢。”罗迷莫斯的眼神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微微撇过头朝维斯帕看去，“只是维斯帕告诉我，我们这里的排练时间并没有硬性要求，只要能达到要求即可，难道不是吗？”
维斯帕噎了一下，没想到话题的矛头突然转到了自己这边，但她很快就牙尖嘴利地反唇相讥：“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这么多人，哪个不是精益求精，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雕琢每字每句，就这样也依旧觉得自己的表演不够完美，你对自己的要求倒是不高。”
“你们达不成完美，是因为你们不是我。”罗迷莫斯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达没达到要求，我认为是由我说了算的。”纳奎丽阴沉着脸说道。
“也对。”罗迷莫斯笑了笑，“那您的意思是，如果我能让您满意，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是吗？”
纳奎丽罕见地迟疑了一下，有那么一霎间，她被罗迷莫斯表现出的自信震住了——如果是面前这个人，能做出什么事也许都不值得惊奇，但自尊阻止了她在这时示弱。
“你先唱了再说。”她转过身去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借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次的表演剧本其实非常常规，常规到了罗迷莫斯觉得无聊的地步。简单的概括来说，这是一次明摆着专门用来给法拉松歌功颂德的套路式表演，主要讲述的就是法拉松去年征战中土与索伦发生的那一场“恶战”，并最终大败敌人全胜而归的故事，老套到罗迷莫斯看得直想翻白眼。
而这部戏里唯二真正重要的两个人，一位自然是“战无不胜·相貌堂堂·天命所归”的法拉松大帝，另一个则是在这位黄金大帝面前“不堪一击·邪恶可憎·形容猥琐”的反派索伦，而罗迷莫斯这个名义上的女主角则扮演法拉松的皇后弥瑞尔，用脚趾头想一下也知道，是个在剧里存在与否其实都没什么影响的角色，从头到尾就是在法拉松离开前唱一支歌为丈夫祈福，法拉松归来时再唱一支歌表现自己内心的骄傲与喜悦，这就是全部了。
罗迷莫斯十分不解，就这么一个求着她唱她其实都不想唱的角色，还值得维斯帕为此大哭一场吗？
总之，整个剧本，从情节发展到人物性格，在罗迷莫斯眼里都是老掉牙到让人想打呵欠的配置，包括里面的音乐部分，罗迷莫斯不想那么直接，不过在维林诺时，各式各样对维拉的赞美诗她都快听吐了，哪一曲都比纳奎丽的这两首强。
唉，拿神跟人比，大概是她有些欺负人了。
所以意料之中的，当罗迷莫斯轻轻松松唱完一遍后，纳奎丽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神情僵硬，一语不发。
“纳奎丽小姐有什么要指教的吗？”罗迷莫斯问，“如果没有，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纳奎丽的嘴唇动了一下，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罗迷莫斯的演唱正如她自己所言，无论是声音还是技巧都挑不出任何瑕疵，哪怕是最不起眼而容易被遗漏的地方，也被分毫不差地演绎了出来，完美的不像是人，而是台读谱机器一样。
于是罗迷莫斯耸耸肩，就像她来时那样，又施施然地离开了，包括维斯帕在内的所有人张口结舌地目送她——这可是第一个能在惹恼了纳奎丽小姐后全身而退的勇士。
纳奎丽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内心五味陈杂，一方面她应该为这样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的好苗子感到惊喜和欣慰，另一方面，对方这不可一世的姿态实在让人气得牙痒痒。
但纳奎丽到底是个耿直公正的人，生气归生气，她总不能因为罗迷莫斯表现得太好了而朝她撒气吧，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她站起身来，吩咐其他人：“去通知伊尔法林一声，明天我们可以开始正式排练了。”
伊尔法林，阿兰多歌剧院的王牌，也是这次表演的男主角。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伊尔法林称得上身材高大且相貌英俊，有一头受罗迷莫斯偏爱的茂密金色卷发，和雾天的海水般的灰蓝色眼睛，但抛开外形以后，他的其余部分就很难讨得罗迷莫斯的欢心了，无论眼神还是动作，一举一动都是唯我独尊几个字。
这种态度只在他看到罗迷莫斯时稍微有那么一点好转，即使他们此前从没碰过面，不过显然只要有人随口说一句“就是那个所有人里最漂亮的女人”，就没人能认错罗迷莫斯。
四目相对后，伊尔法林大步流星地朝罗迷莫斯走来，在两人之间只有一臂远的距离时才停下，然后朝罗迷莫斯伸出手。
罗迷莫斯以为这是一次握手，虽然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给予了回应，结果手刚伸过去，伊尔法林突然又把手抽了回去，只有罗迷莫斯的胳臂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这人是故意想找茬吗？
罗迷莫斯微微眯起了眼，不过她没想到伊尔法林倒抢先发难了：“你的丈夫朝你伸出手时，你就是这么跟他握手的？”
罗迷莫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应该是指他们两个的角色——法拉松和弥瑞尔——是一对夫妻。
她花了一秒判断面前的人是个傻子还是流氓，最终决定暂时忍下来先不发作。
“我以为只有在戏开场以后，我才是弥瑞尔王后。”罗迷莫斯说。
“你是说你能在那一刻瞬间变成一个完全和你不同的人，然后在戏落幕后再立刻变回自己？”伊尔法林问，他比罗迷莫斯高，但只有眼珠在向下看，下巴依然高扬着，声音威严，“也许你可以吧，我听过你来之后的一些传闻，希望一会儿我不会失望。”
自顾自地说完一番话后，他就看都不看罗迷莫斯，昂着头走掉了，留下罗迷莫斯错愕地站在原地。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哎，那就是伊尔法林，他人是过分认真了些，但本性不坏。”欧卡诺姆今天也在现场，看见了这一幕后连忙过来打圆场。
“他一直都这样吗？”罗迷莫斯问。
“绝大部分时候是。”欧卡诺姆叹了口气，“这是他用来进入角色的一种方式，就是在这段时间中彻底成为那个人。”
罗迷莫斯又扭头看了伊尔法林几眼，你别说，那股让人想照着他鼻子揍一拳的劲儿还真是和法拉松一模一样。
不过罗迷莫斯还是理解不了，甚至觉得这一举动很是滑稽。
“只是演戏罢了。”她回过头，说。
“也是有些人的全部，伊尔法林能成为我们阿兰多歌剧院的台柱不是没有理由的。”欧卡诺姆说，“我听纳奎丽说这几天你表现的相当不错，但很多人不是你这样的天才。”
罗迷莫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纳奎丽就在后台那里喊她了。
“罗迷莫斯，快过来，该你换装了！”
“回头再聊。”欧卡诺姆语气轻快地伸手拍了下罗迷莫斯的臂肘，“待会儿加油。”
罗迷莫斯站在那里，一边耐着性子让那些人拿各种腮红和口脂往她脸上涂抹，另一边用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听着纳奎丽讲解舞台上的走位问题。
真的，太无聊了，她想。
“都记住了？”纳奎丽问。
“记住了。”罗迷莫斯回答。
纳奎丽其实颇为怀疑，但她已经聪明地学会不在亲眼看见罗迷莫斯干出那些超出一般人理解的事之前当面质疑她了。
“那么，现在就看你的了。”她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鼓励罗迷莫斯道，“让我们开开眼界。”
不出所料的，又是无懈可击的表演，一曲终了，欧卡诺姆带头用力鼓起了掌。
罗迷莫斯本以为这又是轻松的一天。
“再来一遍。”伊尔法林说，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他面无表情，好似完全没有被打动。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罗迷莫斯沉默了短暂的片刻，依言照做，反正她的出场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十分钟。
每一个音符都依然完美无缺，所有的动作和台词精准的就像是从剧本上完整复刻下来的。
“再来一遍。”伊尔法林眼皮都不抬。
罗迷莫斯做了个深呼吸，唱了第三遍。
伊尔法林叹了口气：“休息十分钟，一会儿继续。”
事不过三，就算罗迷莫斯现在为了配合索伦的计划安分了许多，也不代表她能忍受被一个凡人耍着玩。
“抱歉，没有其他意思。”罗迷莫斯尽量语气和缓地问道，“但我想问一句，我是哪里唱得不好吗？”
伊尔法林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不，你唱得没毛病，能过纳奎丽小姐那关就已经说明这点了。”
“也就是说，你承认是在故意刁难我？”罗迷莫斯直截了当地发问。
“没有。”伊尔法林说，“但唱歌和演戏不完全是一码事，罗迷莫斯小姐，我们不是在表演纯歌剧。”
罗迷莫斯沉吟了片刻：“所以是我的表演不够让你满意？”
“没错。”
“哪里？”
“哪里都不满意。”伊尔法林回答，他坐在身下那把普通的木椅上，气势却好像是坐在王座上，对着罗迷莫斯指点江山，“你演得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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