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格洛芬德尔就那么离开了，一次头也没回，他知道如果回头自己会看见什么。

        直到微光之塔的全貌彻底隐没在背后茂盛树林的遮蔽中，格洛芬德尔才终于停下脚步，在溪边掬起一捧水喝了几口，黄昏之地的溪水大多都是从迷雾山脉常年不曾有人涉足的顶峰上的积雪融化汇流而成的，清冽又甘甜，格洛芬德尔用水沾湿了脸，又难以自制地叹了一口气。

        罗迷莫斯说他可以离开，可埃尔隆德他们还被困在这里，他又能去哪里？罗迷莫斯分明清楚这一点，诚如她所说，在虚伪卑鄙上，她可比格罗芬德尔精英多了。

        但问题在于，真诚与善良在虚伪和卑鄙面前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占上风的，格洛芬德尔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拿罗迷莫斯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今的罗迷莫斯更加强大了，犹胜于格洛芬德尔上次见到她时，要是那时她就能像今天这样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还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下子撂倒十来个精灵，也不用在对付两个炎魔时那么费劲了。

        除却力量最强的十四位维拉之外，迈雅的力量也并不是完全均等的，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因为他们的天赋与专长各不相同，但总有些人在其中尤其出类拔萃，比如埃昂威，再比如索伦，至少在他投靠魔苟斯前他是奥力最为之骄傲的弟子之一。

        而罗迷莫斯在迈雅中向来有些尴尬，她不至于透明到可以被遗忘的地步，不过除非某些特殊时刻，也很少被专门想起来；同僚们一向觉得她只是个脑子里天天有些奇思妙想的怪人，他们没什么恶意地调侃罗迷莫斯应该去罗瑞恩花园里工作，在那里编织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梦，直到她做出跟魔苟斯逃亡这等惊掉他们下巴的事之前，谁也没觉得罗迷莫斯真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顺带一提，罗迷莫斯曾经真的考虑过要不要去伊尔牟大人那里学习一阵子，虽然她当初进入一亚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追随瓦尔妲，不过除了欧洛米以外的所有维拉对大乐章的构思都让她心驰神往，而梦无疑也是其中最美好奇妙的事物之一。不过最后罗迷莫斯没怎么多纠结，就放弃了这一想法。

        比起编织那些绮丽的梦境，她还是对为实际的一亚做点什么更感兴趣，尽管想在现实里一切如愿可真是太难啦。

        而且她也不太乐意总碰见埃丝缇女神……对方总是劝说她应该给自己放个假，享受休憩时轻松惬意的时光，罗迷莫斯觉得那真是浪费时间，她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哪，哪能忍受花几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躺在罗瑞恩柔软的草地上什么也不做的发呆？

        扯远了，总之，罗迷莫斯原本就是这么个不上不下的迈雅，在普通人类看来她固然十分强大而高不可攀，不过对维林诺一些力量几近于迈雅的高等精灵来说，罗迷莫斯也没多么了不起。

        然而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很明显，罗迷莫斯与一千五百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格洛芬德尔甚至怀疑她现在的力量可能并不亚于索伦，这就是又一件让他耿耿于怀的事了。

        通常来说，迈雅们的力量并不会有太大浮动，当然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对一亚的理解也会越来越深刻，从而获得更多的智慧，但大体上来讲，他们的天赋与上限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基本确定了，一个迈雅再努力修炼，也不大可能强过维拉，何况那还要经过一段对迈雅来说都十分漫长的岁月了，像罗迷莫斯这样在仅仅一千多年后就宛如脱胎换骨了一般，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虽说万事总有些特例，迈雅们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的事以前也并非没有发生过，比如美丽安。在与精灵的结合中，美丽安的形体从此被阿尔达的物质所束缚住，但她也从此获得了新的力量，多瑞亚斯因美丽安而生机焕发，直到埃卢·庭葛被杀之前，就连魔苟斯都无法轻而易举地攻破她的环带。

        但罗迷莫斯总不可能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力量，就目前来看，她想改变自己的形体依然信手拈来。可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力量？或者说罗迷莫斯从魔苟斯和索伦那里又学到了什么邪门的妖术，由此中她也许确实变得更为“强大，”无疑也更为邪恶。

        不过格洛芬德尔并不十分相信这种猜想，罗迷莫斯当然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要说她实则早已坏到了人人喊打的程度，黄昏之地的居民们对她的爱又完全不似作假，就算他们的领主嘴上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对他们漠不关心视如草芥，然而这片土地在她的羽翼下却确实宁静而祥和，和魔多更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但这能说明罗迷莫斯实则竟然是个仁慈的统治者吗？也许她只是不擅长像索伦那样用武力来果断镇压这些人罢了，相比起单纯的暴力，精神上的控制说不好倒更加危险。

        格洛芬德尔叹了口气，对付罗迷莫斯这样心思难测的人，可真比上战场打仗还要累人。何况他对真正的罗迷莫斯几乎一无所知，对方却对精灵的情况了如指掌。

        格洛芬德尔在环绕微光之塔的森林里徘徊了一天两夜，依然没想出什么解决现状的好办法，自上次的事情过后，微光之塔旁的守卫由原本的两人增加到了近三十人，不知道是罗迷莫斯如此命令还是黄昏之地的人自发安排的。格罗芬德尔也没找到关押埃尔隆德他们的地方，但他看到有人向微光之塔里运送了不少的食物和水，所以他猜测埃尔隆德等人是被关到塔里去了，这就更加让人束手无策了，米纳斯维奥的大门根本从外无法推开，而塔上最低的窗户离地面也有几十英尺高，想进入塔中只有两个办法：请里面的人开门，或者像罗迷莫斯那样直接从窗户里飞进去。

        不过在第三天，格洛芬德尔发现了异常——似乎有人在跟踪他。

        格洛芬德尔不露声色，借着树林与灌木的遮掩，稍稍绕了几圈便甩掉了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地跃上树枝，在那里沉默地等待着，精灵的气息与森林完美地融在了一起，别说人类，就连飞鸟都不会被惊动。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人循着格洛芬德尔“不小心”留下的踪迹追到了这里，但他在格洛芬德尔藏身的树下失去了一切线索，只能茫然地四处环顾着。

        是那个少年，哈烈丝一族族长的儿子，那天被格洛芬德尔挟持过作为人质，当然最后格洛芬德尔还是没能狠心下死手，名字应该是叫赫茹迪尔……他来这里干什么？

        赫茹迪尔挠了挠头，挫败地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请出来吧。我并没有恶意，也没有其他人跟我一起来。”

        为了表示诚意，他向着空气撩开自己的斗篷，张开双臂，表示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他傻站了半天，四周一片寂静，连片树叶子落下的声音都没有。

        赫茹迪尔失望地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去，脖颈处却突然一凉，一柄长剑——的刀背贴了上来。

        “我该夸奖你勇气可嘉，还是忘性太大？”格洛芬德尔说。

        “如果你会杀我，那天就可以当众动手了。”赫茹迪尔毫无惧色地转过身来。

        格洛芬德尔收起剑，没接他的话：“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带了面包和香肠来。”赫茹迪尔也答非所问地掏出了一袋子东西，“你这两天应该没能好好吃顿饭吧。”

        “谢谢，不过我不吃肉。”

        “你们精灵都这样？”赫茹迪尔惊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嘟囔了句类似“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长这么高”的话，“那烤土豆呢？等等，我好像没带盐……”

        “我不是很饿。”格洛芬德尔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赫茹迪尔也没再强求，他是背着母亲希烈丝偷偷出来找精灵的，天黑前要是没能回去就死定了，时间并不充裕。

        “其实也不是大事。”赫茹迪尔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来黄昏之地是做什么的？如果不搞清楚这件事，我会寝食难安的。”

        “你觉得呢？”格洛芬德尔反问他，“难道我们还能真是来这里做客的？”

        “所以，”赫茹迪尔说，他看上去非常震惊和悲伤，“你们此行的目的的确就是为了刺杀罗迷莫斯大人？”

        其实也不完全是，除非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格洛芬德尔并不真的想杀了罗迷莫斯，他只希望罗迷莫斯能回维林诺认罪并接受应得的审判，最好能是自愿的，也许有一天她能赎清身上的罪孽，得到原谅，虽然现在看来希望真是渺茫。

        但格洛芬德尔无意和赫茹迪尔解释这么多，干脆直接承认道：“对。”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赫茹迪尔质问道，“如果精灵本就是这样不讲理又冷血的生物，那也就罢了。可你在最紧要的关头都没杀我，你明明是个善良的人，却为什么对罗迷莫斯大人如此残忍？”

        格洛芬德尔目瞪口呆。

        “我对她残忍？”他难以置信地问，“你效忠于自己的领主自然无可指摘。但你要是盲目到觉得罗迷莫斯是天底下最圣洁又无辜的人，我就没什么跟你好谈的了。而且就在不久前她自己都承认了，她根本不在乎你们是死是活。”

        “大人她……只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不得不那样说罢了。何况就算要我们当即为她而死，谁又能拒绝？她给了我们一切。”赫茹迪尔说，“不过若抛开我的身份，客观的说，我也知道精灵历来将我们看做魔多的盟友，对罗迷莫斯大人怀抱有偏见也不算意外。然而事实上，黄昏之地从来不想与精灵或中土的其他什么人树敌，我们只是保持中立而已，精灵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格洛芬德尔挑起了眉毛：“你真是这么想的？罗迷莫斯只是保持中立，而并非和索伦狼狈为奸？”

        “有时为了维持黄昏之地的和平，我们不得不向魔多略作让步，比如同意奥克的军队在黄昏之地外围暂时驻扎，不可避免地对精灵造成损失。”赫茹迪尔说，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也并不完全苟同这样的做法，“但黄昏之地绝对没有将林顿看做我们的敌人，我相信如果你们愿意诚心地和罗迷莫斯大人谈一谈，一切都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可你为什么上来二话不说就要置人于死地呢？”

        格洛芬德尔看着他的眼神微妙极了。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我猜，你从来没听说过贡多林吧？”

        “这是何出此言？我虽然不敢说自己多么博学，但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贡多林，第一纪元最伟大的精灵王国？”赫茹迪尔说，“黄昏之地的许多建筑都是仿着它的风格建造的。它们美极了！”

        “那么，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觉得贡多林是怎么沦陷的？”

        “因为国王的外甥梅格林背叛了他的舅舅，向魔苟斯供出了贡多林的情报，所以才……”赫茹迪尔说不下去了，他的脸色渐渐变白了，“难道说，贡多林的陷落和罗迷莫斯大人还有关吗？”

        格洛芬德尔冷笑了一声：“岂止是和她有关而已，或者说全是拜她所赐还差不多。你以为能在安格班那种地方活下来的人，可能是清清白白手上没沾过血的？还是说，你不会连罗迷莫斯在第一纪元曾是魔苟斯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这事儿都没听说过吗？”

        “那……那也一定是事出有因，罗迷莫斯大人她绝对不会故意做出那些事……”赫茹迪尔心神大乱，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突然，他像惊醒了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愤怒地瞪着格洛芬德尔，“你是故意编造这些话来骗我的，对吧？！要是罗迷莫斯大人和你们精灵真是这样不共戴天的仇人，你那时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还是自己心虚吧！我真没想到精灵也会满口谎言，我、我就不该来找你！”

        他甩下几句狠话，扭头就跑走了，好像格洛芬德尔是什么可怕的野兽。

        格洛芬德尔没追上去，他在原地望着那个转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似的年轻人离开后，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只是仓促中一不小心射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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