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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二十六章魔界(1)


君安一想到阿染受伤时的样子,双手就不自觉紧攥成拳垂在身侧,身体也愤怒得有些发抖。

        子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勾了勾嘴角,道:“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妻子。”

        “当然。”

        “本皇也有心仪之人。”子世做出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明亮好看的眼眸里划过一抹艳羡,随后又变得黯淡失神,“每次见她受伤,本皇也如你这般愤怒难抑、恨恼交加,故而很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

        君安神情疏冷,没有回应。子世正了正身子,带着些许歉意说道:“本皇在此,替堂兄向你和你的妻子说一声抱歉。”说完,轻一颔首,算是歉礼。

        君安无动于衷。

        说再多,到底是伤了阿染,除非阿染此刻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否则再隆重的礼也无济于事。

        他扫视脚下的蔽芾海,清楚感受到海面上传来煞人的怨怒之气。君安眯了眯眼,问:“你为何要替一个囚徒道歉?”

        子世解释:“斩妖台镇压的都是犯下滔天重罪之徒,可以说是死有余辜。本皇替他们道歉,是想帮他们赎一赎生前罪孽,以求心安。”

        说话间,蔽芾海突然涌起阵阵波涛,怨气凝聚,子炎的妖识变得躁动不堪,将锦囊撞得一鼓一鼓的,试图冲出来与飘荡的邪灵怨气重新结合化为实形。

        子世瞥一眼锦囊,神情颇有些嘲弄的意味,按住它的手掌往下压了一压,没再理会,依旧同君安闲聊。

        子世说道:“本皇有一朋友,她说为人处事要宽厚仁慈,称王称帝更应该怀有悲悯之心。这些罪孽深重的囚徒被镇压在此几千万年,已是受尽折磨,虽然他们所经受的远不足以还清其犯下的罪债,但若真有诚心悔过者,本皇身为妖界之主应当助其早日赎清罪过、重投六道,来世再多做善事以弥补前世之过。”

        君安问:“所以你认为那孽障会诚心悔过?”

        “子炎如何想,本皇不知道,本皇只是做了身为妖界之主应该做的事情。”子世微笑道,“这也是她教与本皇的。”

        君安这时注意到锦囊的异常,抿着唇静观其变,待子世说完,顺着他的话问道:“陛下口中的她,想必就是那位心仪之人罢?”

        子世笑了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虽把话说得悲天悯人,可自己却根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初,正是她亲手将本皇的堂兄,镇压在了这斩妖台之下。”

        君安愣了一瞬,那还能是朋友?是心上人?

        提到这位朋友,子世的眼中又溢出了光彩,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声音轻快道:“那时候她□□一挥,轻易就破除了蔽芾海的阵法,再一刺挑,便将子炎扔上了斩妖台……她修为极高,随手设下的封印便是连我父皇都难以解除,所以自那之后蔽芾海安宁了许久。妖界上下无一不臣服于她,每每提及都是鸣掌称赞声不绝、跪拜叩首者不断……”

        君安听着,眉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他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种种画面凝在眼前,模糊,却又感觉真切。

        难道又是变成魂体前的事情?君安心生疑惑,只听子世继续说道:

        “可她没有半分骄矜之态,对那些阿谀奉承不听也不看,临走前放出话来,若是斩妖台再有异动,或者其下囚徒胆敢私逃的话,她会亲自将蔽芾海焚毁殆尽、令那些囚徒的妖识灰飞烟灭,再无转世投胎的希望,说罢便拂袖离去。那一拂袖,恣意洒脱,世间万物她都不放在眼里……”

        君安心想:依妖皇所言,那位朋友当初狠心决绝,怎么后来又劝说妖皇要仁心慈善了?自相矛盾,实乃奇人。

        君安不知妖皇的朋友所为何人,而锦囊里的东西却是听懂了子世的话。

        妖识不停地左冲右撞,将原本只有拳头般大小的锦囊折腾出撕裂开来的势头。

        君安睨了眼锦囊,想着子世此时说这些话,是不是想要激怒于它?

        子世嫌不够似的,用纤长的手指挑动着锦囊的带子,边把玩边说道:“万事万物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只小白狐呢!千余年前,这只白狐欲篡夺我父皇的皇位,私闯人界古国屡屡作乱,残害凡人、构陷手足,仗着些不入流的手段在同辈之间出尽了风头……”

        锦囊的带子发出嘶嘶声响。

        君安盯住锦囊,手上暗自运力,随时准备制服妖识。

        “说到底……”子世微微松开手指,任由锦囊在空中胡乱飞撞。他眼中笑意流转,笑里含有三分轻蔑,扬起唇角吐出了最后一句,“……那白狐,不过是一个难堪大任的跳梁小丑罢了!”

        突然一声清厉的裂帛声,锦囊瞬间崩裂得粉碎。

        妖识飞闯而出,直直朝妖皇刺去。

        蔽芾海顿时狂风大作,嘶嚎声、哀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方才还时隐时现的邪灵怨气此刻竟全部出现一齐涌向子炎的妖识,凝成巨大的浓雾将君安和子世笼罩起来。

        君安几乎同时出手,施法布设结界防止邪灵怨气扩散。这下他确定了,妖皇是一直故意激怒锦囊里的妖识,好让妖识的怨怒之气聚于顶峰之时,再予以致命一击、一举灭之,不给其任何可以卷土重来的机会。

        真是个有城府的。君安腹诽道。

        以子世的修为,他大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这些虚张声势的邪灵怨气压制住。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暗中观察君安,想要借此机会试探君安修为深浅。

        君安知道子世在打什么主意。妖界的事情,他身为魔者不便插手,于是说道:“陛下还不出手吗?”

        子世上下看了君安一眼,“嗯,这就出手。”

        话音刚落,子世的掌心就对准海岛划过,海岛便从中间一分为二朝左右两边移动,隐藏在岛下的斩妖台缓缓升起。

        子世手腕一转,突然发力将那些邪灵怨气拢到一起并用法术牵制着它们往斩妖台的中心移去。

        忽然,他发现斩妖台有几道明显的裂痕,而其镇压的囚徒妖识正奋力通过裂痕往外闯。

        子世刚才就觉得蔽芾海的妖识怨气比以往深重了许多,一直未能查出异象缘何,此时见到斩妖台才想明白原因:子炎逃出斩妖台时极力破坏了阵法,给了其他囚徒妖识私逃作乱的机会,从而使蔽芾海出现了异象。

        子世顿生一种顾前难顾后的感觉。蔽芾海的邪灵怨气太过浓重,且邪门至极、瞬息万变,以他一己之力或许只能专注于钳制结界中的邪灵怨气和子炎的妖识,而至于那些从斩妖台下跑出来的囚徒妖识……

        愁然之际,一道细微的金光从眼前一闪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逃窜而出的囚徒妖识,并将其扔回到斩妖台下。

        一切都是眨眼间的事情。

        子世尚未来得及看清,那道金光便消失不见了。他的心跳乱了一拍,暗劝自己:世间法术千千万万数不胜数,并非每一道金光都是凤凰之力……

        劝归劝,可子世还是格外紧张地盯着君安。

        君安面色如常,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故意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看我?”

        子世怀疑君安在装,然而刚才那道金光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自己的确没有看清,手无证据,便不能将心中疑惑诉之于口,只好说道:“无事,多谢相助。”

        君安淡淡回应:“嗯,应该的。”

        子世收回目光,眉头拧在一起,使出全部的力气把手中拢着的邪灵怨气朝斩妖台的中心狠狠摔去。

        这一摔,便是彻底将子炎的妖识糜碎成粉末,再无复原的可能。

        其他邪灵怨气和囚徒妖识看见千年来唯一一个逃出斩妖台的,竟落得了这种下场,顿时噤了声,犹如霜打茄子般往后退去,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子世施法推动斩妖台慢慢落下,而后合掌带起海岛两边往中间聚拢。

        片刻后海岛恢复了平静,蔽芾海上的邪灵怨气也逐渐淡化。

        君安见子炎的妖识已废,其他的邪灵怨气也均被压进了斩妖台,故而撤下了结界。

        子世眼神示意君安跟上自己,随后一个转身瞬间回到蔽芾海的岸边,稳稳地落在礁石之上。

        君安紧跟其后,这次他有了经验,落地时特意小心了一些。

        周虞白见他们平安无事,终于长舒一口气。

        子世说道:“此次平息斩妖台之患,这位魔界郎君立有头功。烦请周老先生替本皇好生款待,莫要失了我妖界的礼数。”

        “是,老臣明白。”周虞白应道,想了想,又问,“陛下可要在花都小住?”

        “不了,本皇要闭关一段时日,在此期间不见任何人,小皇子就有劳周老先生照顾了。”

        周虞白躬身道:“老臣定当尽心尽力照顾小皇子。只不过,小皇子身份尊贵,若一直居住花都恐怕不合规矩、惹人非议,老臣亦担心小皇子思家情切,长时间离开皇城会有不适应之处。所以,老臣斗胆多问一句,陛下打算何时出关?届时是需要老臣将小皇子送回皇城,还是陛下您亲自来花都接小皇子回去……”

        周虞白事无巨细地问着,听得子世眉头都皱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子世眼里露出淡淡的忧虑,缓缓道:“本皇也不知道……”

        周虞白哑然。

        也许是觉得让别人无期限地帮自己养儿子确实不太妥当,子世从袖中拿出一块黄金打造的沉甸甸的令牌递到周虞白面前。

        “这是皇城的令牌,见它如见本皇。若你有什么需要,便拿着它去皇城找本皇的随侍取就是了。”子世望着花都宫城的方向轻声说,“花都景色宜人、风水甚好,还有细心的花族婢女侍奉左右,可谓是妖界中除皇城外的最佳之地。最重要的,是有周老先生这样德爰礼智、才兼文雅且通晓六界奇学、明见万里的前辈,小皇子能在先生身边,是他之幸,还望周老先生莫要嫌弃小皇子年纪尚小、多有打扰。”

        一番话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奉承,子世自顾自说完,也不管周虞白拒绝与否,直接将黄金令牌塞进了周虞白的手心里,然后消失于原地,不知去何处闭关了。

        周虞白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将令牌收好。

        君安忍不住开口:“妖皇惯常这般……”

        他本想说“任性胡闹”,话到嘴边又收住,给对方留了些颜面,改道:“随性而为吗?”

        周虞白赶紧笑着解释道:“陛下掌管偌大的妖界,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忙……”

        “再忙也不至于将亲生骨肉托付给外人抚养吧?”君安问道,“他不管,难道妖后也不管吗?”

        周虞白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个,其实陛下尚未娶妻立后……”

        原来是私生子,怪不得这般不上心。君安暗自感叹,妖界果然民风开放,希望别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才好。

        为了避免继续尴尬下去,周虞白提议道:“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快些赶回花都吧。”

        君安称好,这话正合他意。

        妖皇离开时太过匆忙,没有给他们留下回花都的引路符,周虞白只好变出来一把剑,带着君安御剑飞回。

        君安踏剑而行,这才发现蔽芾海与花都相距甚远,等到宫城门口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

        他不想再耽误时间,所以来不及踏入宫城便着急询问周虞白烽堠障壁的事。

        “你是说你要通过烽堠障壁进入魔界?”周虞白觉得奇怪,“你不就是魔者吗?怎么还要多此一举?”

        君安解释道:“在下虽然是魔,可并不是在魔界入的魔道,而是在人界,所以并不知道去魔界的路。此番前去是为了寻找我的妻子,她……”

        他没有说自己的妻子就是阿染,只简单解释说:“她因为一些意外暂时与我分开了,现在我要把她找回来。实不相瞒,我来妖界归还妖识,正是受吾妻之托,另外就是想借此机会找到前往魔界的办法。”

        周虞白脸色一沉,问道:“你已经成亲了?”

        君安坚定答道:“是。”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路周虞白屡次用“老丈人看女婿”的眼神打量自己,只是觉得周虞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自己不便出声提醒罢了。

        这一声“是”,算是彻底打消了周虞白的某些念头。

        果然,周虞白眉宇间愁云惨淡,半晌,才沉着嗓子缓缓问君安:“你……这么急着离开吗?”顿了顿,又说,“刚才陛下说了,郎君于安定妖界有功,要老臣好生款待,否则便是折花都之名声、损妖界之颜面。郎君急于离开,可是老夫哪里招待不周?”

        “周老先生安排妥贴,绝无怠慢之说。实在是在下思妻情切,不想再作耽搁。”

        君安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周虞白心中却已有答案:这小子是个聪明的,不会听不出我刚才话里的试探之意,看样子他对澜婷确无情意,这样的回答就是拒绝了。

        罢了,既然如此,早些离开也好。周虞白道:“你既去意已决,老夫也不多留。只是今日天色太晚,烽堠障壁看守甚严,怕是不便通过。待明日,老夫亲自带你前去。”

        君安拱手,一句感谢还未说出口,就听到身后的暗处传来一句女子的质问:“你就真的这么着急离开吗?”

        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的。

        君安眉心皱动,脸色被月光映得忽明忽暗。他没有回头,直接对周虞白说:“在下多谢周老先生的好意,若无他事,那在下先行回房了。”

        周虞白的脸色更是难看,沉重地点头回应。

        君安转过身,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宫城。

        周澜婷提起裙摆欲追上去。她身上穿的襦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午后新换上的,为的就是想让君安看上一眼,说一句好看。

        万一,万一他能因此而多留几日呢……周澜婷天真地想。

        可君安正眼都没有瞧一眼,径直阔步朝书房走去。

        周澜婷还要再追。此时,她突然觉得这宽大的裙摆甚是累赘了。

        在距离君安一丈远的时候,周澜婷被什么东西拦住了,莫名其妙停在原地无法再上前。

        她疑惑地低头一看,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隐形的屏障。

        周澜婷想叫君安停一下,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她看着屏障用力地踢了它一脚,然后幽怨满满地去瞪周虞白。

        “你不用这样看我。”周虞白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挥动解开屏障,打量着周澜婷,道,“你也不用再追过去,那小子心里没你,根本不会在意你穿的什么衣服、涂的何种脂粉。”

        周澜婷心里堵着气,咬牙反问:“父亲怎知他心中没有我?!您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在意我……”

        周虞白看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是又气又心疼,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周澜婷的面前好言相劝:“婷儿,你可以欣赏他,像他那样年轻有为的郎君,女孩子都会喜欢,这很正常。但你也只能到喜欢欣赏为止,不能也不许再有更多!”

        周澜婷死死咬住嘴唇。

        周虞白语速很慢,说得极为认真:“他方才已经同我说了,他已经娶妻,这次去魔界就是寻找他的妻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周澜婷突然嚷道,“可是父亲,君安与她只是相识了短短几日,您怎知我陪在左右不能取而代之!?就算那女子是大名鼎鼎的魔王大人,可,可情爱之事便是魔王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你说什么?”周虞白惊得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小子娶的是魔王大人?!”

        周澜婷一脸不情不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周虞白愣神半晌,忽地怔然一笑,紧接着又放声大笑起来。

        “父亲,您笑什么?”

        周虞白顾不上回答,笑得连连摇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笑什么,总之是听到阿染嫁为人妻,便觉得好笑至极。

        问世间情为何物?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没想到天底下竟还有能降服她的郎君?!

        浑厚肆意的笑声回荡在宫城内外。许久,周虞白笑累了,深深吸了两口气,对周澜婷摆手道:“太晚啦,你赶紧回去休息罢。”

        “父亲……”

        “明日你便随那小子一同去魔界吧。”

        “什么?!”周澜婷瞠目结舌。

        周虞白打趣道:“怎么?傻啦?那当为父没说……”

        “不不不!父亲,我去!我去的!”周澜婷喜出望外,一时间想不明白父亲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同意她跟着君安一起去魔界了?

        周虞白看穿了她的疑惑,解释说:“此去并非是让你破坏人家小两口的感情。”

        周澜婷笑容僵了一僵。

        “而是想让你看看自己与魔王大人的差距。”

        “……”

        “更想让你明白,你与君安到底为什么不合适。”

        “……”

        “就这样吧,明日为父亲自送你们去烽堠障壁。”周虞白瞥了眼周澜婷的襦裙,啧道,“瞧你,大晚上的穿成这样不怕被绊倒吗?去去去,换下来。”

        他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周澜婷,感叹了一句:“哎,不合适。”

        周澜婷不知道他是在说裙子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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