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滴血
唐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条薄薄的丝被，枕头上的味道很熟悉，是柳倩惯用的香水味，毫无疑问这是柳倩的房间，从房间的布置风格一眼就能分辨。他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这该死的头痛，从早上在演武场醒来后纠缠到现在。
“醒啦？”柳倩推门走了进来，在床边坐下，唐森赶紧往里挪了挪。
“我怎么了？”唐森问。
“我还想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呢？”柳倩瞪着眼睛说，“你和孙无恐同时晕了过去。你们两个可真是，要不是我对你们够了解，一定以为你们是一对，连昏倒都像约好的一样。司马如烟又是谁？孙无恐昏倒前喊着她的名字。”显然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女人。
“我不知道，根本不认识。”
柳倩把手伸向唐森的脸，唐森连忙举起手阻拦。柳倩拍开他的手说：“别动。”柳倩扒开他的眼皮仔细检查了瞳孔，然后搭了搭脉搏，点点头说：“你们俩身体都很正常，健康得很。孙无恐也算了，他没事在雨中入定，活该昏过去，可是你也一起跟着昏迷，真是莫名其妙。起来吧，该吃点东西了，你们俩午饭都没吃过。”
被柳倩这么一说，唐森顿时感到饥肠辘辘。他掀开被子下床，跟着柳倩来到客厅的餐桌旁坐下。孙无恐似乎比他醒得早，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正在餐桌边和常饿女争抢食物，赵甜甜一边吃一边笑嘻嘻看着他们两个。唐森看看门外，天色已经黑了，自己竟然昏迷了一个下午。看见唐森到来，孙无恐鼓着腮帮子嘟哝：“赶紧来吃。”桌上的菜品相当丰盛，目前留在营区的人数大为减少，伙食质量明显有所提升。唐森坐下后就开始狼吞虎咽，柳倩为他倒了杯白水，自己则端起面前的红酒抿一口。这顿晚餐吃得很安静，唐森和孙无恐两人饿了一天，埋头大嚼，仙子似乎永远没有饱的时候，吃饭从来不多说话。柳倩和赵甜甜看着他们三个大吃特吃，就像父母看着自己饿坏了的孩子。
孙无恐和常饿女的抢食战结束后，孙无恐拉着唐森站起身说：“我有话和你说。”他们两人在三个女人诧异的目光下一起走进了洗手间。
“干什么你？”一进洗手间，唐森立即甩脱孙无恐的手说，“什么话非要来这说？她们已经够鸡婆了，还嫌她们笑话咱俩不够？”
“你看见了？”孙无恐盯着唐森的眼睛问。
“看见什么了？”
“别装傻，我梦见自己抱着那女孩时，感觉到你在场。”
唐森被他气得笑了。“你那是做梦吗？你在雨中坐下来，也不进屋，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排骨夫人提过这名字，司马如烟，可是我始终想不起来。这女孩有一回在我脑中出现过，当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今天我见到她的时候，我知道她就是司马如烟。”孙无恐的语气带有一丝悲伤。唐森震惊了，悲伤这两个字和孙无恐从来就不沾边，可是现在孙无恐眼神中的灰暗触动了他的心，这个凡人女子对孙无恐来说一定意义重大，。
“牛百万曾经说你不断追逐凡人女子，这只是你认识的某个女人。以前你把她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而已。可能她给你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看情况是死在你怀里的。”唐森拍拍孙无恐的肩膀说。
“我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跟咱们俩都有关系，不然你不会也看得到她。照排骨夫人的说法，这个女人二十多年前就死了，怎么会跟你扯上关系？”孙无恐说，“升仙选拔结束后，陪我一起查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可是选拔结束后……”
“我知道，我会通过的。到时候咱们一起跟佛祖请假，下凡把这事弄清楚。”
“说得好像你一定能入围前三一样。”唐森被孙无恐的自信逗乐了。
“我知道怎么使用双截棍了。”孙无恐眨眨眼睛，“那叶子有用，只是起效果慢了点，明天你就看我的吧。”
唐森心中泛起一股暖流。在面见佛祖的那个晚上，孙无恐曾经说他终于解脱了，他不知道他当时所说的话让自己多么难过。自己只是孙无恐的一个包袱，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在那个晚上，孙无恐似乎很高兴地等来了任务终结的一天。然而并不是这样，孙无恐从没有想过把自己甩开，即便是查明司马如烟究竟是谁这件小事，他还是准备拉着自己一起，他参加这次选拔纯粹是为了自己。唐森眼眶湿润，他用力揽住孙无恐的肩膀说：“祝你明天顺利晋级。”
“你哭什么？”孙无恐奇怪地问，“为那个死去的女孩难过？我们还不知道她是谁呢。”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踢开，常饿女双手抱在胸口站在门前问：“你们肥皂捡完了吗？”
唐森抹抹眼睛，哭笑不得地说：“仙子，学点有用的吧，这些不好的东西就别学了。”
“哪里不好了？”常饿女瞪大眼睛问，“甜甜说你们去捡肥皂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捡块肥皂要这么久？”
“我们捡完了。”唐森实在不想和仙子解释这种深奥问题。
“捡完了就跟我来，陪我出去走走。”常饿女说。
“这么晚了去哪？”现在差不多都晚上八点了。
“不要啰嗦，来就是了。”常饿女自顾自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等着他们。
孙无恐和唐森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柳倩和赵甜甜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不正常，极其不正常，这两个女人没喝多少酒，不可能就这么在客厅里睡着。
“我唱了首歌让她们睡会儿。”常饿女说着人已经到了屋外。
“感觉到了吗？”孙无恐小声问，唐森点点头。仙子张开了结界，这种结界唐森并不陌生，他曾经历过两次，莫高峰派人下凡抓孙无恐的时候，那托张开过两次。
两人跟着常饿女在营区中穿行。雨已经停了，可是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浓厚的云层遮蔽了一切，这是个完全漆黑的夜晚。常饿女一路张开结界将他们三人罩在其中，离开营区，沿着天眼湖湿漉漉的沙滩不断前行。
“仙子，我们究竟去哪？”走了大约半小时后唐森忍不住问。
“去演武场，有人约我在那见面。”常饿女头也不回地说。她口中哼着经常挂在嘴边的小曲，正是排骨夫人在基因大厦的钢琴房弹奏过的那支用来祭奠罗姹的曲调。天眼湖的潮水仿佛伴随着常饿女的曲调低低吟唱，唐僧不由心潮起伏，排骨夫人久违地扣开了他的心扉，他发现自己最近几乎都没怎么想起过她。唐森和孙无恐没有问仙子究竟是谁约她见面，按照仙子的性格，早就该主动告诉他们，既然她不想说，问也没用。
三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演武场像头蹲伏的巨兽出现在他们面前。四周空无一人，第八处，第九处的人一个不见，没有比赛的时候，这里完全没有守卫的必要。他们穿过漆黑的甬道，到达环形赛场的中央。今晚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唐森连身边孙无恐的脸都很难看清。场地中突然浮现点点磷光，绿油油的磷火漂在空中，一个女人凭空出现在他们身边。唐森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抓住孙无恐的胳膊。这个女人脸上蒙着面纱，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在绿光的闪耀下，唐森认出了她，是上午复赛中在最后一刻夺得铁球的杏三娘。
“人我带来了，记住你说过不动他们的。”常饿女对杏三娘说。
“敏儿，我答应过你的事有一件没做到的吗？”杏三娘说。唐森听见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杏三娘扯去脸上的面纱，她的五官起了某种变化，变成了一张男人的脸，黄书郎的脸。
孙无恐拉着唐森后退一步，充满敌意地看着对方。
“黄总。”唐森下意识地招呼一声。虽然黄书郎曾经咬向自己的咽喉，但是毕竟做了好几年自己的老板，习惯成了自然。
“唐森，好久不见。”黄书郎的口气仿佛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以后别叫我黄总了，考试大纲咨询公司已经关闭了。”
“你还欠着我半个月工资没给呢。”唐森说。
“抱歉，如果你真想要的话，回头我给你打到卡上去。”
孙无恐听得两眼发直，现在是聊那半个月工资的场合吗？
“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工资，还有那么多同事的。你还答应全公司旅游，结果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对同事和客户一句交代都没有。你以为自己是妖怪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唐森越说越激动，最后破口大骂。这下连黄书郎和常饿女都愣住了，唐森关心的重点出乎他们意料。拜托，看下气氛好不好？在这三界的圣地，身边都是妖怪神仙，你在瞎操什么心啊？
“我是个妖怪，凡人的感受说实话我不在乎。”黄书郎说，“再说我身份暴露后，公司那边也确实顾不上了。”
“你可以找我啊，多少同事打电话给我哭诉你知道吗？你如果委托我，我会替你把善后工作做好。”
黄书郎差点笑出来。“唐森，我当时差点咬碎你的喉咙，还找你来替我做善后工作？就算我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敢指望你会答应啊。”
“总之你得把同事们的工资补完，预收的客户订金退完。你是妖怪，不会在乎这点钱吧？”唐森说。
“他们都说你是个怪胎，现在我是真信了。”黄书郎乐不可支，“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想必也见过了佛祖，应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
这句话带给唐森和孙无恐的震撼可想而知。自己和佛祖见面的事极为隐秘，就算是仙人，也只有观影大师一个人参与了，黄书郎作为一个妖怪是怎么知道的？并且他特意强调自己的真实身份，那说明他很有可能知道自己是极阴体。
“什么真实身份？”唐森压抑着心中的惊惧问。
“别紧张，我只是瞎猜的，不过你和孙无恐的表情倒是让我觉得我猜对了。”黄书郎笑着说，
“唐森，我今天来找你不为别的，只想问你要一样东西，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滴血，你的血。”
孙无恐抽出了双截棍，低声说：“你敢！”
“我没打算动你们，不用那么有敌意。”黄书郎冲孙无恐摇摇手，从身上摸出一根银针摊在掌心说，“唐森，我想让你给我一滴血，但这次不会强迫你。上回我并不是真的要吃你，只是想尝一口你的血而已。凭你的身体，就算喉咙被我咬上一口，也不会死。我不会白要，我知道排骨夫人在哪，选拔结束后可以带你去见她。你考虑下，如果实在不愿意，我立刻就走，不再来打扰你。”
“你要我的血干嘛？”
“有些事你想弄明白，我也想弄明白。如果我们想的碰巧是同一件事，那么把你的血给我，对你也会有帮助。一旦我弄明白了，一定告诉你。”
“一滴血就够？”唐森心动了。
“是的，一滴就够。”
“绝对不能给他。”孙无恐转头看着唐森厉声说，“他是沙颅海的人，一天到晚藏头露尾，心怀不轨，鬼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再追加一个补偿，你刚才说的那些善后工作，我会去做，给同事们和客户一个交代。”黄书郎说。
“成交！”唐森不再犹豫，立即答应。
“你疯了？不能给他！”孙无恐用力抓住唐森的胳膊说。
“我有我的想法。”唐森将孙无恐的手轻轻扒开说，“请你尊重下我的想法。”孙无恐瞪着唐森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退在一旁。
唐森从黄书郎掌心拈起那枚银针举到对方眼前说：“回添竹后告诉我排骨夫人在哪，把公司的善后工作了结，说话算话。”
黄书郎坚定地点点头。唐森用银针捅破自己的手指，然后将沾了一滴鲜血的银针交回给黄书郎。黄书郎将针尖放到唇边，伸出舌头将那滴血舔进嘴里。他的身体突然像打摆子一样不停颤抖，脸色如常但是两眼充血，即便在微弱的绿光下，也能看见他眼中的血丝贲张。黄书郎仿佛忍受着巨大痛苦，缓缓跪倒在地，人缩成一团。常饿女想要靠近他，被他伸出手阻止。等到颤抖完全停止后，他才如释重负地站起。
“弄明白什么了吗？”唐森问。
黄书郎抬起血红的眼睛回答：“唐森，你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回添竹去，排骨夫人在添竹等你。”
“我不能走，我走了孙无恐也得走，可是他要参加决赛。我没有那么着急见排骨夫人，要见她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去找你的。”唐森说。
“你会后悔的。”黄书郎转向常饿女说道，“敏儿，我走了，咱们两清了。”黄书郎的身影在磷火间黯淡下去，随着他的消失，四周的绿光也逐渐散去，只留下唐森，孙无恐和常饿女站在黑暗中。
“仙子，这是怎么一回事？黄书郎究竟是什么人？”孙无恐收起双截棍，阴沉地问常饿女。
“他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我欠了他的情，现在还清了。”常饿女说。仙子的声音听上去如此空洞，空洞中却又包含着深切的悲伤，即使在这无边黑暗中依然汹涌。孙无恐本来对常饿女也怀着满满敌意，一瞬间就消散了。无论如何，仙子一定有她自己的苦衷，这个情她应该欠了很久。仙子是天地之战前升仙的凡人，她认识的朋友只能是那个时代的人，黄书郎无疑是从天地之战中幸存下来的妖怪。
“帮我个忙好吗？今天的事谁也别说。”常饿女恳求。
“一点都不像你。”唐森柔声说，“我认识的仙子应该是举着拖鞋威胁我们两个不准说才对。”
“想要我不说可以。”孙无恐接口，“最起码三顿饭不许来抢我盘子里的东西吃。”
常饿女在黑暗中展露笑容。“你们对我不错，我破例唱首歌给你们听。本来我已经忘了歌词，最近却又忽然想起来了。”说着她曼声唱道：“一曲空斜动八方，四袖卷舒妙无双。浮尘归去，自此长相忘。风起兮，风起兮，夜寒枕殇雪。人散兮，人散兮，杯酒醉愁肠。轻抚经年，奏得谁人还？”
曲调唐森再熟悉不过，排骨夫人弹奏过，仙子时常挂在嘴边，现在配上古意盎然的歌词，焕发出别样的神韵。那种刻骨的铭记被轻描淡写深埋在歌词里，犹如一条思念之河缓缓流经人的心田，唐森和孙无恐不由一起听得痴了。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唐森轻声问。
“名叫思不休。”
三人在常饿女的结界掩蔽下返回营区，没有惊动任何人。柳倩和赵甜甜醒来时，发现他们正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嘻嘻哈哈谈笑。
“我睡着了？”柳倩抬腕看看手表，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唐森说，“要不是我对你们俩够了解，一定以为你们是一对，打个瞌睡都像约好的一样。”
柳倩走到沙发后，重重敲了下唐森脑袋说：“谁允许你学我说话？早点睡吧，明天就是准决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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