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赫茹迪尔一步不停，等他终于跑回家里时，喘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断了气。
“你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还累成这样。”希烈丝皱着眉头，一边递给儿子一杯水，一边数落他，“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过几年说着说着也该成人了，一直这幅冒冒失失的样子，让我怎么放心以后将族长的责任交付给你？即使有罗迷莫斯大人保佑……”
“罗迷莫斯大人……”赫茹迪尔一口喝干了杯里的水，总算勉强能断断续续说出几个不连贯的词，“大人她……当初是不是……害了贡多林的精灵？”
他用请求的眼神望着希烈丝，期盼母亲能露出惊讶错愕的表情，哪怕狠狠给他一耳光，责骂他“大胆、放肆！竟敢这样污蔑领主大人”。
但结果令赫茹迪尔绝望，希烈丝的面庞慢慢变白了，然后又由白转红。
“你……你去见那个精灵了，他跟你说了这些话，是不是？！”希烈丝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他好大的胆子！要不是罗迷莫斯大人的命令，他以为他能在这里逍遥到现在？要是不声不响地乖乖离开也就罢了，算他识时务，结果他竟然贼心未死，甚至还试图迷惑你……”
“罗迷莫斯大人为什么不让我们抓他？那天她说那是她欠精灵的，那是什么意思？”赫茹迪尔心都凉了半截，“那些话是真的？贡多林是因为罗迷莫斯大人的背叛才彻底沦陷的？”
“住嘴！”希烈丝色厉内荏地喝道，“这都要怪你不告诉我一声就私自跑出去！”
“如果那个精灵说的都是真话，那他就是无辜的！是我们对不起精灵，我为什么不能去见他？！”
“你竟然还为那个精灵说话？他试图射杀罗迷莫斯大人，还拿你威胁我们的事，你就这么轻易忘了？真是记吃不记打！”希烈丝大怒，“我怎么有你这样养不熟的儿子？从明天起你哪儿也不许去，要是被我发现你踏出家门半步，我非打断你的腿！”
希烈丝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赫茹迪尔当天晚上就被她锁在了卧室里。
“什么时候你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不敬的话，我再放你出来。”希烈丝严厉地说。
“我没说错什么，如果罗迷莫斯大人当年确实做了那些事，她就该向精灵赔罪！”赫茹迪尔抗议道。
希烈丝砰地摔上了门。
一天一夜过去了，就连家中帮佣的仆人都有些看不下去，虽然他们许多人并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让族长如此大动肝火，但也都在门外小声劝赫茹迪尔别再这么犟下去了。
“族长的脾气您也最清楚啦。”他们说，“要是您不道歉，她就真的能一直把您关在这里。哪怕只嘴上认个错也好啊。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您母亲。”
赫茹迪尔在房里堵住耳朵看书，全当没听见，那些人知道说不动他，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来了，全都摇着头叹气，说这母子俩是如出一辙的倔脾气。
如此直到第二个晚上又过去了一半，月上中梢时，赫茹迪尔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却毫无困意，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从他自小开始记事起，就和其他人一样被告知罗迷莫斯是多么特殊的存在，她是黄昏之地的保护神，是他们所有人的精神领袖；她至高无上，智慧无边，仁慈又怜悯众生，圣洁而不可侵犯。
现在有人告诉他，就是那高贵凛然的女神曾害的数万精灵国破家亡？
赫茹迪尔长叹了一口气，恍惚中，他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一开始他以为是风吹树枝的声音，但没过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很明显的两下敲击玻璃的声音。
赫茹迪尔莫名其妙地坐起身，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晚上好。”精灵倚坐在窗外的树枝上，一条腿屈膝放在胸前，另一条腿则悬在空中，他的面容在漆黑的夜色中模糊不清，只有金色的长发在从树叶间漏出的月光中微微发亮。
赫茹迪尔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么在里？！”他惊叫道，“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你就完蛋了！我妈妈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她现在可恨死你了。”
“放心，没人会发现我，除非你继续这样大叫下去。”格洛芬德尔说。
赫茹迪尔终于闭上了嘴，好一会儿，才又压低声音小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知道你们这里的人长久以来都将罗迷莫斯看做不可动摇的信仰。”格洛芬德尔沉默了几秒后，开口说，“我想我的话也许会刺激到你，那时我本该说的更委婉点。”
“……确实不是什么让人心情舒畅的话。”赫茹迪尔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那是真相，我必须接受它。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母亲她明明知道那些事，但她一直在欺瞒我们。”
“至少这说明希烈丝夫人也认同这件事是羞于启齿的污点，她还是明辨是非的，如果她已经到了将罗迷莫斯的一切都视为真理的地步，那才彻底令人失望。”格洛芬德尔说。
“可是这有什么用？即使我母亲知道那是多么骇人听闻的可怕事情，她却选择装聋作哑，依旧一心一意崇拜着那个人。”赫茹迪尔心烦意乱地说道，“因为她明白，一旦我们不再对塔里的那人敬若神明了，我们就会即刻失去那人的庇护。”
“客观来讲，我理解希烈丝夫人。”格洛芬德尔说，“如果没有罗迷莫斯，黄昏之地的人不可能享受到现在的和平。”
“这和平是虚假的！只不过是另一层更难以看清的幻境罢了！”但赫茹迪尔的反应非常激烈，“我对外界不是一无所知，我知道精灵和外面的人类一直在坚持对抗索伦！等到他们赢得胜利的那一天，真正的和平才会到来！现在的黄昏之地的多数人不过是在不断的欺骗与妥协中苟且安生罢了！”
“对许多人来说，能苟且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格洛芬德尔叹了口气，“你很令我另眼相看，但想说服希烈丝族长同样改变想法真是难于登天。真正和平的那一日也许终会到来，然而冬青郡怕是见不到那一天了。”
这次赫茹迪尔停顿了很长时间，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们得先把其他被抓的精灵救出来。”
“如果你愿意帮我，那真是再好不过，你要比我更了解这里。”格洛芬德尔说，“但据我观察，埃尔隆德他们应该是都被关在了微光之塔里。就算你是族长的儿子，那里也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地方吧？”
“别说我，就是我母亲本人，没有黄昏领主的首肯也是进不去的。”赫茹迪尔低着头沉思了片刻，“不过要说起来，还是有一个人是能自由出入那里的……”
第二天，来给赫茹迪尔送饭的仆人打开门，却发现被锁起来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大开着。
而此时此刻，赫茹迪尔和格洛芬德尔已经重新回到了天鹅泽。
赫茹迪尔折下一支空心苇杆，轻轻吹了几声，一开始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但几分钟后，水面缓缓漾开了波纹，紧接着哗啦一声，铃铛从水中露出了头。
“赫茹迪尔！”她开心地叫道，但随后她就看到了赫茹迪尔身后的格洛芬德尔，表情猛然警觉起来，“又是你！”
格洛芬德尔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我们又见面了，女士。”
“谁想见你了？你骗我带你去见罗迷，结果差点杀了她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敢来找我！”铃铛横眉竖目，“如果是你想见我，那就算了吧，我看见你就烦！”
说罢，铃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要重新往水里钻。
“等等，铃铛，你先别走！”赫茹迪尔连忙叫住了她，“你不知道，罗迷莫斯领主她……”
“罗迷怎么啦？”
“她……第一纪元时就是她向魔苟斯出卖了精灵，贡多林就是因为她才被安格班攻陷的！”
铃铛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格洛芬德尔一眼：“这个精灵告诉你的？”
“是这样，但是他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知道。”出乎赫茹迪尔意料的是，铃铛完全不惊讶，“我知道贡多林的事。”
“你……你知道？”赫茹迪尔懵了。
“当然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多秘密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多啊。”
“黄昏之地里有很多人都知道？！”
“除了像你这样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子，基本上所有人都多少听说过吧。”铃铛一脸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赫茹迪尔的声音都不像他自己的了：“可是……我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起过，你也从来没告诉过我……”
“毕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因为尊敬罗迷，大多数人都会自发避嫌的。”铃铛说。
“你是说，罗迷莫斯从没试图掩盖或禁止其他人谈论这件事吗？”格洛芬德尔也有点意外。
铃铛第三次用眼白了他：“我还以为你既然拿着罗迷的戒指，以前应该和罗迷关系匪浅呢，结果你还真是完全不了解她啊。罗迷才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呢，你们把她捧上天，或是唾弃她到泥地里，对她来说完全无关痛痒。”
“那她就不怕有人不服她，把她赶下来吗？”
“凭什么赶走罗迷？要说这个地方是罗迷先来的，要是有人不服也是该他们走。”
“就算是吧，如果大部分人都走了呢，她这个黄昏领主不是名存实亡？”
“罗迷才不稀罕当什么黄昏领主呢。如果没有人认她做领主她才高兴呢，不用一千年都为了这些人待在这同一个地方。但事实是黄昏之地的人离不开罗迷，要不是罗迷好心，黄昏之地里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人类族群，有些本来早就该灭族了！”
格洛芬德尔沉默了许久，半晌，他单膝跪下来，双眼平视着水里的铃铛。
“我确实不了解她。”他说，“所以你愿意给我讲讲吗？什么都可以。”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铃铛反问他。
“她对我的确很重要……某种意义上的。”格洛芬德尔说，“一切有关于她的事，好的，坏的，甚至你觉得无关紧要的，我都想听一听。”
铃铛把玩着湿漉漉的发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格洛芬德尔，像在判断他到底有多少诚意。
最后，她终于开口了：“那，这就要从一千年前说起了，要说起来，哈烈丝一族确实应该是最早和罗迷建立了联系的人类族群……”
第二纪元约500年时。
安格迪尔——哈烈丝一族当时的族长，不过那时哈烈丝一族已经渐渐没落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人数对一个曾是伊甸人三大家族之一的族群来说少的有些可怜，而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索伦的力量在第一纪元后，首次有了渐渐复苏的迹象，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哈烈丝一族的人类都独自隐匿在密林中，为了躲避奥克时常迁徙，却极少与精灵或其他人类来往。
安格迪尔第一次遇到罗迷莫斯时，他正在山林里砍柴，却不幸遇上了狼群，逃跑时更倒霉的与族人走散了，他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了，不过他身后一直有几只狼穷凶极恶地紧追不舍，他杀了一两只，但也被咬伤了肩膀和小腿，最后他终于体力不支，外加因为不停流血而两眼发黑，实在是坚持不住，看见前面有个黑黝黝的山洞，也顾不上洞里会有什么，就一股脑地钻了进去，打算背水一战。
那山洞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安格迪尔跑了一小会儿，没有跑到尽头，却发现洞深处似有亮光。
安格迪尔大喜，连忙强撑起精神，加快了脚步，就在他终于看见了山洞里的人影时，那团光毫无声息地突然熄灭了，四周霎时间陷入了黑暗中。
安格迪尔定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撞破肋骨，从胸口跳出来。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他看见了，他本来以为山洞里的人该是个剽悍的猎户，但那分明是个年轻姑娘。
不过那绝不是什么普通姑娘，即使只是昏黄光晕下的匆匆一瞥，但安格迪尔敢用他已经去了曼督斯的老爹的名字起誓，那是他自出生以来八成也是到死去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那绝对已经不是人类了！
野狼渐近的低嚎声终于勉强唤回了安格迪尔的神智，让他终于想起了身后还有这么些夺命鬼在追着。
哎呀，这可太糟了！他猛然惊醒过来，要是早知道山洞里是个柔弱女子，那他就是被狼群活活咬死也不能往这里跑啊，这不是平白给人家招来了杀身之祸？！
“实在是对不住！”他懊丧地道歉，“我不知道这山洞里有人。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夸下什么海口了，但只要我安格迪尔还有着一口气，这些饿死鬼就别想绕过我伤了您！”
那个姑娘依然沉默着，不发一语，安格迪尔都差点要怀疑刚才那一眼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了，不过想到就是打死他他也想象不出来天下还会有这样好看的人，那个女孩儿又应该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了。
一片黑暗中，只有野狼的眼睛发着微弱的绿色荧光，安格迪尔数了一下，约摸有四五只，他吞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握紧了手里唯一的武器砍刀，故作凶恶地鼓起了眼，至少在气势上还是没丢。
但良久的对峙后，那些狼虽然一直在凶恶地低声呜呜直叫，却半天都没有扑上来，似乎是忌惮着什么，迟迟犹豫不决。
就这样僵持了足有十几分钟，安格迪尔沉不住气了，突然大喝一声，猛地高举起柴刀作势要砍，那些野狼绷紧了身子，似乎下一秒就要一起扑上来撕掉他的喉咙，但下一秒，它们的耳朵耷拉了下去，夹起尾巴，竟然灰溜溜地转身跑了。
……
他竟然就这么把那些恶狠狠的家伙吓跑了？这连打都还没打呢。
嘁，看起来多么厉害似的，其实外强中干，胆小的很嘛，到底是不中用的畜生。
安格迪尔沾沾自喜，极度膨胀，一个人吓退了五只狼，还是在全中土最漂亮的姑娘面前表现的如此英勇，这事儿可以吹一辈子。
他转过身，想风度翩翩地安慰一下身后受了惊刚才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姑娘，结果这不转身才好，一回头，安格迪尔就看见黑暗中有两只金灿灿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发着光，不，比野兽可要可怕。
安格迪尔哼都没哼一声，咕咚一声就倒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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