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新开端
司马如烟从入定中脱离出来时已经过去整整三天，在她而言则显得更为漫长，似乎过完了凡人的半生。在这浮萍岛上，上下界的时间差异被投射到了她的入定中。三天里她食水未进，嘴唇由于干裂微微沁血，站立起来时有少许晕眩，然而她并不在意。是时候了，她作出了该作的决定。
“要走了吗？”一个雄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司马如烟知道说话的是谁，在入定中，她已察觉到刑天侯一直守在浮萍岛周围，与她保持距离并没来打扰。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司马如烟答道。
“这三天可把我忙坏了。你的那些朋友时不时闯进来找你，都被我挡回去了。”相貌凶恶的巨人躺卧在浮萍岛另一头说，“有一次几乎就要动手，幸好仙子赶到把他们带走了。”
哦，这我倒不知道，司马如烟心想，大概刑天侯在通天峰的外围阻截住了所有人，没有放他们上岛。“非常感谢。”她朝刑天侯嫣然一笑。
“你在这我连觉都睡不踏实，谁让我是这里的土地公呢，得提防你在我地头上再惹什么麻烦。”巨人挠挠自己的一头枯发说，“三天前你们在门里搞出那么大动静，我是真想躲在地下不再出来。你要是还不走，让那些仙人瞧见了非拿我开刀不可。说吧，还有什么事要办？”
“我要见佛祖。”司马如烟说。
刑天侯的眼睛瞪得跟灯笼一样大，张嘴结舌，好像吞了只活老鼠。他瞪了司马如烟好一会儿，从这个美丽少女坚定的神情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摇摇头说：“我不陪你疯，你想死自己去死吧，我睡觉去了。”说着巨人庞大的身躯没入地下，转眼间不见踪影。司马如烟被逗得噗嗤笑了一声，凶神恶煞般的刑天侯说走就走，跑得比兔子还快。她将头发仔细捋了捋，舔舔开裂的嘴唇保持湿润，随后来到那扇巍峨的无中生有门前。
半透明的石门高高耸立，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司马如烟正对石门坐下，手掌一翻，木鱼玄音出现。她轻轻敲响木鱼，在无形的声波鼓荡下，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门内的景象令人吃惊，辽阔的十步原和无限延伸的一步崖完全看不见了，只有无数堆叠的巨石填塞了整个空间。司马如烟视线上移，巨石层层叠叠像积木一样堆积，怕是一直堆到了最上方，看来门里是完全坍塌了。这么多乱石，即便那些神通广大的仙人，怕是也得清理上好一阵子。司马如烟敲响了第二声木鱼，受到声波冲击，乱石微微颤动，缝隙中石屑崩碎无数。震动好一会儿才停止，这一记玄音听海是一个明确的邀请，声波透过这些碎石直达上界，仙人们必定能清晰地感受到。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了。司马如烟很笃定佛祖马上就会现身，玄音听海只有自己能使用，佛祖既然知道自己就在门外，必然不会冒险让其他仙人前来查看。果然，没用多久，佛祖的影像从乱石中浮现，他虚幻的影像不断扩大，与高耸的石门重合在一起，顶天立地威严尽显。这个场面司马如烟丝毫不陌生，唐森第一次面见佛祖的情景跟眼前如出一辙，只不过与当时相比，佛祖面对的人却已经不同了。
“你竟然还敢来见我？”男孩口中含着棒棒糖打量司马如烟说，“你不是应该逃得远远的吗？”
“能逃去哪呢？”司马如烟回答。佛祖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佛祖，男孩标志性的黑色眼罩不见了，两只眼睛完好无损炯炯有神。司马如烟不禁鼻子一酸，大概是孙无恐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神采非凡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男孩哼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说，“三千年，孙无恐为凡间赢得了三千年时间。三千年后我的法力累积足够，渡仙桥将再度开启，到时至阳之水将冲刷下界，将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孽尽数歼灭，一洗上界蒙受的耻辱。不过话说回来，我得恭喜你，尽管你们的灭亡不可避免，毕竟赢得了三千年的寿命。司马如烟，你很得意吧？你来见我是想炫耀你暂时的胜利吗？”
胜利？我是最大的输家，也许其他人暂时是赢了，但我是输得最惨的那一个。“不，我只是来还一些东西。”司马如烟将手中的木鱼和木鱼槌并排放在身前的地面上，随后摊开手掌，一杆不起眼的黑色毛笔出现在掌心。她轻柔地将毛笔搁在木鱼旁，仰头望向男孩佛祖。佛祖口中搅来搅去的棒棒糖停顿了，眯起眼睛注视着司马如烟问：“什么意思？”
“判官笔以及被盗的地之石残片都在这里，这些东西属于上界。生死簿可以重铸，下界的秩序将恢复如初。”司马如烟回答。
“你以此为交换条件，要我放过你们？”男孩问。
“不，没有任何条件。不论你今后怎么打算，这些东西现在就还给你。”
男孩紧紧盯着司马如烟的脸问道：“司马如烟，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司马如烟不愿再多废口舌，从地上站起说：“东西我放这了，要不要随你便。我该走了，很多人在等我。”说着司马如烟转身打算离去。
“等一下。”佛祖说，“司马如烟，你亲自把判官笔送到至高天来。以你的能耐，穿过堵塞的碎石越过一步崖应该做得到。我保证不扣留你，等你把东西送到就放你离开，让你过完赢得的三千年时光。”
“我此生都不会再踏入无中生有门。”司马如烟背对着佛祖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门来取呢？”
男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不用回头司马如烟也能想象到他恼怒的表情。“举世皆知我出不了这扇门，”佛祖“咔嚓”一声咬断了口中的棒棒糖，“你果然是存心来羞辱我的。”
司马如烟缓缓转身望着佛祖说：“真的吗？你不过是在洪水灭世后心中有愧，自己惩罚自己罢了。天道源于我们的意识，它感应到了你的自责，才将你禁足。所以囚禁你的根源是你自身的意识，只要你愿意，就能走出这扇门，不信你试试。”
佛祖脸色大变，他仔细地审视司马如烟一番，冷然问了句：“你见过天道了？”司马如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佛祖庞大的影像逐渐变淡，然后彻底消失，与此同时无中生有门内的乱石中传出不绝于耳的轰然鸣响。突然间石屑飞散，一个小小的人影从乱石中走出。男孩佛祖用身体撞碎岩石，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路现身于司马如烟面前。那不再是他的幻影，而是他的真身，现在他和司马如烟之间只隔着一扇敞开的石门。男孩似乎有些犹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量了石门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慢慢往前迈了一步。这一小步将他径直送到了门外，站到了浮萍岛上。男孩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放声大笑。他的笑声震耳发聩，回荡在通天峰里，平静的天眼湖突然变得波涛汹涌。司马如烟被他的笑声催逼得头疼欲裂，连忙捂住耳朵。
不知过去了多久，佛祖歇斯底里的大笑才停止。他似乎自己也笑累了，深深地大口呼吸，贪婪地嗅闻下界的气息。等到气息完全平复，男孩这才大踏步走向司马如烟。司马如烟立即下意识后退，与佛祖保持一定距离。男孩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开口说：“现在我能够自由出入下界，你躲得了吗？咱们之间总该有个了结。”
“同意，我也躲累了。”司马如烟不再后退，而是就地坐了下来。男孩缓步上前来到她身前，抬起手掌空悬在她的额头上方。司马如烟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最后的裁决到来。佛祖的手落下，放在了司马如烟的头顶心，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然后抽回手说：“司马如烟，睁开眼。”
司马如烟睁开眼睛望着男孩，男孩微微一笑说：“天道竟然透过你来昭示我，真是比我还胡来呢。我已经知道它想对我说什么，我也必须给予回应。司马如烟，我们之间的事了结了，我不再是你的威胁，也不会再对下界出手。”
“谢谢。”司马如烟垂下头说，“我替下界万千生灵感谢你。”
“用不着谢。你替我管好那班爱惹是生非的妖怪，如果谁再敢胡作非为，我亲自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添加到生死簿上去。”
司马如烟大喜。佛祖在告诉她，即使生死簿重新打造，妖怪们也被赦不受管辖，他们可以借由不断修行获得永生。她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叠钞票，这些钞票是孙无恐消失前撒落的，宝莲仙子在逃出无中生有门的那一刻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收集到了大部分交回给了自己。司马如烟将这叠钱递给佛祖说：“请收下。孙无恐以前一直很穷，好容易有了这些钱，他开心得像个孩子。你久未到人间，品尝的第一道人间美食就用这些钱来付，算是孙无恐请你的。”说到这里，司马如烟不免有些哽咽。佛祖接过钞票，凝视着司马如烟说：“我会好好吃顿大餐的。”
“我真的该走了。”司马如烟揉揉眼睛站起来说。
“等等，我有样礼物要回赠你。”佛祖摊开手，被铁链缠绕在一起的两根银色铁棍呈现掌心。孙无恐的双截棍！佛祖接着说道：“我一直很喜欢孙无恐，即便他不听我话帮你逃生也好，折断心随意转树也好，我还是喜欢他。以前我曾经为了你流过一滴眼泪，现在我要为了他再流一次。”佛祖清亮的右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雾气逐渐凝结成一滴泪水从中淌出滴落在双截棍上。泪水一沾附到棍子就不见了，似乎被双截棍彻底吸收。佛祖将双截棍塞到呆若木鸡的司马如烟手中说：“这滴眼泪会诞生另一个孙无恐，不过他以前的记忆找不回来了。尽管如此，至少能稍稍安慰你一下。”
司马如烟握着双截棍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她突然扑向男孩佛祖，紧紧拥抱住他。男孩被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片刻之后他轻轻推开司马如烟说：“我们的接触很危险，我是极阳，你是极阴，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是我失态了。”司马如烟牢牢握着双截棍喜极而泣。
“行了行了，别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有点极阴的样子。”男孩不耐烦地说，“你临走前让我给你把天地海河经讲完，当时通过心随意转树只给你讲了一半，我可不喜欢做半吊子的事情。”
“遵命。”司马如烟破涕为笑。
司马如烟乖巧地跟随在男孩身边，沿着浮萍岛的边缘缓缓前行，专注地听佛祖讲解经文，两人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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