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曾经沧海
觉得自己在做梦的不仅是孙无恐，还有仙灵殿前的所有人。当孙无恐将心随意转树抛入忘忧海时，金鹏，阮青牛和赵白象脸都白了。纵使胆大妄为的他们，也绝对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那可是佛祖悉心浇灌的□□树啊，它随着佛祖第一次飞渡一同来到上界，早于任何一名仙人，那是佛祖的脸面啊，如今却被孙无恐毫不留情地撕去。而让群妖觉得亦真亦幻的是迎面走来的两名女子，其中一个他们已经很熟悉，而她身边的那位让群妖明白，这才是上界区别于凡间的根本所在。她这样的人只能属于这里，她是一块上界无法失去的瑰宝，所以才会为了她引发天地之战。
三名下逃仙率先迎了上去，三人中只有胡大鹏见过宝莲仙子真容，阮青牛和赵白象还是头一次与仙子相遇，二人跟随胡大鹏一起恭敬地躬身行礼。
“不用客套了。”宝莲仙子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你们俩想来就是青牛和白象了，等到了下界我再好好感谢你们两个。金鹏，现在马上带所有人离开这里，不然就来不及了。”
胡大鹏二话不说，立即变身鹏鸟。阮青牛和赵白象回头冲群妖说：“都去金鹏背上，我们要撤了。时间紧迫，想活命的话赶紧。”
阮青牛和赵白象的紧张神情让群妖有些莫名。
“我们不是大获全胜了吗？他们在害怕什么？”云中蕊偷偷问元圣。
“我不知道，赶紧走吧，这地方我呆够了。”元圣回答。
妖怪们大多带伤，互相扶携着攀上金鹏宽阔的脊背。风沙兄弟依然人事不省，阮青牛和赵白象上前一起帮忙将兄弟俩抬上去。
宝莲仙子目光一转，朝人群中的红中儿招招手说：“孩子，过来。”
红中儿背着□□走到宝莲仙子跟前，眼眶微微红肿，小男孩已经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的去向。宝莲仙子抚摸着红中儿的头说：“我是你祖母，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祖母，我还能再见到我爹吗？”红中儿抬头问。
宝莲仙子脸现笑容刚要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所有人耳边：“你肯定见不到了。”仙子的笑容凝固了，她捏了捏红中儿的脸说：“一定会再见到的。去吧，和你母亲呆在一起。”她目送着红中儿跑向铁公主，这才慢悠悠转身望向前方的天空。悬崖尽头上方的空中漂浮着一把树墩做成的椅子，一个右眼佩戴黑眼罩的男孩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口中含着一根棒棒糖。攀爬上金鹏脊背的妖怪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语声吸引，纷纷抬头仰望，即使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口含棒棒糖的半大男孩，也立即就知道，佛祖到了！
“这回来得可真是值了。”元圣喉头干涩，声音都变了。除他之外，其他妖怪噤若寒蝉。阮青牛和赵白象脸色发白，一声不吭。孙无恐本来已经站在金鹏的背上，立即抽出双截棍一跃而下走向宝莲仙子和司马如烟。当他走到两人身边时，双截棍化作银甲包裹身体，三人一齐面向空中的独眼男孩。
“拜见佛祖。”宝莲仙子微微躬身说。司马如烟玩弄着自己的发梢，没有说话。孙无恐双手环抱，对着男孩怒目而视。
佛祖坐在木禅椅上，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在司马如烟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多。等他看够了，才微笑着问宝莲仙子：“仙子，当初你是自愿被囚禁在忘忧海底的，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我儿子有事拜托我，所以我出来了。”
“他人呢？”
“他把自己锁在海底了。”
“哦。”佛祖满脸不高兴地说，“你说我现在还能相信谁。他答应我要铲除这些闯入的妖怪，结果却跑去偷偷放了你。我对他一直不错，最后换来的就是他的满嘴谎言吗？他胆子也够大的，还敢留在上界，不怕我要他的命吗？”
“你不会的。”宝莲仙子神色从容，“你比谁都清楚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海底。这里有的是妖怪，他想救我，随便抓个妖怪去开锁就行，根本犯不着搭上自己。他在对你尽忠，知道自己辜负了你，甘愿受罚。他明知道这么做我和铁娘子有多难过，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骨子里始终把自己当作一个仙人。所以，你不会再为难他。”
男孩拍着手大笑说：“毕竟是仙子你啊，果然大智慧。告诉我，他为什么突然变卦了？”
“他刚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他所做的正是当年我做过的事。”
“原来如此，这算是个理由。好吧，我就不追究他了。”佛祖眼珠子一转说，“这么说铁娘子就是他不计后果借唐森之手毁掉生死簿的理由？铁娘子有个儿子叫红什么来着，红中儿？就是杨剑的儿子吧？嘿嘿，他一边想着继续做个仙人，一边又放不下俗世情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佛祖，你被禁足在上界这么久，难道没想过有些事是不是该变一变了？”宝莲仙子意味深长地问。
“变？天地之道永不改变。”男孩语气凛然，“仙子，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离开上界了？”
“是的。”宝莲仙子郑重地说，“杨剑把儿子托付给了我，我得替他照看好。他的儿子不会成为仙人，我要确保他儿子离上界远远的。”
“唔，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佛祖将视线转向孙无恐，眼神顿时变得无比阴森，“孙无恐，你是我的金身，却亲手毁了心随意转树，你知罪吗？”
孙无恐翻了个白眼颇不耐烦地回答，“佛祖，算我求你了，别再拿金身说事了行吗？我就是你一时天良发现流下的一滴眼泪。凡人要是落泪，转眼就干了，谁会在乎啊？你倒好，跟丢了宝贝一样，见一次提一次，生怕我给忘了。在你心中，我这个金身不替你杀了司马如烟，司马如烟不肯乖乖就范任你处置，你就觉得是我们对不起你。我在想你是不是聪明过了头，所以心安理得地自己骗自己。和司马如烟一样，其实我也是你丢弃的东西。我是你残存的人性，被你理所当然排出了体外。你留下那滴眼泪不是因为不舍得什么东西，而是太舍得，所有你不需要的无一例外被你抛弃掉。所以别再一本正经地问这个是不是知罪，那个是不是知罪。我们有什么罪？我们最大的罪就是不服从你的意愿。知道不，我现在心情好得很，我庆幸你把我们扔掉了，我们成为了和你完全不同的人，好得多的人！”
宝莲仙子和司马如烟一齐吃惊地看着孙无恐，没想到平日里连个成语都用不好的他突然冒出这么一番真知灼见。佛祖也显得相当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孙无恐没有接口。
“说得真好。”司马如烟大笑着啪啪啪用力鼓掌。
“佛祖面前不得无礼。”宝莲仙子瞥一眼司马如烟说。仙子虽然认同孙无恐所说的，但是依然看不惯他们对佛祖的不敬。孙无恐和司马如烟面对佛祖始终态度倨傲，不躬身不行礼，一个言语中极尽讽刺，一个肆无忌惮地欢笑拍手。不，你们不了解真正的佛祖，他行事虽然看似残酷无情，但是毫无疑问配得上最大的尊崇。
“说得太好了！”金鹏背上的胡玉忽然大声跟了句，响亮地鼓掌。一众妖怪即刻会意，咱们可是来替司马如烟助阵的，就算面对佛祖，也不能因为胆怯丢了司马如烟的脸，丢了全天下妖怪的脸。
“孙无恐，你的狗嘴里终于吐出象牙了。”元圣朗声说。
“我呸，你才狗嘴！”孙无恐回头骂道。
“道长用词不当。”云中蕊娇笑着说，“他是夸你语带珠玑呢。”
熊霸天竖起大拇指说：“孙无恐，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翻垃圾桶练的呗。”牛百万强忍伤痛提气说道，“吃了那么多年垃圾，还能没一副好牙口？”
“够了，都别说了。”司马如烟制止了妖怪们的七嘴八舌，“宝莲仙子说得对，佛祖面前不得无礼。即便我们都知道他一肚子坏水，比虎狼更残忍，可这里是他的地盘，对主人还是得尊重。”
“没关系，让他们说。”佛祖的棒棒糖在嘴里搅来搅去，“我也是很久没见到过妖怪了，反正马上都得死，临死前说上几句我不怪罪。”
现场立刻安静了。这是佛祖现身后首次表露杀意，鉴于他的身份，这绝不是恫吓。
“没有人会死，我们要走了。”司马如烟盯着男孩仅剩的左眼说道。
佛祖不置可否地一笑，说：“司马如烟，本来我是打算留你一命的。你很有种，敢闯到上界来，这份勇气给了你一线生机。我原来的计划是让杨剑杀了所有妖怪，然后把你锁在忘忧海底，在那里你会很安全，不受任何人威胁，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你将永远活着，我时不时会去看你，为你讲经说法。同时我也会放过孙无恐和金鹏他们几名下逃仙，仙人的数量太少了，每一个都弥足珍贵。当然，惩罚是少不了的，他们会被关上那么几百万年，好好反省一下。这是多美好的结局啊，我们各得其所，相安无事。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孙无恐毁了心随意转树，杨剑私自解救母亲，意图帮助所有人逃离，他们触碰到了上界的底线。本来我可以很仁慈，现在只能成为你口中的残忍。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们将承受最严重的后果。司马如烟，你必须死在这里，孙无恐将眼睁睁看着你死去。铁娘子和红中儿也得死，杨剑将背负着失去他们的痛苦在忘忧海底关一辈子。至于仙子你，我允许你离去，毕竟你已经被关押那么久，该还的都还了。可是当你在下界孤身一人漫游时，你儿子承受的痛苦会时刻伴随你，在你们母子永无止境的生命中，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今天犯下的错误后悔。”
宝莲仙子再怎么镇定从容，面对佛祖这番轻描淡写但是恶意满满充满杀戮的话语，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尽管来试试！”孙无恐咬牙切齿地说。
司马如烟挽住孙无恐的胳膊平静地问佛祖：“你想怎么杀死我？”
宝莲仙子伸出手拦在司马如烟和孙无恐面前说：“佛祖，我们有三个人。光对付一个司马如烟你就够吃力的，更别说还有我和孙无恐在，请三思。”
佛祖噗嗤笑了一声：“仙子，你以为我是谁？街头打架的混混无赖吗？你见过我和人动手吗？”男孩说着拔出口中的棒棒糖随手一抛，被舔得仅剩下一半的棒棒糖慢慢下落，在跌进下方海水的时候激起了超乎想象的巨大水花。那只是一根棒棒糖而已，却仿佛一整座山峰坠落海面。宝莲仙子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立刻知道了佛祖的打算。海水开始剧烈翻涌，视野尽头的远方出现了一道白线，那道细细的白线逐渐变粗且不断抬升。
“走，去跟金鹏汇合。”宝莲仙子拉着司马如烟和孙无恐扭头就跑。
“发生了什么？”孙无恐一头雾水，大声发问。
“海啸，佛祖要用忘忧海水来消灭所有妖怪。”宝莲仙子的声音微微颤抖。孙无恐心头突的一跳，回头望去，那道白线来得极快，转眼已清晰可辨，那是最上层涌动的浪花。海水在不断攀升，形成一堵漫无边际的耸立高墙，高度已经超过了莫高峰的峰顶，铺天盖地般向着山顶压来。佛祖再一次引发了忘忧海之水！上一回他这么做的时候，大洪水侵袭人间，八万妖怪葬身其中，一举终结天地之战。
这绝不是我们能抵挡的，孙无恐立即得出结论。司马如烟真的会死，大洪水时她身为佛骨埋在沙底躲过一劫，但是现在的她有血有肉，面对无穷尽的忘忧海水，她再强大也难逃被至阳之水焚烧殆尽的命运。不仅是她，所有的妖怪都只有同一个下场。佛祖言出必行，他要所有妖怪死，绝不是一句空话。孙无恐背后的银翅打开，他一手提起司马如烟，一手提起宝莲仙子，两下振翅就落到金鹏背上。
“金鹏，快走！带我们去一步崖。”宝莲仙子大喊。
金鹏扇动翅膀飞到空中，向前滑行到后方悬崖边，然后低头沿着莫高峰陡峭的山壁向下俯冲。司马如烟紧紧挽着孙无恐向后望去，海啸已经扑上峰顶，仙灵殿被完全淹没，海水沿着峰顶瀑布般溅落，正如影随形追来，而空中一直吊儿郎当靠在木禅椅中的佛祖此刻正襟危坐，缓缓抬手拉下了右眼的眼罩。司马如烟僵硬地回过头，发现仙子正看着自己。
“仙子。”司马如烟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看见了，他铁了心要你们死。”宝莲仙子附身在金色鹏鸟的后颈上大声说，“金鹏，进了百问洞后别出去。”
“为什么？”鹏鸟口吐人声。
“渡仙桥已开启。”宝莲仙子黯然说道。
金色鹏鸟巨大的躯体一震，众人立足不稳，险些摔倒。“佛祖疯了！”金鹏咆哮般嘶鸣，振翅直奔山脚而去。风声在众人耳边掠过，直如雷鸣，而身后还有更为惊天动地的轰响声。妖怪们魂飞魄散地看着后方，滔天的海潮仿佛从天而降，正紧紧尾随。那可不是寻常的海水，那是如毒如火的至阳之水，沾上一滴就会烧焦他们的肌肤。海水冲刷山壁，附着其上的绿植和土石被席卷进去，所经之处寸草不留。妖怪们紧紧簇拥在一起，恐惧让他们透不过气。铁公主蹲伏着，双手死死抱住红中儿。“妈，我不怕死，你也不要怕。”红中儿的小脸上努力堆出一个笑容。铁公主强忍泪水说：“我怕，因为我不想死。为了你父亲，我们一定得活下去。”。
转眼间山脚已经近在眼前，位于崖底的黑漆漆的山洞入口映入眼帘。
“金鹏，看清去路！”宝莲仙子喊道，鹏鸟长鸣一声作答。仙子拇指与小指相扣，竖起另外三指在唇边默念真言，四周的景致摇晃了一下，山崖底部突然出现了几十个一模一样的洞口。金鹏没有一丝迟滞，朝着其中一个洞口开始加速。妖怪们惊叫起来，这些洞口不过一人多高，而金鹏展开的双翼宽大数百米，眼前的状况就好像试图把一只大象装进杯子里。山壁扑面而来近在咫尺，妖怪们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紧紧簇拥在一起。光线一下子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风声和涛声似乎被从耳边一把夺去，只剩下众人惊呼的余音和粗重的喘息。前方不远处有微弱的光亮，众人察觉鹏鸟的翅膀收拢，伟岸的身躯微微下沉，鹏鸟就地蹲伏不再前行。黑暗中绿光浮现，微弱的光芒星星点点扩散，越来越密集，逐渐照亮了周围。视线略微恢复，众人看见无数骷髅身上燃烧着磷火无声地分布在鹏鸟周围，司马如烟召唤出骷髅大军，为他们带来一丝光明。
“我们进山洞了？”祝舞能惊疑不定地发问。
“不错，这个洞被称作百问洞。”赵白象答道。
“怎么进来的？那个洞口金鹏连头都伸不进来。”祝舞能说。
“祝老板，在上界很多东西无法用大小衡量。”赵白象轻声说。
祝舞能转动脖子四处打量，四下里一片黑暗，只有数不尽的磷火犹如夜空中的繁星。从数量上看，司马如烟召唤出了至少上万只骷髅，这些骷髅分布极广，可见这个山洞有多大。不，这个山洞绝不仅仅是大，这里是一个无限的空间，赵白象说了，上界无法用大小衡量。祝舞能悄悄吐了下舌头，上界的玄妙完全超出常识。自己来时对这个山洞毫无印象，当时金鹏带着众人一掠而过，仿佛这个洞根本不存在，而现在身处其中才体会到这里和一步崖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有人呆在金鹏背上不要离开，我们得在这里稍作停留。”宝莲仙子说道，“阮青牛，赵白象，你们去我们来时的入口那里监视，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找我。孙无恐，司马如烟，你们俩跟我来。”
宝莲仙子率先从金鹏背上跳下，孙无恐和司马如烟紧随其后，三人向着前方光亮处走去。
“小心别接触到我的骷髅。”司马如烟出言提醒。她召唤的骷髅分散在四周，身上泛起的绿光中隐隐透出黑色经文。
“骷髅上刻的是往生经吧？”宝莲仙子看得分明。
“是的。”
三人在骷髅大军中小心翼翼穿行，好在骷髅站得比较松散，并不怎么影响他们的行进速度。
“仙子，你刚才用的法术是杨天佑的遁阴匿景吗？”司马如烟问。刚才金鹏冲进山洞前，宝莲仙子施法构造了几十个完全相同的入口，这样的场景让司马如烟不由想起杨天佑的那些墓碑。
“眼光不错，不过不是杨天佑的遁阴匿景，而是我的，这法术是我教给杨天佑的。”宝莲仙子回答。
“那些假洞口有用么？海水可不管你真假，照样往里涌啊。”孙无恐质疑。
“你看海水进来了吗？”宝莲仙子说，“无论是水还是风，都是需要路径的。当那里不存在通路时，水就不会进入。我把真的洞口隐藏起来，海水顺着假的洞口涌入，进入了其他的百问洞。不过这也就是障眼法而已，只能拖延一小会儿时间，终究还是挡不住无缝不入的忘忧海水的。”
“什么叫其他的百问洞？究竟有多少个百问洞？”孙无恐大惑不解。
“百问洞只有一个，但是经由不同入口进入，就成了不同的地方，该怎么解释给你们听呢？”宝莲仙子思索了一下说，“好像你途经一片树林，当你从不同方向进入林中时，所看到的景象也是不尽相同的，但那依然是同一片树林，明白吗？”
“不明白。”孙无恐挠挠头。司马如烟无声地笑了一下，这对于孙无恐来说确实过于复杂了。
“司马如烟，你明白吗？”宝莲仙子问。
“嗯。”司马如烟点点头，“金鹏对我说起过至高天，这里和至高天一样。”
仙子赞许地看了眼司马如烟说：“你悟性很高，佛祖觉得你有威胁是有道理的。知道为什么这里叫百问洞吗？”
“仙子请讲。”
“佛祖第一次跨过一步崖后来到这，这里两端的出入口其实并不遥远，他在这洞里却呆了足足一百年。他连续问了自己一百个问题，每个问题他都耗时一年来回答自己。每当他解决一个问题，他就往前迈一步。佛祖问天，问地，问己，只要他觉得答案不够圆满，就一步不愿前行。佛祖初入上界时举步维艰，如履薄冰，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敬畏这里。你们是他的一部分，我希望你们不要恨他。今时今日他也许有些顽固，总是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那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格，他早在任何人之前找到了答案。能听懂我的话吗，司马如烟？”
“不是很明白，仙子你想告诉我什么？”司马如烟凝视着宝莲仙子问。
“我想说的是，佛祖总是在让别人选择，他自己从不选择，因为没人有资格让他这么做。司马如烟，你的礼兵书在逼他作选择，所以他绝不妥协。你站在他面前满怀敌意，你虽然不怕他，但是知道自己和他永远不对等，佛祖很清楚这一点。司马如烟，如果有一天你面对他的时候，去除所有敌意展现出真实的自己，而不是逼他承认你是什么样的人，那时你们才会真正对等。一旦佛祖意识到你和他是对等的，你才有机会赢得生存的权力。我的话你可能一时难以理解，没关系，假如你能逃出去，有的是时间慢慢思索。我们到了！”宝莲仙子加快了脚步，他们前方的光线骤然明亮，一个小小的出口像一轮明月悬在黑暗中。三人来到洞口向外望了一眼，脸色无比沉重。洞外亮如白昼，十步原一望无垠，一步崖左右绵延清晰可辨。上方的佛眼已经完全打开，纤毫毕现，占据了整个上部空间。一个巨大浑圆的瞳孔嵌在佛眼中，有如深渊一样暗邃，而从中散发出的光芒却照亮一切，驱散了哪怕最微末的阴影。
“不对，原来没有光，我见过，她也见过。”孙无恐指着司马如烟说。佛祖在升仙选拔结束后亲自在这里渡化孙无恐，当时佛眼开启后给自己造成的痛楚孙无恐记忆犹新，可是没有光，佛眼仅仅是打开而已。而现在，佛眼中透出的光芒覆盖了整个荒芜的原野。
“这才是真正的渡仙桥。”宝莲仙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巨大的眼睛说，“渡仙桥是双向的，它能将凡人渡化成仙带往上界，同时也能检验仙人是否具备足够资格踏足人间。下界的时间流动过于缓慢，仙人下凡容易迷失自性，所以才需要刻上时之印。可是如果有仙人能够在这佛光之下走出无中生有门，他就不需要刻时之印，因为他已足够接近天道，不受时间差异的困扰。你们猜，有几位仙人能通过真正的渡仙桥？”
“应该为数不少吧？四上仙肯定能通过，仙子你自然也可以。”司马如烟说。
“一个都没有，我也不行。”宝莲仙子的语气有一丝自嘲的意味，“最初佛祖每隔五百万年会完全打开渡仙桥让我们尝试，后来也就逐渐放弃了。我们离天道太过遥远，离佛祖的境界太过遥远。天地之战后渡仙桥再也没有真正开启过，之后升仙的新晋仙人连见都没见过。”
“在佛光中是什么体会？很危险吗？仙子你尝试过几次？”司马如烟连续发问。
“危险？我差点神魂俱灭。我是第三位被佛祖点化的仙人，早于四大上仙和羽蝗夫妇，而排在我之前的另两位仙人都消散在了这佛光中。我因为放弃得早，及时回头才避免了和他们一样的结局。佛眼中映出的佛光照耀众生，不论你是善是恶，是妖是仙，只有触及天道之人才能与佛光共存。”
“真有这么厉害？我来试试。”孙无恐小心地将被银甲裹住的右臂探出洞外，银甲的表面忽然像扰动的水面一样起了褶皱，他感觉到了钻心的刺痛，急忙缩回手臂。
“没事吧？”司马如烟惊呼一声扶住孙无恐。银甲完好无损，但是孙无恐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司马如烟吃了一惊，铜筋铁骨的孙无恐痛成这样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我没事。”孙无恐轻轻推开司马如烟问仙子，“那我们怎么办？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困死在这里？”
“我们只能等。”宝莲仙子答道，“渡仙桥保持完全开启极为耗费法力，即便是佛祖也支撑不了多久，现在就看是忘忧海水先漫进这里还是佛祖先撑不住了。”
“我也想试试。”司马如烟忽然说道。
“不行！”孙无恐和宝莲仙子同时大喊，把司马如烟吓了一跳。
“你想都别想。”孙无恐神色显得相当可怕。
宝莲仙子则平静地说：“司马如烟，你是佛舍利，我毫不怀疑你的力量。可是孙无恐刚才的样子你已经瞧见了，佛光对于至阴的破坏力远远高于至阳，你会被烧得一丝不剩。”
“放心吧，我不拿自己冒险，只是试试佛光的强度。”司马如烟挥挥手，身后的黑暗中点点绿光浮游，向着他们涌来。她先前召唤出的骷髅大军依次经过三人身边，身上的黑色经文凸显，鱼贯走出洞口。骷髅在步出山洞的刹那，身上的黑色经文在佛光中蒸发，随后骷髅崩碎无踪，连一点尘埃都没留下。司马如烟眼神凝重，等到大约数百具骷髅在佛光中被吞噬后，她才举手叫停，剩余的骷髅陆续退回黑暗中。“在佛光中我会和它们一样。”司马如烟得出了结论，“不过我要是死了，佛眼恐怕也得瞎掉。”
“佛祖宁愿瞎掉一只眼也不放你走，他是铁了心了，其实又何苦呢？”宝莲仙子略带悲伤地说。
“不会的，我绝不允许，一定有办法让你安全离开这里。”孙无恐想拍拍司马如烟的肩膀，但手只是掠过她的肩头就立即缩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阮青牛神色紧张地跑来，低声对宝莲仙子说：“仙子，您最好过去看看，海水渗进来了。”
宝莲仙子皱皱眉说：“不可能，我的法阵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走，我们去瞧瞧。”三人当即跟着阮青牛返回，快步穿过黑暗中的骷髅大军。巨大的鹏鸟无声地匍匐在原地，妖怪们安静地坐在鹏鸟背上，一张张脸显得惴惴不安。片刻之后几人来到通往莫高峰的另一侧入口，看见了赵白象肥胖的身影。
“仙子您看。”胖子听见他们到来，头也不回手指前方。洞口处呈现一片蓝色，海水在外面激荡，似乎被挡在一堵无形的墙后。可是洞口四周不断有水流注入，正沿着看不见的缝隙渗进来。
“是佛祖。佛祖破了我的法阵，他离我们不远，可能就藏身水中。”宝莲仙子低语。
“还能坚持多久？”孙无恐问。
“随时会被攻破。”宝莲仙子从怀中掏出一颗透明的珍珠交到司马如烟手里，“用你的骷髅填住洞口尽量拖延，如果依然挡不住，试试这颗辟水珠是否管用，总之，一定要争取时间。”
“然后呢？”司马如烟问。
“我们想办法关闭渡仙桥。”
所有人脸色古怪，渡仙桥是佛祖的右眼啊，谁能逼他闭眼？
“怎么关闭？”司马如烟觉察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没太大把握，反正不是你帮得上忙的，你只管守好这里。海水一旦进入，你和那些妖怪就全完了。阮青牛，你留下陪着司马如烟，赵白象和孙无恐你们两个跟我走。”
于是，宝莲仙子，孙无恐，赵白象三人在妖怪们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再一次经过鹏鸟身边。仙子低声问孙无恐：“为了司马如烟你愿意冒多大风险？”
“无论多大风险都无所谓，仙子你有话就直说。”孙无恐不假思索答道。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由你去干扰佛眼，关闭渡仙桥。你是佛祖流下的眼泪，你诞生于前方那只高悬的佛眼，能和它产生最大的共鸣。一旦你进入佛眼，共鸣就会发生，佛眼就有可能被迫闭上。”宝莲仙子转头深深看了孙无恐一眼，“不过你已经了解暴露在佛光中有多危险，我无法确保你能活下来。本来我是想至少等到佛光减弱后再行动，可是现在……”
“不用说了，我去。”孙无恐粗鲁地打断了仙子。
“佛眼关闭后，我们会马上冲出无中生有门，你看见我们出去就立刻跟上。”宝莲仙子停顿了下，“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我死不了的，我是铜筋铁骨。”孙无恐满不在乎地裂嘴笑笑，“所以你不告诉司马如烟，你怕她反对？”
宝莲仙子无声地一笑。“我怕你们俩个抢着去死。她有能力弄瞎佛眼，也许还死不了。不过一来我不想让佛祖丢失一只眼睛，二来没时间给你们争论究竟让谁去。你绝对不会让她去，她也绝对不会让你去，肯定争论不出一个结果，因此我就替你们决定了，我觉得你去是最合适的。”
“仙子，谢谢。”孙无恐低声说了句。
说话间三人再次来到通往一步崖的洞口，赵白象看见外面的光亮，不由自主掏出毛巾擦擦额头流淌的汗水。
“孙无恐，你站好了别动。”宝莲仙子说着，从背后张开双臂抱住孙无恐。孙无恐莫名的同时颇有些尴尬，可是他纹丝不动，仙子这么做必定有她的用意。“赵白象，把我们两个扔上去。”宝莲仙子吩咐胖子。
“你们两个？”胖子有些迟疑。
“快点，还愣着干嘛？”宝莲仙子喝道。赵白象不再犹豫，将仙子和孙无恐一把抱起，原地转个圈双手发力，紧紧贴在一起的孙无恐和仙子被他像皮球一样从洞口抛向空中。等到两人上升的速度开始减慢时，仙子双手松开下坠，在空中翻转同时用自己的双脚抵住孙无恐的双脚用力一蹬，孙无恐借她这一蹬之力继续飞速上升，仙子则笔直地坠落地面。孙无恐顾不得查看仙子是否安然无恙，他正咬着牙保持自己意识清醒。全身仿佛有一千根针同时在扎，他的银甲不断扭曲，甲片之间的缝隙中有血丝渗出。佛光刺穿了他的肌肤，并且持续深入直逼肺腑。孙无恐忍受着剧痛静静等待，他离上方那只巨大的眼睛已经不远了，他要充分利用仙子提供给自己的速度。终于，当他上升的势头减缓，孙无恐猛然张开背后的双翅一飞冲天，直奔佛眼中那个深渊般的瞳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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