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五百年后（上篇）
（所有的故事最终都将迎来一个结局，这个故事不外如是。这里我们将划上一个句号，不过这个句号落在了五百年以后。）
男孩停下了自行车，因为道路尽头那座著名的城市已赫然在目。高速公路两边是漫无边际的沙漠，而脚下这条精心修建的公路将这片无垠的荒漠整齐地一切为二。高速上车辆并不算多，大部分是载客量很大的巴士。男孩知道，这些是旅游团的车辆，而车上的乘客几乎全是妖怪。他拔出口中舔得光秃秃的棒棒糖棍子准确地丢进公路旁的一个垃圾桶，随后朝前方骑去。不多时他来到了收费站，这是进入前方那座城市的门户了。高速公路是六车道，同向为三车道，所以在男孩面前有三个入口，他选择了一个标记有“非机动车辆”的入口进入。收费小亭里的一名长相凶狠的年轻人推开玻璃移窗，朝男孩的自行车看了又看，显然骑自行车来这里的人并不多见。
“通行证。”年轻人开口要求。
男孩从运动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本小本子递给他。年轻人打开扫了眼说：“哟，莫高峰派发的证件，神仙？”
“算是吧。”男孩回答。
年轻人又朝男孩身下的自行车瞄了眼，自言自语地说：“神仙骑自行车还真少见，他们谱可大了，每次来都是豪车接送，你这样的倒少见。第一次来沙颅海市？”男孩的通行证上干干净净，没有盖过一个通关印戳。
“是的。”
“0009678。”年轻人口中喃喃自语，将通行证上的编号噼里啪啦输进电脑。出入沙颅海市的特别通行证没有名字和照片，仅仅是一个7位数的号码和派发地印戳，其他私人信息都是不允许出现的。年轻人拿起印章盖在通行证上，从窗口里递出来。男孩伸手去接，年轻人突然缩手，直勾勾瞪着男孩。男孩这才想起观影大师嘱咐过的事，连忙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钞票递过去。年轻人扫了眼钞票，摇头说：“数目不对。”
“小费不是五百吗？”男孩奇怪地问。
“妖怪是五百，神仙得一千。”
“你是欺负我头一回来吗？”男孩沉下脸说，“观影大师说惯例就是五百。”
年轻人狡猾地一笑说：“把观影大师抬出来也没用。大师是常客，不像你第一次来，当然得多掏点。不想给也行，去那边等着，一会儿有工作人员来检查你的行李，防止你带什么危险器具进入。我可告诉你，检查至少得持续大半天，任何尖利的物品哪怕是一把梳子都得没收，你高兴等就等吧。”
男孩又好气又好笑。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我可是佛祖啊，竟然敲诈到我头上来了？不过这回自己是特意来暗访，可不能在这里主动显露身份，佛祖只能压着火气说：“听说这里规矩很大，你居然如此明目张胆，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你。”
“哎哟，我好怕。”年轻人装模作样地叫唤一声，“收费站工作人员都是九爷的部下，听说过九千岁没？你只管去投诉，我这里是6号收费站。”
男孩怒目瞪视对方的无赖嘴脸，年轻人显得有恃无恐，看来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九千岁出了名的护短，想必投诉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佛祖窝了一肚子火，无奈之下又掏出几张钞票乖乖递过去。他并不是心疼钱，观影大师可是为他准备了足够的旅行资金，他只是不愿被这样一个小妖怪莫名其妙勒索。年轻人乐呵呵接过钱，然后把通行证扔回给男孩，按下按钮升起通道栏杆的同时还不忘得意地嘟囔一句：“早给不就行了，那么多废话。说到规矩，我得特别提醒你，市内不得动用任何法力，否则严惩不贷，你领通行证的时候应该培训过的。对于第一次来的人，我们都会建议先去迎客来茶坊，那里的服务人员会帮助你尽快了解这里，这是城市地图。”
男孩接过年轻人从窗口递来的地图，不愿再跟他多废话，蹬起自行车直奔前方。道路两边陆续出现低平而精致的砂石建筑，风格简朴大方却又不失华美，沙漠在缓慢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浮现的满目苍翠以及形形色色的商铺和民居。不多久沙漠彻底消失于视野，男孩沿着整洁的街道逐渐深入沙颅海市，他按照地图的指引，骑行了半个小时左右到达了年轻人所说的迎客来茶坊。茶坊同样是砂石材质搭建，但是在砂石之间巧妙地镶嵌了大块大块的茶色玻璃作为落地窗，形成一种独特的水晶质感。男孩将自行车停放在门口，通过自动感应开启的玻璃门走了进去。茶坊里坐了不少客人，但是非常安静，客人们悠闲地品着茶，小声地言笑交谈。轻柔的古典音乐在茶坊里回响，四周燃着焚香，一阵阵幽香甜而不腻，萦绕在口鼻间。男孩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观影大师和稳输菩萨极力推崇的地方嘛，这才是你司马如烟应有的风格嘛，假如都像那个收费站小滑头那样，碰上你我得好好教导教导你。男孩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立即有位身着燕尾服的服务生走来，送上一本画册般精致的菜单。男孩没有去翻看菜单，只是问了句：“这儿最好的茶叫什么？”
“客人是第一次来沙颅海市吗？”服务生笑吟吟地问。
“哦，你怎么知道？”
“但凡来过一次的客人，都知道我们这里最好的茶是竹节山九曲观出品的竹叶红。当然，茶是极品，价钱自然也贵。”
原来是那个九足狮王元圣酿的茶，佛祖心道。他来之前，观影大师和稳输菩萨两个不厌其烦地给他一一介绍了当时参与的那些大妖怪，因为很有可能会在沙颅海市撞上。“怎么个贵法？”男孩问。
“八百一两。”
男孩在心里嗤笑一声，八百就叫贵了？我在收费站小费还被敲诈了一千呢。“给我沏一壶。”
“好嘞，客人其他小食可需要？”
“不忙。”男孩摆摆手，“先让我喝口茶润润喉咙。”
服务生不由朝男孩多看了一眼。这孩子看上去顶多八九岁大，但是行为举止语调口气显得老气横秋。不过服务生也见怪不怪，来这里的大多是妖怪神仙，从外表是看不出岁数大小的。服务生收起菜单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手脚麻利地端着一个托盘返回，将整套茶具小心地摆放好，动作轻柔地替男孩倒了一杯。
“听说沙颅海市夜夜笙歌，人流不息，为什么街上那么安静？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啊。”男孩问。
服务生一听就笑了，轻声说：“客人第一次来，难怪您不知道。人都在好玩的地方呆着哪，只有去了那些地方，您才能见到真正的沙颅海市，到时候怕是吵到您头疼。我们的司马市长喜欢安静，不允许路面上喧哗，所以大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哦。”男孩举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异香直冲脑门，果然是好茶，足够对得起八百一两的价钱。“有哪些好玩的地方？”男孩又问。
“那可多了去了。”服务生替男孩添满茶杯答道，“我们拥有整个北方最大的赌场，夜店，马戏团，以及大型购物商场，各系菜式的酒楼一应俱全。这里的美食天下闻名，别的不说，光是火锅就是百来种，只要客人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那也没什么稀奇啊？这些东西在添竹就都能看见。”
“哦？客人是从添竹来的啊？”服务生略微低下头压低声音问，“客人是妖怪还是神仙？”
男孩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瞅了服务生一眼。服务生连忙陪着笑脸说：“客人别多心，不方便说就别说。我们有规定，不允许打探客人来历，我只是看您似乎岁数不大，孤身一人又是第一次来，有些好奇罢了。一般我们这里头一回来的客人必定有熟客陪同，您这样的可不多见。”
“说说这里的特色吧。”
“特色倒谈不上，客人从添竹来，是见过世面的人，您知道娱乐场所大都大同小异。”服务生顿了顿，用一种颇为自豪的语气说，“不过我们这里讲究的是规模。拿夜店来说，客人您应该知道，添竹夜店中的金字招牌犒劳庄原本是犒劳庄连锁的总店，可是自从这里的犒劳庄开业后，添竹那一家就只是挂个总店的名了，无论规模还是设施，与咱这的没法比。再说说赌场，本来黑风市的地下赌场是所有赌徒的圣地，但是熊氏财团在这里的投入比黑风市高了数十倍，财团总裁熊霸天本人也常驻于此，所有现在这里成了赌徒们心中最向往的地方。至于闻名海内的极限生命艺术团我就不跟您多介绍了了，客人必定知道，目前只有这里才能看到他们的表演了，艺术团取消了一切巡回演出，定点在沙颅海市，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旅游团冲着他们来呢。除了这些个好玩的地方，咱这的西梁基因公司总部您也该去看看，那里虽然不是娱乐场所，可是里面的装潢和布置让人叹为观止，客人不用担心，基因公司对外开放，已经成为本市的招牌景点之一。”说到这里服务生停顿了下，瞄了眼男孩身上的新款运动套装说，“客人您身上这套‘红’牌运动服我猜是在添竹的芭蕉百货买的吧？红中儿集团旗下的品牌只在芭蕉百货才有售，而我们这儿的芭蕉百货毫无疑问也称得上是旗舰店了。总之只要是沙颅海市有的企业，不论是连锁娱乐还是商业集团，这里都是头一块招牌，别的地方没得比。”
“你小子脑筋倒是灵得很。”男孩夸赞一声，身上这套运动服确实是出发前观影大师替自己在芭蕉百货采购的，“嗯，这儿的赌场我听说已久，据说设施精良服务至上且十分公平透明，童叟无欺，喝完茶我确实得去逛逛。”稳输菩萨不知道在自己耳边吹嘘过多少回，把这儿的赌场夸上了天，就是苦了观影大师，每次稳输菩萨都输得光屁股，全靠观影大师给他填窟窿眼儿。
“赌场自然是要去观摩一下的，不过客人我劝您，如果不是个中老手，别赌得太大。赌场刚开那会儿，经常有妖怪在里面输急了眼，然后用法术耍诈试图捞回本钱，结果丢了半条命不说，还被直接扔到了城外的荒漠里。要知道沙颅海市内任何地方都严禁使用法力，谁要是敢破坏规矩，轻则被罚一千年内禁止进入，重则有可能丧命。”
“这么严重啊？还有可能丧命？”男孩不置可否地笑笑。
“客人您可千万千万别不当一回事啊！”服务生看出了男孩的心思，郑重其事地提醒，“您应该是收费站的工作人员介绍来的吧？之所以让您来这喝杯茶，就是想让我们告知您问题的严重性。您不妨在这里试一试最低限度地释放法力，然后您就明白了。注意，一定得最低限度啊，不然怕伤到您。”说着服务生快速地退开几步。
男孩被服务生如临大敌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他伸出一根手指，些许金光涌现在指尖。一股阴冷之气骤然扑面而来，四周的墙面里涌现出数十道黑光，将男孩团团围住。那是头发粗细的黑针，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以男孩为目标蓄势待发。
“发针吗？”男孩安坐不动，转头四处看了看。黑针数量并不多，估计也就二三十根，但是深邃的黑色令人心悸，并且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气。
“客人千万别动，请马上收起法力。”服务生在一旁连声提示。随着男孩指尖的金光散去，那些黑针悬停了会儿，无声地飞回到四周墙面上消失无踪。
“这是林蝎儿林姑娘的头发制成的法针，嵌入在沙颅海市每一栋建筑的墙面里。林姑娘被称作大管家，她不仅是我们市长的私人管家，也是整座城市的管家。谁要是在这里动用法力，附近的发针就能感应到，会自动发起攻击。我们茶坊的发针是特制的，只会在客人的法力运用到一定程度后才真正发起攻击，主要目的是为了演示给初来乍到的客人看。在其他地方客人要是动用法力，恐怕已经躺倒在地了。”
原来是林蝎儿的头发，难怪服务生这么郑重其事，林蝎儿的毒可是连仙人都惧怕三分的。观影大师和稳输菩萨提及过沙颅海市不得使用法力的规定，但是并没有提到发针这个防卫措施，想必是他们认为这对我不构成威胁，根本不值一提。
“小五子，那小孩是新人吗？你又逮到机会卖弄了呢。”另一张桌子上的某个客人笑着打趣。
“嘘，小点声，别打扰其他客人。”服务生严厉地瞪了那客人一眼说。显然那是名熟客，服务生的态度相当不客气，而当他回过头，脸上又变得毕恭毕敬。“客人，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招呼下别人。您慢慢品茶，有事喊我就成。”
服务生离去后，男孩自顾自悠闲品茶的同时，透过茶坊的落地窗望出去。大街两边的房屋鳞次栉比，井然有序，假如真如服务员所说，每一栋建筑的墙面内都嵌入了林蝎儿的发针，那可真得费好一番工夫。司马如烟啊，你的苦心经营是有回报的，沙颅海市的安定和繁荣早已名声在外，有林蝎儿替你警戒整座城市，难怪你能高枕无忧。男孩休憩了半小时左右，茶也喝够了，街景也看够了，于是叫来那名服务生结账。
“客人，这是账单，一共6400元。”服务生恭敬地递上账单。
男孩几乎跳了起来，尖声问：“怎么那么贵？”他的音量相当高，引来众多其他客人侧目。男孩连忙压低声音说：“你算错了，一两800，这壶茶最多也就放了一两茶叶。”
“不会错的，客人。”服务生好声好气地解释，“是一两茶水800，我们这茶壶是标准的四两壶，我给您添过一次水，所以总共是8两茶水，总计6400元。”
“你这是黑店吗？你们沙颅海市是强盗窝吗？动不动就坑人？”男孩忍无可忍骂道。
服务生颇为委屈地回答：“本店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光是您，所有客人都是这么收费的。喏，菜单上也标明是一两800，不是我乱报价。我只是个打工的，还请客人别为难我。”
男孩怒不可遏，正想继续发作，忽然发现茶坊里其他客人一齐冷眼盯着他。当前的情景就是，明明是茶坊刻意误导消费，却变成似乎自己是个想要赖账的无赖。男孩只能强忍怒气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克制，我是来暗访的，不能引发关注。他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沓钱币，仔细数过后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服务生收好钱，抢在他前面替他殷勤地扶住门微笑着说：“客人走好，欢迎再次光临。”
放心，我一定会再来的，下次我来的时候拉上司马如烟一起，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男孩蹬上自行车，在地图上查看了下方位，直奔下一个目的地而去：沙颅海市最负盛名的黑风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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