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回头
“愣着做什么？！”
何以茂半跪在地上，就像被魇住了一般，呆滞的愣在那里。而他抱着的人，衣服已被染红，鲜红从她肩胛的位置涌出。子弹没射中要害，却穿透了她的骨头，她很疼，疼得额头冒汗，但却只是皱着眉看着何以茂，明明可以说点什么，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流着眼泪。
“何以茂！快走！”万启蝶心急如焚，甚至动脚踢了何以茂。
何以茂仰头看了一眼万启蝶，嘴角上翘，像冷笑也像苦笑。
“疯子！”
再低头看了眼怀中之人：“你也一样，疯子。”
然后抱起黎小晓快步朝自己的车走去，万启蝶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跟上了何以茂。
车是何以茂自己开来的，没有司机。
“你会开车吗？”
“我不会，你开，我看着小晓！”万启蝶边说边将自己拿着的枪收了起来。
何以茂没来得及说什么，万启蝶已经钻进了后座，还贴心的让出了黎小晓的位置。何以茂也没有纠结，把黎小晓安置在了后座，自己立马坐上司机位发动了车子。
黎小晓想自己坐起来，被万启蝶制止了，万启蝶让黎小晓躺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按着黎小晓的伤口，一只手给黎小晓擦着眼泪。
“对不起。”
万启蝶给黎小晓抹泪的手顿了顿，她不知道黎小晓这句道歉是对谁说的，但她知道，对小晓而言，伤口的疼哪比得过心碎的痛。
“傻妹妹，没事的，我会陪着你，会没事的。”
何以茂的车开得很快，把黎小晓送进了一家稍远的诊所。一针麻醉药下去过后，黎小晓很快陷入了无知无觉。
“医生在给你太太取子弹，你这就要走？”万启蝶拦住了打算离开的何以茂。
何以茂没有立马回话，拉着万启蝶的胳膊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才开口。
“万启蝶，你是特工？还是单纯因为愚蠢？！”
万启蝶甩开了何以茂的手，眉头紧皱着：“你有更好的方法？你都拿枪口抵着自己的老婆了！何以茂，我若不朝那个日本人开枪，你真的会朝小晓开枪吗？”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万启蝶，你胆子真大！你居然敢朝日本人开枪！”何以茂指着万启蝶，又气又恼。
“你别忘了，真正毙命的那一枪，是你打的！何以茂，你回不了头了。”
“我不开枪，就得给你陪葬！你以为那个仓库是什么地方？那是日本情报机构选的地盘，那个武藤是什么人？！日本特高课的特务！”
万启蝶原以为那个叫武藤的日本人只是一般的喽啰，没想到居然是特务。杀掉一个特务可不比杀掉一个日本士兵，培养一个特务消耗的资源是普通士兵的百倍千倍，特工的价值也是非比寻常，所以武藤之死日本方面肯定会追究到底。
何以茂看着呆住的万启蝶：“现在知道怕了？我们能脱身完全是侥幸！应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所以那一片只有武藤一个人。否则，你还有命在这儿嘲讽我？你的枪一响你就注定是死人一个了！”
“我承认，我当时没想过这些后果，我只知道我妹妹被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用枪指着！你急着走，是赶着继续去做日本人的走狗？你杀了武藤，日本人会放过你？”
“万启蝶，我劝你别凭自己的意气做事，也用用你的脑子！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妨碍我，你和她脱身还得靠我！”
何以茂说罢就转身想走。
“站住！”万启蝶举着枪对着何以茂，“我不可能放任你继续害人！”
“怎么，你对你的枪法很有自信？真当自己是特工了？你的那一枪要是能让武藤失去还手之力，我也不会出手！子弹还留着保命吧，口口声声说着姐妹，你也该替自己的妹妹想想，若是她醒来，知道自己挡枪相救的人被自己的姐姐一枪给崩了，她会如何？还有，这里可不比那条巷子，你的枪一响，很快就会引来搜捕，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万启蝶举着枪，好一会儿不见有下一步。不可否认的是，何以茂的话万启蝶听进去了。
“何以茂，你，还能做好人吗？”万启蝶放下了枪。
“这重要吗？”
“重要，我是在替小晓问你，她希望你能做个好人。”
“你应该很清楚，她不该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何以茂，至少别做汉奸，好吗？”万启蝶第一次在何以茂面前以类似恳求的语气说话。
何以茂看着万启蝶，嘴角微微抽动，哼出了声冷笑。顿了顿，然后挂着没心没肺的笑脸对万启蝶说道：
“我痛恨的人和事很多，打仗算是其中之一。告诉黎小晓，她看人总是看走眼，收起那些天真烂漫的想法，顾好她自己就不错了，当我的救世主，她还不够格。”
“你！”万启蝶很生气，捏紧了手里的枪，却没有再举起。
“就算我死了，日本人也会找到第二个、第三个何以茂替他们做事。所以，别那么忿忿不平，你我都是蝼蚁而已。”
万启蝶没想到何以茂居然会如此轻视他自己，从何以茂的语气还有眼神里，她第一次读出了真诚和失落，而这样的感觉，也让她看到了何以茂从善的希望。
“蝼蚁虽小，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蝼蚁合力也能搬动大象。勿以善小而不为，何以茂，作为中国人，你还可以回头。”
何以茂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边走边说：“少自以为是，我不是你，也不是你的萧凛，我不听废话。走了！泥菩萨。”
何以茂走后，昏暗角落里，只剩下万启蝶一人。她看着自己手里的枪，脑子里开始浮现自己扣动扳机后，子弹穿透武藤胸膛，鲜血直流的画面。开枪打人的余悸趁虚而入，以前她开枪瞄准的都是靶子，这次却是活生生的人，虽然那人该死，但，她杀人了。
万启蝶拿枪的手开始抖了起来，她退到了墙边，背靠着墙，发抖的手艰难的将枪塞回了自己的腰间。然后用她的左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右手不要抖，自我开解着：
“没事的，你做得很好，做了对的事。你不开枪，武藤不会死，他是特务，他不死就会有更多的同胞死在他的手下。这不是杀人，这是在救人。”
黎小晓身上的子弹取出来了，但许是麻药的药力迟迟未过，她一直没有醒。万启蝶守在病床前，慢慢的也觉得有些困了。她要了条毯子给自己披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间，万启蝶察觉来人了，立马睁开了眼，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万启蝶，起来！”何以茂大口喘着气，看着很是着急。
“何以茂？”万启蝶还在状况外。
“走，立马走！离开武汉，我找了辆车送你们去云南。”
“武藤的事暴露了？”万启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看了眼躺着的小晓，她依旧双眼紧闭，没有醒。
“她没那么快醒，给她输的液里有安眠的成分。你别问那么多，带好你的东西快跟我走！”
何以茂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了黎小晓往外走。万启蝶也没有再纠结，带上自己的东西，又瞥了眼自己借来的毯子，抓在手上就跟着跑了出去。
何以茂找的车，是一辆废弃军用卡车改为民用的运粮车，但显然这次不是为了运粮。卡车货箱里，已经装了不少人，全都是女眷。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看得出，都是些衣食无缺之人。
万启蝶爬上了车，何以茂把黎小晓送上车后，什么都没有说就又跳下了车。
“你去哪儿？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万启蝶叫住了何以茂。
“放心，我死不了，不用担心你的妹妹守寡。”
“何以茂！”
何以茂没有再回头，坐上他的车，没有多做停留。
万启蝶看着何以茂的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然后又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黎小晓。心里疑惑着：小晓，你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送我们走，他自己却留下。武藤的事他难脱干系，留下就是在刀尖行走，他却好像很有自信自己不会出事。你说，他是精明还是被日本人的糖衣迷了眼睛？
车子等了一会儿，等到坐车的最后一波人上车后，盖上了篷布，然后轰隆的发动机响起，载着一车人往西南撤离。
万启蝶和黎小晓裹着一条毯子，蜷在相对角落的位置，万启蝶还能稍微靠着点车厢的铁皮。
出城的卡车摇摇晃晃的走着，大概是快要出武汉省城的时候，传来了刺耳的轰鸣。
车里的所有人都很平静，只有不知情的万启蝶紧张地发问：
“这是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万启蝶的发问，换来的是周围人的一番打量，车厢的气氛变得诡异。
终于，坐在万启蝶身旁的女人开了口：“防空警报的声音，没事儿。在这儿的人，都知道凌晨五点武汉城会响警报。不过，你好像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太太？”
说话的这个女人，不仅十分的淡定，语气里还透着戒备和淡漠。
“不是哪家的太太。”对方用意不明，万启蝶也不可能说实话。
让万启蝶没有想到的是，问话的女人居然冷笑了几声，然后头靠着车皮仰着，淡淡说道：“也是个没名没份的。也对，有名有份，怎么会在这儿挤？”
万启蝶没有再回话，她知道了何以茂为何安排她们连夜出城，也知道了何以茂为什么会说自己不会死：
即将空袭武汉的日本人，应该无暇深究武藤的死，甚至有可能他们根本还没发现，而何以茂应该也做了什么，消除了他在武藤之死上留下的痕迹。所以作为替日军办事的人，何以茂当然会在这场空袭里脱身。
货车颠簸，黎小晓靠在万启蝶身上摇摇欲坠，并不稳当。万启蝶往旁边挪了挪，然后让黎小晓枕在自己的腿上。看着昏暗光线里黎小晓的脸，心中暗想：
“何以茂，你真的不打算回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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