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曲空弹谁与闻
唐森坐在长椅中，思绪万千。排骨夫人在随他返回基因公司的途中紧紧搂着他一直没有松手，他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不，只是因为自己救了她，在那一刻自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罗姹竟然就这么死了！而杀死罗姹的是从上界私逃的仙人。降神会是由数名下逃仙建立的组织，他们的目标显然也是自己，为什么？妖怪想吃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可这些仙人又是为了什么？他的思绪被周啸天和金白梳的到来打断。周啸天一屁股坐到他身边，金白梳挥挥手让附近的黑衣人离开。
“罗姹为什么没有机会转世？”不等周啸天开口，唐森直接问道。
周啸天一愣，他没想到唐森会问这个问题。“小金，你告诉他。”他冲金白梳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金白梳拿出火机为他点燃，然后回答唐森：“妖如果大限已到，灵魂将被带去地府正常转世。可是罗姹是和仙人交战力竭而死，她的魂被仙人的至阳吞噬殆尽，这就是所谓的神魂俱灭。正常的死亡不是终点，我们只是进入轮回，而像罗姹这样则是彻底的终结，这个世上再没有她的印迹。”
“罗姹只是个案。”周啸天补充，“长久以来，仙人都尽量避免和妖发生战斗，因为会损耗他们自身的至阳，那可是仙人最珍视的东西。所以罗姹这样的事，少之又少。”
少之又少吗？不是已经发生在眼前了？
“唐森，我希望你配合我们。”周啸天对准唐森的脸喷了一口浓烟，引得他咳嗽不止，“说实话我不在乎你的生死，我讨厌你，你的出现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但是请你考虑下你身边的人，比如说孙无恐和柳倩。他们这些傻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保护你呢？你又不是金身。妖怪如果吃了你，究竟会发生什么，谁知道？你如果消失了，整个世界都清净了，那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可惜偏偏这些傻子就是在乎你的死活，然而可笑的是你自己却不在乎。如果下次你再干出今天这样的蠢事，我发誓，唐森，我会把你绑在这里的病床上，哪怕和柳倩撕破脸也在所不惜。我要对付的人很多，有妖怪，有神仙，别再逼我花精力对付你。听明白了吗？”
唐森没有反驳，只是静悄悄坐着。周啸天看着他，最终摇摇头，将烟头扔在脚下踩灭，站起身准备离去。
“如果你们能阻止罗姹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会配合你。”唐森突然说道。
周啸天蓦然转身走回。“你在跟我谈条件吗？你要我去保护妖怪？保护她吗？”周啸天指着病房里的排骨夫人说，“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你对她的幻想，拜托你脑子清醒一点，你是人，她是妖，你指望你们之间能有什么结果？同样是妖怪，与其这么关心她，你不如多关心一下孙无恐和小金，他们可是真正救过你命的。真他妈扯淡！”周啸天对着墙壁狠狠踢了一脚。
唐森从椅子上站起，拽住周啸天的衣服拖着他依次走过三间病房。“周处长，你看看，我请你好好看看！这里躺着三个妖怪，今天他们差一点像罗姹那样神魂俱灭。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我在恳求你，恳求你不要让他们遭遇罗姹那样的事。我想保护他们，可是我没资格，我只是个普通人，既没本事又没钱。你们不同，你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你们有这个能力。”
周啸天怔怔地看着唐森，好一会儿才把唐森紧紧拽住自己的手从身上扒开。“先管好你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还想着保护别人，你凭什么？”他丢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过道里的黑衣人向他们的长官行礼，然后回归到原本的值守位置。周啸天和唐森两人的争执声很大，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若无其事地从唐森身边经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唐森站在孙无恐的病房外，透过监视窗望进去，孙无恐躺在床上睡得很熟。基因公司的特护病房经过精心设计，隔音效果很好，此刻孙无恐必定呼噜打得震天响，只是自己听不见而已。从自己遇上他以来，这是他第几次受伤了？三次还是四次？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唐森却发现自己的记忆竟然模糊了。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的心里装不下。
“唐森，跟我来。”金白梳走到他身边说。
“去哪？”唐森问。
“既然你那么关心别人，我带你去见个人。”金白梳说完，当先沿着过道向前走去。唐森迟疑了一下，立即跟上。两人来到过道尽头的一扇金属门前，金白梳在门前的密码锁上按了几下，金属门打开，两人一同进入。之后又是一道指纹锁的金属门，然后再是一道视网膜认证的大门。唐森大感惊奇，这是特护病房楼层，然而眼前的安保措施简直比监狱还要严密。经过三道门后，他们进入了一个特别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左右贯穿的整排落地玻璃隔门，隔门后是一间面积很大的病房。一个女人被捆绑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导管，病床一侧摆放着很多精密仪器。
“认识吗？”金白梳走到玻璃门前问。
唐森仔细看了眼，认了出来，那个女人是林蝎儿。
“她怎么了？”唐森问。
“我们在收集她的蝎毒。”金白梳答道，“她的蝎毒独一无二，对于仙人和妖怪的杀伤力非常明显。第九处成立后，招募了不少新人员，需要配备大量蝎毒弹，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在这里。”
“你们就这么对她？”唐森愤怒得手都发抖了，“把她关在这里当个矿藏一样开采？”
“你别弄错了，她是自愿的。”
“自愿个屁！自愿你们还把她捆起来？你看看周围，这分明就是个牢房。你们还会把她放出去吗？”唐森大吼。
金白梳转过头目无表情地看着唐森说：“把她捆起来只是因为一旦麻醉药失效后，剧烈痛楚会让她神经质地抽搐，身上的导管容易脱落。她完全是自愿的，周处长告诉她第九处当前的核心任务之一就是保护你，所以她同意了。她是为了你！”
唐森仿佛被闪电劈中，呆若木鸡。金白梳继续说道：“带你来是想告诉你，我们随时可以把你关在这里。你虽然不是金身，但你能够长生不灭，很多人巴不得立刻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们并没有把你关起来研究，而是给了你足够的自由。你拥有自由，就意味着有人被迫要放弃那么一点自由，比如她。所以，请不要再干任何蠢事，不要浪费其他人的付出。”
“别把你们的所作所为算到我头上。”唐森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把掌心扣出了血。
“我再说一次，她不是被关在这里。等到蝎毒采集够了，她自然会离开。你不是希望不要再发生罗姹那样的事吗？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武装，又如何能做到呢？”
唐森一把抓起金白梳的手腕问：“你也是妖，看到同类被这样对待，你就没有一丝怜悯？”
金白梳把唐森的手甩开说道：“怜悯？怜悯救得了罗姹吗？她可是四妖器之一。连身为四妖器的罗姹都神魂俱灭了，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请你告诉我，这种时候怜悯有什么用？”
唐森忽然觉得身心俱疲。他沿着落地玻璃门缓缓坐倒，低声问：“什么是四妖器？”
“听名字不就知道了？妖怪持有的四样宝器。铁公主的芭蕉扇你应该见过了，里面躺着的林蝎儿也是其中之一。”
“你是说她的人还是她的毒？”唐森垂着头问。
“有区别吗？她的毒就是她本身。和罗姹一样，林蝎儿的本体就是妖器。林蝎儿只有贡献出她的毒，才能真正发挥她的作用。懂了吗？”
所以林蝎儿才自愿被关在这里任凭他人抽取她的毒液，她在尽自己的本分。
“你还漏说了一件妖器，最后一件是什么？”
唐森的问题没有得到答复，他抬起头望向金白梳，立刻读懂了对方的表情。“原来是你。”唐森喃喃自语着。看来金白梳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无动于衷，罗姹的死，林蝎儿的处境，必定让同为四妖器的她感同身受，她不过是掩饰得很好罢了。
唐森从地上站起对金白梳说：“我想进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金白梳点点头答道：“这也是我带你来的目的之一。她这会儿醒着，观影大师和太伤脑君刚走。进去吧，门没锁。”
唐森按下墙上的按钮，玻璃隔门无声地滑开，他来到病床前坐下。林蝎儿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他打量病床上的林蝎儿，紧扣的皮带在她手臂和腿上留下明显的印痕，身上插着至少十根以上的导管，有输液的，有抽取她血液的。她的皮肤上布满针眼，甚至连光着的脚掌上都有。唐森不由想起那个曾经在地底深处身披红纱追赶自己的妖女，那真的和眼前的林蝎儿是同一个人吗？
“你来做什么？”林蝎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看着唐森说。她的声音很虚弱，也很冰冷。
“我来看看你。”唐森努力挤出笑容，“他们说你是自愿的，是真的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走吧，我很累。”林蝎儿闭上眼睛，把头转开。
“我只是想来说声谢谢。”唐森犹豫再三，伸出手轻轻按在林蝎儿满是针眼的手上。林蝎儿的手轻轻一颤，没有抗拒，只是任由唐森握住。两人相对无言，安静地坐在病房中。唐森一直等到林蝎儿睡去，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病房。金白梳始终守在玻璃隔门外，视线片刻不曾离开。
“我也得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唐森。”金白梳轻声说。随后她领着唐森穿过三道金属门，来到过道中。两人并肩而行，回到孙无恐他们所在的病房。孙无恐和牛百万还是老样子，连个身都没翻过，而排骨夫人的病床上空无一人。
“人呢？去哪了？”唐森揪住边上负责守卫的黑衣人低声问。
“在18层的员工休息区，我这就带你们去。”黑衣人说。
“谁允许的？”金白梳脸上挂了一层寒霜。
“是副处长亲自陪同排骨夫人一起去的。”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回答。唐森与金白梳对望一眼，默默跟随黑衣守卫乘电梯下到18层。
“这边走，他们在钢琴房。”黑衣人当先领路，不多时带着他们来到钢琴房门口。唐森和金白梳推门进入，立刻被一阵柔和的琴声围绕。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开灯，月光从落地长窗洒进来，将地板染成银色。窗户旁边摆着一架钢琴，排骨夫人穿着雪白的病号服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轻柔地按动。金白梳迅速扫视一圈，柳倩和赵甜甜在房间一角背靠墙站着，她们的脚边坐着常饿仙子，三人正全神贯注聆听。
音符在排骨夫人指尖跳动，时而连贯，时而间断，仿佛一个人在微微倾诉。唐森虽然不懂音乐，但是也能听出这断断续续的弹奏所拼凑出的曲调意味着什么。这是一曲悲歌，弹给一个今天刚刚消失的人听的。排骨夫人闭着眼睛，脸上无悲亦无喜，月色笼罩着她，好像为她披上一层轻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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