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夏静在常去的步步高那家订了二十双女皮鞋，二十双男皮鞋，一双双检验过装箱．前面皮鞋铺就爆出炸雷似的叫骂，狠毒的话语像石头，砸在身上痛在心上，□□养的活不长的，出门被车撞死的掏钱，掏钱，不给钱打死你！拿钱来！不拿钱别想走┄┄夏静没太在意，在这里，三句话不对头就大动干戈，上演战争片。她忽地想起刘小光，大声呼叫着刘小光，目光穿梭搜寻，拉着皮鞋冲进人堆拨开人墙一看，小光困兽样被包围，五、六个膀大腰圆的人正在给他开□□会，有人扯着小光的领子，有个大胡子拧着他的胳膊朝后掰，刘小光嚅嚅嗫嗫地辩解着，那些人个个如凶神恶煞，愤慨不已。夏静冲进人群，拉住刘小光，刘小光得救似的抬起头。
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话，请你放开他！
放开容易，这个王八羔子弄坏了我们的皮鞋不认账。
你骂人！
骂了又咋的，我还要搧他！一巴掌抡到刘小光脸上。
打他，不赔钱就打，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围观的人似乎都义愤填膺，夏静听得见自己体内的气愤咕咕赶路，她咬着嘴唇告诫自己，千万忍住！她没有吵闹，而是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毛孩子，像话吗？弄坏的鞋拿来？一个男人朝地上踹了一脚，一只皮鞋旋转到眼前，她厉声问，怎么回事？旁边五、六只嘴马上同时张合，有人将地上的那只男式皮鞋举到她眼前，夏静冷静地指着刘小光，说，我在问他。小光说，我刚将那只皮鞋拿在手里看，她就一把抢了过去，在皮鞋上狠抠了一指甲，说我把她皮鞋弄烂了，随即叫喊着让赔钱。
明明是你弄烂的，我们好干无事自己能抠自己的皮鞋？说出来谁相信？雷打急了往树上指！
夏静知道，刘小光是被按在粘板上的鱼，宰定了，只在出血多少上说话，和这些人是没道理可讲的，随即软了口气说，你们说个数！
300元！太狠了吧！老乡，夏静的陕西话一板一眼。
我也是做皮鞋生意的，最多不超过伍拾元，像你这种鞋。
伍拾元，开国际玩笑，我们这是正宗的军用皮鞋，是托人从部队搞来的，你好说好商量，歹说歹商量！
既然是诚心赔，你们也不要得势不饶人，如果不行，我打电话到公安局找我哥来和你们商量。
二百伍拾元！
二百元！
┄┄
最后刘小光以二百元一双的价格订了一双廉价皮鞋，蔫憷憷地跟在夏静身后。
夏静跑了几个摊点，同样的货，一家与一家价格不同，有的甚至相差甚远，车在下午三点钟出发，心里着急，不能耽搁时间，就选准了一家老主顾处订时装鞋。常河这个县城虽小，消费群体却比较复杂，光有高档的卖不动，光有中档的也不行，而且还有一部分农村消费群体，即要实惠又要便宜，高、中、低档样样俱全才有生意做。夏静选了年轻时尚女孩穿的时装鞋，打包好却不见了刘小光，本打算和他一起搬到第一家订货处寄存的，只好费力地拖到步步高店里存放。
皮鞋订好了，剩下只订服装，心里轻松了好多，一想还要帮刘小光订货，不免着急。这小子，
也不知往哪跑，一转眼又不见了，只得挨个摊点一家一家往前找。
前面黑鸦鸦聚了一堆人，肯定又有人吵架，这种地方，整天乌烟瘴气的。夏静挤到人堆里，小光蔫头耷脑，几个人声嘶力竭声讨他。夏静挤进去，刚才被讹的那双皮鞋一只盒内一只盒外歪在地上，俩个大汉喊着要小光脱裤子，搜！搜！搜！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不相信他身上没钱！
夏静问怎么了，一个黑眼仁少白眼仁多的斜眼子唾液飞扬地说，看！偷了我的皮鞋还不认账，敢赖老子？没看老子是干什么吃的！唾沫星子乱溅，夏静呼地站起来说，鞋本来就是他的，我可以做证，刚才在那边卖的，怎么成了偷你的，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好好做生意，尽想讹！
这小骚货竟然来搅摊，骨头松了欠揍咋的？
你凭什么认为这双鞋是你的？
就是我的，是他从我的摊上偷的。夏静一把抓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一双鞋，又拿出歪在地上的一只，两只鞋掌一比较，鞋后跟上都印有一个很小的号码，小光的那双鞋底上是xl124,摊位上的
那双是ju40。
睁大你的狗眼。
两次被讹诈，小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夏静身边，夏静开始订衣服。
每订一包货，小光就背上一包，到衣服快订完时，小光差不多都快成拿摩媪了。夏静见包袱太沉，让他在两排店铺交错的地方等。
夏静转到了里边，有一款线衣的样子不错，夏静订了八件。有一处的外套也还可以，夏静又订了几套，还订了几条牛仔装，急里忙里出来找小光，只要小光离开的时间稍长，夏静就急，生怕再出什么事端。等到气喘吁吁赶到地方时，夏静又傻眼了。
刘小光嘴角滴血，衣服的扣子全没了，胸膛敞在外面，几个泼妇叽哩喳啦叫骂不息，但都躲开一段距离。一个顶着一头鸟窝一样烫发的女人声音尖尖的辱骂，向前一击一击的。撞倒我的模特，你倒有理了？混球日的！□□养的，断胳膊瘸腿的！虚张声势，欲盖弥彰，夏静走上前，地上一堆塑料模特的碎片。
地上放着自己刚订的那几包货。刘小光摸了把嘴角的血，将包朝后一甩轮到了肩上，那个鸟窝头一步跨过来拽住小光。不赔模特，货不许带走！小光“唰”地将衣服扔下，两手叉腰，两脚伸开成八字形吼道：来吧臭娘儿们，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来呀，来和老子拼吧，咣咣地砸着胸部，胸口的键子肉被擂得嘭嘭响。那几个女人当了缩头乌鱼。俩人背上货，踩着咔喳作响的塑料模特走过。
钱卖出来，没货了。货进回来，没钱了。早上起床时，夏静云里雾里还没从坐车的眩晕里缓过神来，穿衣服时斜歪在床上就又睡着了，妈进来取东西，说躺好睡吧，小心着凉！夏静从似睡非睡中醒来，支撑着穿衣裳。身体的各个部位消极怠工，不与毅志配合，衣裳穿得散散漫漫。吃早餐时夏岚不时望着她笑，她佯装生气地斥道，笑什么笑，我脸上长花了吗？
夏岚端起碗边笑边回头跑厨房吃去了。夏平坐到她对面却不吃饭，筷子敲着碗沿：帽子偏偏戴，媳妇来得快。二姐姐，斜穿衣，忙着找女婿。
夏静“噗”地一口米汤喷了夏平一脸，汤汁在脸上慌不择路，米粒儿却巴结上了脸，夏平蹙蹙眉撮撮嘴，米粒儿便在脸上翻筋斗，妈笑了，爸笑了，夏静笑得前仰后合，妈的筷子在碗沿上一戳一戳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戳出来，去、照、照、镜、子！连气都喘不匀。夏静笑着跑到里屋的穿衣镜前，原来衣领一边抽上一边斜下，衬托得黑眼圈和浮肿的面容滑稽不堪，第一个扣子错位了，其余的便将错就错一路错下去。
夏静刚开店门，张强就来了，夏静说，这段时间没出差呀？张强说，出什么差啊，都准备辞职，辞了职自己干。
夏静没有诧异。这年头，有本事的人都出来闯，谁愿意吃不饱饿不死的混大锅饭。
嘿！我以为你会劝我别辞职，你却风平浪静。
你希望我刮妖风煽鬼火呀？
那倒不是，这些天，所有的人，父母兄妹，岳父母家的兄弟姊妹都轮番劝说，妻子更是强烈反
对，可我就是想闯一闯，试一试自己的能力。
张强挥一挥拳头，向目标奋斗状。
在单位，明明这种方式不正确，可自己又做不了主，都是党、政一把手说了算，有时能赚钱的投资报告呈上去，报这个领导审核那个部门研究，研究来讨论去，生意就让别人抢了先。单位受权力的束缚，很难成就一番事业，自己干，能发挥特长，该出手时就出手。
夏静笑，这是在发表辞职宣言吗？
反正主意已定，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夏静感觉这是一个有为青年，问，那你想好辞职后干那一行，看好生意没？
没啦，这不是向你请教么？
服装怎么样？
你想做服装？
我想从最底层的服装摊做起，摸索一点经营之道和市场需求。
做服装只是个过渡，你肯定有更远大的目标。
知我者莫如你也。
离物资交流大会还有一个多月，交流会的味道已很浓了。各家都在自已门前支上床板摆上货物，卖不卖东西不要紧，关键是占地方。也不知从那儿冒出那么多人汇集到街市的河流里，人头攒动，挤得干巴巴的，街市天天人潮涌动。
工商、税务一干戴大盖帽的工作人员出动，像古代“分封制”一样将街道丈量划分成两米一块的小单元。外地各路客商派出的先遣队、攻关小分队紧随在掌握分封大权的工商人员后面，据理力争，不惜重金不惜一切代价争取黄金地段。本地商户唯恐阵地失守，步步为营，严加防范。交流会一开始，寸土寸金，好地段钞票哗啦啦进，于是各路商贾前呼后拥着工商人员，摆摊的人说，啊呀呀，大盖帽这几天吃劲的很，众星捧月般被拥戴，把牌子耍圆了。
夏静想多亏自己有店面，在自己门口一摆，任谁的脸色都不看，要不也会象那些没地方的人一样上跳下窜。
景明霞、郭傅玉上街，顺路到夏静服装店里，站服装店门口看交流会前的街景感慨：厂里冷冷清清，街道却热火朝天，真是一城有四季，四季不同天。一边冰锅冷灶，一边热热闹闹。
郭傅玉说，厂里的谁谁调到那个单位了，谁谁请长假了，请长假就等于不干了，肯定别寻到好工作了，还有谁调到国营机械厂了。
一说到国营机械厂，郭傅玉两眼放光。说人家的那厂才叫厂，天天有班上有工资发，景明霞说，调进去啊，不就天天有班上了。
没后台呀，景大侠借我个后台靠靠。
嘁！国营机械厂有啥好的，不也是大锅饭么，人家张强连供销科长都不想干了，准备辞职哩。
俩闺蜜一齐惊呼，有病啊，国营机械厂近两年都没有招工指标，往进调一个人，需县上领导发话。多少人削尖脑袋往进钻哩，他倒好，自己踹了铁饭碗。
正说着，张强真的就走了进来，一脚踏进门，看见地上齐茬茬的站着的女子，笑哈哈的说，美女如云哎！
再加帅男一枚！
真是常河地方小，说曹操曹操到。
大家都笑了。
张强说，一纸辞职书换来几千元的补贴，这不，揣着辞职书来拜师来了，今后你就是我师傅。
两手一拱，又双手合掌，一揖。
大家一齐笑了。
可惜了，国营机械厂的供销科长，有班上有工资发，说不干就不干了，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郭傅玉痛惜的唏嘘。
不辞职我将来才会后悔哩，改革开放，企业就像一辆辆汽车，国营企业就像载重汽车，私企就像轻便小轿车，载重汽车肯定跑不过小轿车，改革发展，只有跑的快的才有竞争力，跑的慢的迟早被抛下。
百货公司的陈顺子，单位上人都叫他陈孙子，临时工，小心谨慎，见谁都点头哈腰当孙子，可人家在五金家电门市部干了两年，摸索了家电修理知识，现在自己组装彩电，听说一个月挣的比单位多几倍。
可是，可是，上班毕竟有保障啊！
私营企业发展速度是火箭式的，国营、集体企业老牛拉破车，以后谁也保障不了谁，只有效益才
是保障，能赚钱才是保障，
景明霞、郭傅玉“哇噻”做惊讶状。
交流会还有二十二天时，夏静阵地失守，乱了方寸。
那天她将店内收拾停当，店外的摊子摆好，坐下为自己沏了一杯茶解乏，这段时间来夏静好像忒喜欢喝茶。
季节在秋未冬初的门槛上徘徊，阳光和煦而亲切，街道两旁的树叶飘飘悠悠落下，秋天，把缤纷的落叶当贺卡，赠与路人。
s公司的一个办事员走了进来，夏静笑着说，稀客！稀客！由于租着人家单位的房子，s公司的每个人都是她的贵宾。李办事员和她年龄相仿，平时见了面互打招呼，今天不期而至，夏静突然有点不安，局促的搓着手，说话也没了往日的随意。李办事员磨蹭了几分钟，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奉命给你送一个通知。
通知？房费不是交过了吗？
你自己看吧！
一张纸上打印了两三行字，一眼就扫完了。夏静（手写体，以下全部为印刷体）。因公司内部业务需要，限你十日内将租用房屋腾出交回公司，如不腾出，公司将强行收回。下面的年月日是今天的日期，日期上盖着s公司的鲜红大印。
夏静全身的血液“轰”地涌上了头，脸胀得通红，呆愣了二分钟，垂着的眼帘才慢慢抬起，嘴唇抖抖嗦嗦：为什么？
我也是奉命行事，端人家碗，受人家管，将此通知送到为止，请你在存根上签字！
夏静的手极不听话，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像吸附在纸上的几只蚂蚱。
在这个心神荡漾的下午，街市河流里的小商人们壮志酬筹，信心满满，而夏静则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那么多人都朝着交流会的大好商机奔，唯有自己被弃在商机之外，有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这不是真的，但那张决定她命运的纸明明白白捏在手上，白纸黑字。
夏静晚上回家后把这个坏消息说给姐姐夏雪，夏雪吃惊不小，一迭声问为啥，夏静将那张揉皱了的纸抛给夏雪，声嘶力竭，我要知道为什么还用说给你吗？
天啦！刚刚订了那么多货，交流会眼看就到了，这可咋办，要么明天托人打听打听，再想想办法？
你也不用太着急！夏雪轻拍夏静的肩，安慰道。
不着急！不着急！七仟多元的货呢，加上库存，近一万六七，让我怎么办？服装过时了送人都没人要，就更不要说赚钱了，夏静哭着说。
夏雪揽过夏静不住地安慰说，好妹妹，你先甭急，看你今天一天急成啥样了，嘴上都起了爎泡，我到孙力为药店给你拿紫药水去！
随后家里人一个一个知道了，连小夏平都急得抓耳挠腮，说，二姐姐不哭，我放了学也去摆摊，帮你卖衣服，我会喊的，卖衣服喽，又好看又便宜！胖乎乎的两手在空中挥舞，夏静被他的憨态逗笑了，憋了一整天的气终于撞开了一个口子。
孙力为到底念过大学，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赶过来看租房合同，说如果合同写得扎实，我们就可以打官司，输赢倒在其次，打官司一拖一年半截，有那么长时间，合适的房早都找到了，并且违约方是要向对方赔偿的，先不用怕。
夏静蓦然想起还有一纸合同管着，随急忙找出合同。
孙力为看完后摇摇头说，静静到底年龄小，让人家钻了空子。你看这一条，如果甲方需要用房，乙方必须无条件地随时腾出，供甲方使用。你怎么不仔细研究研究就签字呢，这可是最要命的一条，一旦写在纸上，就有了法律效力。
孙力为又仔仔细细地看，希望能从破灭中找出一丝希望，终于找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有利话语，有一条写着甲方如要收回房屋，必须提前一个月通知乙方。
就这一条，也仅能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往后咋办，往后天越来越冷了，又近年关，三年等个润腊月，一年就指望个腊月。
夏雪仰脸看着孙力为，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是有，就看行不！
说说看！
治本寻源，我们先找出问题的病根所在就好想办法，我给那公司的副经理老婆经常看病，托她打问一下，有没通融的可能，我捉摸着这事儿肯定是有人暗中操纵，s公司有的是门面房，也不至于非要这一间不可，而且在紧要三关时斧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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