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枪响
第二天天刚亮，萧凛就把万启蝶送到了火车站。坐火车是最光明磊落的离沪方式，也是离开的首选，因为铁路目前有国军重兵维持着秩序，还算安全。
萧凛本来想安排个佣人照顾万启蝶，但事发突然又没有放心的可靠人选，他只能让自己的秘书陪同，但这样的安排被万启蝶拒绝了。万启蝶安慰萧凛，她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这样她更像一个普通逃难的人，会更安全。她的说法也有理，但真正的原因她却没有说出来，她想让可靠的人留在萧凛身边，因为萧凛比她更需要。
一票难求，要得也突然，这张普通包厢的票，还是萧凛废了好些力气才拿到的。万启蝶上了火车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包厢里，本想入了云南再悄悄提前下车，但却总感觉有人在她的包厢前别有用心的张望。万启蝶偷偷换下了身上穿着的旗袍皮鞋，换上了萧凛给她准备的登山远足用的行头。
火车上，万启蝶的包厢门紧闭着，当在这节车厢鬼祟徘徊的人发现有异打开包厢门时，只看见一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的只有万启蝶换下的衣服和干粮。人已经不见了。
火车出了上海的第一站，万启蝶就在列车停靠人潮涌动的间隙偷偷翻窗下了车。并不能确定什么，但万启蝶还是跟随了自己的直觉，眼下这直觉准不准也没工夫追究，总之，小心一些没有坏处。
万启蝶一路往西南前行，走了两日，买不到能坐远一点的车票，虽然并未遇到什么危险，但走走停停交通工具换了又换，人有点累。这一路上，万启蝶看到不少军人朝她的来的方向行进，她知道，那应该是去支援淞沪战场的人。
自从9日驻沪日军的挑衅开始，上海的民众越来越少，军人却越来越多。人心惶惶已经开始朝相对安宁的周边城市扩散，这也导致了这一路往西南走的车票变得一票难求。万启蝶17日离开的上海，19日才走到武汉。万启蝶给自己储备了一些干粮，武汉的车站她去时已经一张票都没有了，她准备先找个地方歇一下，养精蓄锐，明天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她都要继续赶路。
就在万启蝶找住处的时候，她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使只是看见匆匆侧影，她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黎小晓。
带着诸多疑问，万启蝶跟上了黎小晓。
黎小晓从成都离开后，为了找到何以茂，把自己一直以来逃避去想的问题好好想了想。万启蝶对何以茂如此明显的针对，再加上何以茂在万启蝶事情上的反常。黎小晓不是没有怀疑过何以茂对万启蝶的感情，毕竟何以茂总是在跟萧凛暗中较劲，工坊的事，公寓的事，还有萧凛回国前后何以茂心态和言行上的些微变化，黎小晓是能感知到的。所以，何以茂会喜欢上万启蝶在黎小晓看来也并不奇怪。
她因为这样的怀疑，跟万启蝶别扭了很久，但这样的怀疑却在她流产住院的时候打消了。
就在何以茂匆匆赶来医院看她的那晚，何以茂以为她睡着了，但她睡得很浅，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到了何以茂关门离开的动静。黎小晓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拖着虚弱的身子就跟了出去。
医院走廊的拐角处，黎小晓躲在一旁听到了何以茂和那女人的对话。那女人说，她可以帮何以茂报复萧家，报复萧凛，只要何以茂离婚，还说，反正孩子没了，也没什么值得再留恋的。
听到这番话的黎小晓，身心都像是跌入了深渊，呼吸也仿佛骤停。她只能逃避，逃避听到更残忍的真相，她拖着落寞的身影，轻轻控制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之后的一段日子，黎小晓都陷在自己何时会被何以茂抛弃的忧虑里。那个醉酒后会在梦中忏悔流泪，喃喃唤着父母的人，却骗她他的过去很平淡。可即便知道何以茂撒了很多谎，她却依然相信，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因为心中的伤痕太多，所以对成功异常的偏执。她以为让他感受到爱，感受到家的温暖，一切都能好起来。但她却没能让他眼中的恨意减少半分，不仅如此，她视而不见的纵容甚至伤害到了她当做亲人的万启蝶。
她不敢再去细想的真相，却憋得她自己不能呼吸。何以茂迟迟不提离婚的事，让她始终无法得到解脱。再不想办法，她就没救了。她去到了福利院，并主动提出要帮万启蝶，如果她能走出以何以茂为中心的世界，或许就能拥有主动提出离婚的勇气。但这样的设想又被突然恶化的环境打破，她等到的不是何以茂的抛弃，而是何以茂对她及她家人的安置与保护。
所以，她不能不来寻他，不能不为自己的懦弱与痴傻寻一个解脱之法。
原本以为要到上海才能寻到何以茂，却没想到，她在武汉就碰到了他。她偷偷跟着何以茂，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一跟就跟到了一个破小偏僻的巷子里。
巷子里的破仓库，何以茂的面前站了一个戴着黑色宽檐帽的可疑之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密谋着什么。为了听清楚两人之间的谈话，黎小晓靠得更近了些。
“何先生，相信你的老板跟你交代得很清楚，你必须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为了揪出阻碍大东亚共荣伟大事业的老鼠，需要煽动集会、制造恐慌！何桑接手报社多日，为何迟迟不作为？！”
“贵军在上海的动作，已经让恐慌蔓延根本无需制造，也正因如此，心急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报社里本来就藏了老鼠，老鼠的警觉向来很高。武藤君通晓中国文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句话，应该听过吧？”
何以茂对面之人一边踱步，一边反复琢磨何以茂的话。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对何以茂说道：“古田桑对阁下的评价很高，说阁下是个聪明人。何先生，希望你别让‘豆腐’热得太晚了。”叫武藤的男人接着走到何以茂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帝国的朋友还是敌人？你应该不会选错。对吗，何桑？”
“当然。”何以茂嘴上笑着，十分恭敬，但眼神却带着一丝违和异样。
武藤君离开后，何以茂又待了一会儿才从仓库里出来，夜幕已经开始落下，这条小巷染上昏暗后更是静得反常。何以茂若有所思的朝巷口走着，走的是和武藤君相反的方向。
突然！一个人出现挡在了他的前面。看清楚是谁后，他还来不及惊讶就被对方狠狠甩了一耳光。
黎小晓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何以茂，紧蹙的眉头还有在眼中打转的眼泪，都在昭示着她的心痛和失望。
“你怎么来了？！快跟我走！”何以茂拉着黎小晓的手臂想带她走，却被黎小晓一把甩开。
“为什么？”问出这句话时，黎小晓的眼泪已经潸然落下。
“什么为什么？听话，先跟我走！”何以茂难得的一脸急迫。
黎小晓再次甩开了何以茂的手。
“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走。”
何以茂上前拉着黎小晓离开，却又被甩开了，黎小晓就像铁了心一样，对他只有强烈的抵触。
“黎小晓！”何以茂咬着牙警告着黎小晓，声音却并不大。
“你，没救了，我······也没救了，但我还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不像你，做了走狗后，在自己的土地上都没办法挺直腰板大声说话！”
“你！”何以茂气急败坏，架着黎小晓，试图强行将她带离。
黎小晓挣扎着和何以茂扭打了起来。
“别碰我！我不会让你继续作孽，你们不会得逞的！”
黎小晓已经失去了理智，此刻唯有将一切摔得支离破碎才能让她解脱。她摸到了何以茂藏在身上的枪，她想把枪夺过来，制止一切再继续变坏下去。可是，何以茂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面对完全听不进去他话的黎小晓，他选择了先一步拔枪，然后将枪抵在了黎小晓的头上。
“听话，跟我走，否则······”
“否则什么？”黎小晓确实消停了，但她眼中也破碎得更彻底了。
“否则，子弹穿过脑袋，你，就彻底安静了。”声音在巷子的另一头响起。
黎小晓惊愕地看向声音的方向，何以茂则屏着气闭了眼，嘴角微微抽搐，他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睁眼后，何以茂立马又像是换了张脸。
“武藤君见笑了，外面惹的红颜，时常发疯，平时专人看管着不让随便出来，今天不知怎么的，居然跑这儿来了。”
“看来何先生对这位红颜知己十分喜爱，走哪儿都带着。”
何以茂深知武藤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他临时想的说辞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听话，再发疯我就毙了你！”何以茂咬着牙警告完黎小晓，又接着对武藤解释道，“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跟了我，明知我已有家室还想跟我生孩子，流产过后就精神错乱了，不是吵着要我娶她，就是还以为自己是个学生，高喊些激进的口号，实在让人心疼。武藤君千万海涵。”
“何桑的风流早有耳闻，都是男人，这种事完全可以理解。”武藤脸上的笑算是佐证了他说出口的话。
“武藤君，那我先将她送回去安置好，阁下交代的事，回到报社后立马交办。”
“好。”
何以茂松了口气，拉着黎小晓转身要走，黎小晓也慢慢反应了过来，仰着头看着何以茂，倒是很配合。
“慢着，何桑。”武藤的声音再次响起。
何以茂拉着黎小晓的手，暗暗加重了力道：果然，这家伙没那么好糊弄。
“武藤君还有什么吩咐？”何以茂把黎小晓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我还有些疑问，想让何桑解惑。”武藤边说边靠近，“何桑的这位红颜知己，说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她说出口的那些话，不像疯话，倒像是在劝何桑。还有，何桑为何偷偷带枪前来，是怕出意外？”说着武藤的手便伸进了西装里，下一刻枪口便指向了何以茂，“是这样的意外吗？”
“武藤君，这是作何？”何以茂脸上未染惧色，甚至还能笑着询问。
“帝国大业不容任何闪失。既然只是你的一个红颜知己，像何桑这样风流的人想必也不差这一个，女人如衣服，杀了她，就当做替帝国扫除一个隐患。我记得中国有一个词，哦，对了，叫‘投名状’。”
何以茂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黎小晓，黎小晓双眼含泪的看着他，眼里有比恐惧更浓的东西。何以茂仰着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黎小晓一把扯到了面前，抬起握着枪的手，将枪口抵在了黎小晓的胸口上。
黎小晓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流着，却笑出了声。没有说话，只有瘆人的笑声。
“嘣！”一声枪响划破了宁静的小巷，接着又传来了两声，“嘣！”“嘣！”
昏暗的小巷，鲜红如瀑，血腥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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